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
也就是因為鬧了這一出,才耽擱了回程。 易峋并不大在意能不能再去宋家莊,那山寬廣了去的,離了宋家莊,還有別處能收茶油果。 他倒是擔心,這件事傳入了秦春嬌的耳朵里,她會怎么想。 易峋不大待見董香兒,受不了她那個燥脾氣,但秦春嬌和她要好,他不想傷了她們之間的和氣。 秦春嬌在村子里也沒什么好朋友,好容易有個能說上話的人,他不想就這樣給傷沒了。 他不想把這件事告訴秦春嬌,也不愿說謊哄她,所以才會那個樣子。 然而方才吃飯的時候,秦春嬌好像不高興了。她從小就是這樣,體貼人但也愛多想,他本想再跟她說些什么,她卻已經睡了。 易峋淡淡一笑,吹熄了燈,在床上躺了下來。 月光如水,灑在了男人身上,沒過多久他便睡熟了。 隔日起來,秦春嬌忙著預備今天出攤要賣的東西,暫且將昨天夜里的不愉快忘了。 今天她打算多做一些豆制品,所以要比昨天忙碌的多。 劉氏燒了一家子的早飯,也走到倉房里幫女兒的忙。 雪白的豆漿過濾出來,用鹵水點了,結成一塊塊的,又放在模具里壓瓷實了,隨著水多水少,嫩豆腐老豆腐就這么出來了。 至于千張,則是另一種模具里出來的。 做好的木框里,墊著紗布,倒一層豆花壓一層紗布,再用一塊大青石頭壓上去,將汁水壓干凈了,底下的豆花也就成了泛著豆香的淡黃色千張。 豆子在一邊踏著蹄子,為了免它貪吃黃豆不干活,眼睛是蒙上的,但這豆香味兒依舊撩撥的它蠢蠢欲動。 董香兒過來時,看見這一幕,有些驚訝,問道:“妹子,你今兒咋做了這么多豆腐?竟然還有豆腐皮!” 秦春嬌擦了一把額上的汗,微笑道:“昨兒晚上我想過了,既然現成的飯食讓林家截了客,那咱們不如就在這上頭下些功夫。左近幾個村子,誰家不做飯?咱的生意,絕對錯不了。” 董香兒不由深深嘆服,昨天晚上她還在發愁,這生意往后怎么辦?今兒秦春嬌就想出法子來了,這進過城的人,果然有見識!有這么個能干聰慧的妹子,她心里也自豪。 然而想到這兒,董香兒又有些不安,兩人生意做到現在,所有法子主意都是秦春嬌想的,自己除了淘些力氣啥也沒做。 力氣誰沒有,然而做豆腐卻是門手藝,不是誰都能干的。自己,好像沒幫上她什么忙。這三成分子,拿的實在心虛。 秦春嬌沒想那么多,她說道:“三姐,你來幫我合面蒸豆糕。我昨兒瞧了,林家只有漿面條,那玩意兒吃不飽的,那些食客們少不得還是要買些能頂饑的東西。” 董香兒高興起來,答應了一聲,就跟她進了廚房。 劉氏瞧著這兩個年輕姑娘,興高采烈的商量著做買賣,也是稀奇的緊。董香兒的事,她聽說了,唏噓不已。女人如果嫁壞了,那可真是毀了一輩子,自己不就是個好例子?她能及早脫身出來,也算是一件幸事了。 秦春嬌將白面、黃面合著豆渣揉了,一起上鍋蒸成了糕。 豆渣是做豆腐下剩的廢料,黃面有黏性還有細微的甜味,這般出來的雜糧糕成本既低,口味還好。 等糕出鍋了,她便讓劉氏和董香兒各嘗了一個。 董香兒連聲贊嘆:“這糕真好吃,松軟甜糯,都比得過上好的點心了,真瞧不出來是豆渣和黃面做的。” 