第74節
李氏耳里聽著,便猜到大夫人不知又說了什么,點頭嘆道:“自打大小姐入了宮,大夫人就越發跋扈了。” 云雀冷笑道:“天塌下來自有人撐著,娘娘在宮里再如何得寵,也看不著我這個小丫頭!” 這話似是有些無禮了,李氏不敢接下去,只將那瓶子拿了出來,說道:“這是先前兒蕓香說的茶油,叫我給你。這一瓶,是她送你的頭油,說是拿茶油做的,比外頭賣的好使。” 云雀聽見是秦春嬌捎來的東西,連忙接了過去。秦春嬌還在相府里時,她們兩個交情極好。她幾次犯錯,險些鬧出大禍,都是秦春嬌替她想法子遮掩了過去。秦春嬌遭難被逐出相府時,她還在私下哭了好幾場。 之前李氏來跟她說著這件事時,她一口便攬在了自己身上。除卻和秦春嬌的私交,也是為了自己哥嫂在府里謀個地位。 云雀先開了那一瓶樣品,倒了些出來擦了擦,聞了一下,又嘗了嘗,便篤定道:“沒錯兒了,這就是老夫人見天兒吃的茶油。這味兒倒還更清爽些。” 李氏大喜過望,說道:“那你瞧著,怎么跟老太太說。這也不獨是咱們賺錢使,也是為著老太太著想。你和蕓香要好,她的為人你是知道的。她男人榨的油,自是不用說的。這也比跋山涉水往南方去販來的便宜又近便。” 云雀看了她嫂子一眼,笑道:“我當然曉得,嫂子放心,這事兒就在我身上了。” 李氏喜孜孜道:“你答應了,那就準沒錯了。” 姑嫂兩個說了幾句閑話,便就散了。 云雀回到壽延堂時,小丫頭迎上來說道:“jiejie去哪里了?老太太找了你好一會兒了。” 云雀應了一聲,問道:“老太太醒了多久了?” 那小丫頭說道:“大約兩三刻鐘。” 云雀點了點頭,沒再說什么。 她服侍了一場,看看堂上無事,便回了自己房里,把秦春嬌給她的發油倒了些出來,擦在了發上。 她心中有個計較,如果直眉瞪眼的去跟老太太講這件事,這事兒必定成不了,傳到大夫人耳朵里說不準還要給秦春嬌惹禍。橫豎這府中四處是大夫人的耳目,她不如將計就計。這,是蕓香當初教過她的。 云雀將發油瓶子放在自己的妝奩里,便出了門,將小丫頭叫來交代了兩句:“我去跟大少爺房里的紅纓說幾句話,老太太問起來就說我待會兒就來。” 那小丫頭答應了,云雀便出門而去。 走到蘇梅詞的疏影苑,云雀便和紅纓聊起了閑話。 紅纓看著她的頭發,不由問道:“jiejie今兒這頭發烏亮的很,就跟三姑娘四姑娘擦了茶油一個樣兒呢。” 話才落,秋菊便走了過來,聽見這聲兒,含笑說道:“jiejie得老太太的喜歡,所以連茶油也肯賞。”說著,便意有所指道:“當初蕓香在的時候,老太太那么疼她,都沒怎么賞過她茶油呢。” 云雀笑道:“不是老太太賞的呢。” 紅纓睜大了眼睛,問道:“不是老太太賞的?那是打哪兒來的?好jiejie,你快告訴我,我也好去買。” 云雀笑著不說話,又坐了一會兒,便借口老太太屋里叫,走了。 秋菊看著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正當此時,一清麗女子搖曳走來,淺笑問道:“梅哥哥在不在?” 秋菊和紅纓連忙起身,賠笑回道:“大爺在卷棚底下坐,表姑娘只管進去,不礙事。” 這女子笑了笑,便移步過去。 紅纓瞧著她的背影,說道:“大夫人的外甥女兒,家道敗落成這樣,還好意思充小姐架子呢。聽說今兒上午,她奶母還去廚房,嚷嚷給她們姑娘的點心不中吃。”說著,又對秋菊說道:“jiejie,你也真是個好脾氣,對這外人也客客氣氣的。” 秋菊笑著:“好歹也是姑娘主子,少說幾句吧。” 紅纓卻撇了撇嘴:“聽說這表姑娘的娘以前還在京里時,同咱們家大小姐是指腹為婚的。誰知道大小姐早早過了身,小世子也沒了。她如今見天粘著大爺,不知心里打什么算盤。” 秋菊沒有言語,若有所思。 若是秦春嬌在這里,她必定能認出來,這女子便是之前在河間縣強要她讓出客房的孟家小姐,孟玉茹。 云雀回到壽延堂,在老夫人跟前服侍著,也沒提茶油的事兒。 到了傍晚時候,堂中正要擺飯,忽然見大夫人領著一群管家婆娘氣勢洶洶的進來。 老夫人正在堂上坐著,一見此狀,頓時眉毛倒豎,喝道:“老大媳婦,你這是做什么?!如今我這老婆子的屋子,已經成了菜市場,什么人都能大張旗鼓的進來?!” 大夫人不到四旬的年紀,一副水蛇腰身板,兩條柳葉掉梢眉,上來向老夫人恭恭敬敬的行了個禮:“老太太,不是兒媳不敬。只是家中若出了家賊,那是不能姑息的。何況,是老太太身邊的人,今兒能偷針摸線,明兒就能偷盜老太太的頭面出去當了。” 老夫人渾身顫抖,氣的發笑:“我這屋里又出賊了,之前你們硬說蕓香勾搭梅詞,把她作弄出去。如今,你們又是看誰不順眼了?!” 大夫人笑道:“老夫人別生氣,這事兒也是有憑有據的。若當真是捕風捉影,兒媳自當給老夫人賠罪。”說著,便使了個眼色。 她身邊出來一個婆子,也是相府內宅的二等管家,便是那個和李氏不和的王松家的。 這婆子上前,抓著云雀的胳膊,將她揪到堂下,向上朗聲說道:“老太太,這婢子今日下午四處招搖,說她得了什么新鮮頭油。經人指正,那頭油竟與幾個姑娘主子擦抹的茶油一致。這事兒,讓人不得不起疑。” 老夫人冷笑道:“就是在頭上抹了一下,你們就看出來了?!一個個,都長了狗鼻子不成!” 王松家的被訓斥,瑟縮著不敢言語。 大夫人上前一步,說道:“老太太莫惱,這里面有個緣故。這茶油和尋常頭油不同,沒有那股子壓不住的油腥味兒,且潤發格外黑亮,故此大伙能認得出來。若是老太太賞賜了這丫頭,那也罷了。偏偏她自己說了,老太太并沒賞她。” 王松家的也連忙說道:“正是正是,也有人親眼所見這丫頭下午在自己個兒屋里,偷偷擦什么。” 這下老夫人倒說不出話來了,她有心庇護云雀,但偏偏云雀已先說了并沒收到賞賜。 她看著云雀,沉聲道:“丫頭,這是怎么回事?” 云雀倒是一臉常態,說道:“老太太,清者自清,我沒有偷東西,任憑他們查。” 大夫人得了這一句,急不可待道:“云雀姑娘好志氣!”說著,便喝令跟手的人進去搜。 那伙人如狼似虎,進了丫頭的房,便翻箱倒柜起來。 老夫人看在眼中,眼角微微抽著,將手中的玫瑰念珠死死的攥緊。 大夫人在底下站著,老夫人始終不讓她坐,她也不放在心上,面上掛著一抹淺笑。 片刻功夫,王松家的大步出來,手里拿著一個瓶子,嘴里說道:“老太太,大夫人,搜到了此物!” 這瓶子,就是秦春嬌給云雀的那瓶頭油。 大夫人一臉得意,說道:“果然人贓俱獲。” 這話音一落,就有人上來將云雀按住,迫使她跪在地下。 只聽大夫人說道:“千防萬防,家賊難防。老太太,不是兒媳無禮,這樣的內鬼不能留在身邊。” 云雀卻忽然挺直了腰板,大聲說道:“大太太,那里面到底是什么,您不細瞧瞧?” 大夫人笑了笑,當即拔了瓶塞,自里面倒了些油出來,說道:“我看你是不到黃河不死……”話未說完,她臉色一變,皺了眉頭,狠厲的瞪了王松家的一眼。 王松家的臉上一白,后退了幾步,不知道出了什么變故。 老夫人看在眼里,沉聲說道:“把東西拿來,我瞧瞧。” 大夫人遲疑著不動,老夫人又說道:“是與不是,難道你們還比我這個吃了半輩子的人清楚明白?!” 大夫人無法可施,只好雙手送上前去。 老夫人接了過去,只在手心里抹了一下,聞了聞,便冷笑道:“這里面分明一股子茉莉花香味兒,怎么就和茶油一樣了?!” 大夫人不甘心,兀自說道:“這丫頭鬼鬼祟祟的躲著擦東西,人問也不說,一看便是有鬼。何況,這油上了頭,果然和茶油一樣,難怪大伙疑心。” 老夫人不去理她,又問云雀道:“丫頭,這瓶子油你是打哪兒來的?”她也看出來了,這是浸過茉莉花的茶油。府里的茶油都在她屋中,不會炮制。這炮制過的,當然就是外來的。 云雀說道:“這是蕓香jiejie,托我嫂子送來的,說是送給我擦的。” 眾人都是一怔,大夫人當即斥道:“胡說,那妖……她一個鄉下婦人,哪兒來這樣好的油?!” 云雀便說道:“是真的,蕓香jiejie的相公,在鄉下開了間油坊,自己榨的油。