劉氏卻說道:“就是糕子口味淡了點,怕客人還要就咸菜吃。” 秦春嬌卻抿嘴一笑,點頭道:“就是要這樣。” 易峋站在門口,看著嬌俏小臉上的俏皮模樣,真想伸手去捏上一捏,可惜一屋子的人,他什么也干不了。 劉氏瞧見了易峋,便跟董香兒說道:“香姐兒,幫我把早飯端出去,快吃了你們好出門。” 董香兒會意,答應了一聲,私下輕輕搗了秦春嬌一下,便笑嘻嘻的出去了。 易峋這才走進了廚房,聞到那豆糕的香味兒,說道:“今兒蒸了糕,我能吃一塊么?” 說著,就想伸手去拿。 手才探到蒸籠上,秦春嬌的小手便捏住了他,她噘著嘴說道:“這是要拿去賣的!” 生氣,那誰不會? 易峋瞇了瞇眼睛,瞧著那張小臉被熱氣熏得紅紅的,嬌艷嫵媚。他唇角微彎,順勢就握住了她的手,低聲問道:“怎么著,跟我慪氣?” 他的小媳婦,還有脾氣了? 秦春嬌扭了臉:“沒有。” 易峋將她拉進了懷中,不理她的扭動扎掙,說道:“還說沒有,你往常可不是這樣。” 秦春嬌以前做點心,不管是紅棗糕還是藤蘿餅,總會留一些給他和弟弟吃。今兒這樣,不是生氣是什么? 秦春嬌扭了半天,卻絲毫動彈不得,易峋的兩條胳臂像鐵箍一樣的扣著她,她只好說道:“好嘛,你要吃就吃吧。快放開我,不要誤了我做生意。” 易峋卻不滿意了,他俯下臉,幾乎就要碰到了她的鼻尖,沉沉說道:“做生意,比自己的男人還要緊,嗯?” 秦春嬌漲紅了臉,想側開去,卻又動不了。 廚房是她平日里做事的地方,易峋在這兒跟她親熱,讓她分外的羞赧。何況,外頭還有人。 她低聲說道:“快放開,娘和三姐還在外頭。你不是要吃糕嗎?自己拿去!” 易峋沒有理會,只是在她耳邊說道:“我不想吃糕了……” 不吃糕了,那是想干嘛? 很快,秦春嬌就知道了。 兩人從廚房里出來時,易峋的心情簡直大好,在他看來,這是把昨天的份兒給補上了。 劉氏在這里,兩人好像有了長輩的管束,再不能那么隨心所欲了。 被他這么一鬧,秦春嬌也把生氣的事兒給忘了。她的臉原就紅的厲害,在看見劉氏和董香兒那揶揄的表情之后,便更燙了。 易峋今兒還要出去,他們打算今天到別的山村瞧瞧。要榨油,就那么一點茶油果是不夠的。 臨出門前,他向秦春嬌說道:“可能今兒也早回來不了,你不用等我吃晚飯了。若是睡了,關緊了門戶。” 秦春嬌答應著,送他們出了門,她和董香兒也推車出門。 走到半道,她才突然想起來:她不是在生易峋的氣嗎? 想著,她笑嘆了口氣,什么叫天魔星,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在這個男人手心里,她真是一點法子都沒有,任他牽著自己走。 走到老地方,兩個人照常開張。 對面林家的攤子也擺了出來,林嬸兒見了她們,嘲諷道:“看你們一直沒來,我還當你們今兒不干了吶!嬸子勸你們一句,早些回家歇著吧,省的白費力氣。” 林香蓮站在她家攤子后面,守著面鍋,臉色淡淡的,一字不發。 董香兒氣道:“這老娘們真是越來越狂了!” 秦春嬌淡然道:“不理會,隨她說去,就光弄這些口舌,有啥意思?” 