蕓香jiejie炮制的頭油,特特送給我的。” 老夫人聽在耳里,眼眸微瞇,說道:“那丫頭,竟然有這份出息了?” 云雀含笑說道:“是,聽說蕓香jiejie的相公很是能干。” 老夫人唇角微彎,說道:“那孩子,也真是有福了。”說著,又看著手里的瓶子,喃喃道:“既然北地能產,又是想熟人做的,何必再勞師動眾的往湖南運去。” 大夫人聽出不好來,連忙說道:“老太太,這事兒還得謹慎為好。這來路不明的,只怕惹出禍來。” 老夫人眉頭一擰,厲聲呵斥道:“惹出禍來?!沒你三天兩頭在府里折騰,也就沒那么多禍了!我曉得你,嫌我管著你,又看我老了,所以想法子來擺布我。當初看我待蕓香好,她又機靈,什么事兒都能想到頭里去,你們就生出那個法子來,硬把她弄出去。如今我身邊就剩了云雀一個,又想擺布她!等把我身邊的人都弄的差不多了,就要來擺布我了!我告訴你,我一天沒死,這府里還輪不到你來當家!” 大夫人連忙說道:“老太太說哪里話,兒媳也就是照章辦事,聽聞老太太房里有人偷盜,生恐出了家賊,這才慌忙來查。只是不曾想,原來是一場誤會。” 老夫人冷笑著,忽然啐了她個滿臉,指著她斥道:“你還嘴硬!不是你倒著耳朵四處打聽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哪來的什么誤會?!你一個正三品誥命夫人,一天到晚的打聽什么丫鬟的肚兜子、頭上擦的油,不嫌寒摻的慌?!還不下去!” 大夫人被罵的臉紅耳赤,又無話可說,只得告退,帶著人手,鎩羽而歸。 她出門之際,被門檻拌了一下,險些連繡鞋都掉了。 王松家的慌忙去扶,卻被她甩開。 出得門外,大夫人只覺得日頭刺的眼花,心口絞疼的厲害。想起蕓香那張狐媚臉,她便恨得咬牙切齒。 王姨娘弄進家門來的好人,把一家子老少都迷的五迷三道。老夫人倒著耳朵聽她的,連她的梅詞也跟中邪似的迷上了她!這都出去了,還能把手伸到相府里來! 陶婆子竟然敢騙她,什么鄉下的糙漢,三天就把她打死。她這不僅沒有死,反而好像還活得十分滋潤! 大夫人將兩手交疊握在胸口,深吸了兩口氣,方才邁步向前走去。 在她外甥女嫁進蘇家,生下長子之前,誰都別想靠近她的梅詞! 老夫人看著大兒媳出門的身影,滿眼復雜,她微微嘆了口氣,向云雀說道:“我有些乏了,你去把美人捶拿來,給我捶捶。” 云雀應聲,進里屋去了。 老夫人斜倚在羅漢床上,揉著太陽xue,輕輕嘆息著。 云雀耍的小聰明,她都看在眼里,只是不滿大兒媳的做派,所以不曾說破。 到底,還是不如蕓香那孩子沉穩。 之前,她十分中意蕓香,雖是鄉下出身,但模樣好,性子和順,聰明機靈,識大體,知輕重,就是她自己那些孫女們,也少有這樣的品格。所以,蘇梅詞一張嘴想討蕓香,她就答應了。 她這大兒媳,是個眼皮子淺窄的女人,目光短淺的只能看見自己的一畝三分地。由著她去搓弄,誰知道會給大孫子找個什么樣的媳婦。她就想著給他院子里放個妥帖的人,這輩子都能幫襯著他。 不想,這意思才出來,大兒媳就急慌慌的出了手,借口刁鉆陰毒,連她自己也回護不得。 云雀取了美人捶出來,跪在下頭,輕輕替老夫人敲著腿。 老夫人閉目養神,停了片刻,忽然說道:“茶油的事,改日叫你嫂子進來聽吩咐。” 云雀連忙答應下來,垂下眼眸,掩飾住了里面的快意:蕓香jiejie,我給你報仇了。 秦春嬌不知道相府后宅里這場因自己的茶油而引發的風波,離麥子打場不遠了,油菜籽也要立刻收下來,易峋和易嶟還要忙著油坊里的活計,一家子人忙的不可開交。 她的生意還是照常做著,只是每天早起要和娘、三姐一起把男人一天的飯都做出來。到了正午收攤的時候,還要把飯送到地頭去。 等忙完了一整天的活,晚上全家人都疲憊不堪。 秦春嬌趁著空隙,和易峋商量開鋪子的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