兩人說話,董香兒忽然看見林家攤子上還掛著一個牌子,她不識字,便拉扯秦春嬌:“妹子你瞧,她們也做了個牌子,上面寫的啥?” 秦春嬌看了,念道:“林家勾魂面,一碗十二文。” 董香兒啐道:“就是個漿面條,什么勾魂面!一碗十二文,她們才真是想錢想瘋了!” 秦春嬌看她們改了這名字,還漲了兩文上去,顯然是對自家的面十分自信,不禁也有些疑惑。 客人漸漸來了,還如昨日的情形,吃過林家面的人,直愣愣的直奔林家攤子而去。 但是因林家的面實在太貴,路上的散客今兒倒是不少在秦春嬌的小攤子上吃飯的。 那些來買豆腐的婦人,見她攤子上竟然有了千張,格外高興,都買了不少回去。 秦春嬌這豆腐攤子如今也算出名了,價格公道,味道也好,左近要買豆腐的,都往這兒來。 故而,今天秦春嬌的小攤子比昨天生意興隆,客源滾滾。 林香蓮站在自家攤子上,一面招呼客人,一面瞧著對面的情形。她不明白,怎么才一夜的功夫,秦春嬌就想出來要賣千張了?她的腦子,到底是怎么長的? 這和自家全然不是同一路的生意,誰也擠不著誰了。 林嬸兒倒不是太在意,她只要自家能賺到錢就好,不過啐了兩句:“喪門星做的豆腐,誰吃了誰倒霉!” 兩家的生意都正熱鬧,董香兒忽然捧了一碟子糕過來。 林嬸兒瞧見,快步上前,擋住她:“你不在那邊張羅,來這兒干啥?!莫不是想搶我們的生意?你可省省吧,我們家的客人是絕對不會稀罕吃你家的破豆腐腦的!” 董香兒性子潑辣,哪兒把這半老徐娘的撒潑放眼里,她笑了笑:“嬸子說哪兒話呢,這是大路上,又不是嬸子你租下買下的鋪面,你管我干啥!”說著,便繞開她,走到那群吃面的人堆兒里,揚聲道:“這是我妹子新蒸的豆糕,各位老少爺們嘗嘗?只嘗嘗,不要錢。” 那些人一聽不要錢,就都捏了一塊,一盤子糕頃刻沒了。 這糕做得極其好吃,軟糯香甜,那股子淡淡的甜味,陪著咸湯倒是十分合適。 董香兒給他們試吃的糕,是切成小塊的,其實就一口。這些人意猶未盡,便問道:“小嫂子,你這糕要多少錢一塊?一定很貴吧?” 董香兒笑著搖頭:“這是我妹子自己蒸的,一塊糕就三文。” 和林家的面條比起來,這糕已經算是便宜到天上了。 那些食客雖然著魔了一樣的要吃漿水面,但林家的面其實就跟稀湯一樣,根本不能飽腹。要喝第二碗,一來是太貴心疼錢,二來其實也不過是個水飽,一泡尿就沒了。 這些人比起一般的鄉農是要有錢許多,但到底還是鄉下的做派,吃飯講究吃飽。一聽說那邊有便宜的糕,還這么可口,便一窩蜂的涌過去買糕了。 秦春嬌的小車前頭,立刻排起了長龍。 有人就說道:“這糕便宜還好吃,我要買幾塊帶回去,給孩子和我婆娘嘗嘗。” 另一個說道:“這糕的品格,都夠的上進城里的童記點心鋪了。三文一塊,真是撿了大便宜!” 還有人說:“你們不曉得,這小姑娘就是京城相府里出來的……” 秦春嬌含著笑,一塊塊的給他們包著豆糕,董香兒在旁收錢。 果然一切都如她所料,林家沒有預備配著吃的干糧,食客們是吃不飽的。咸湯配著微甜的面糕,是最相宜不過的。 這糕里用的是豆渣和黃面,白面放的較少,本錢也低。三文一塊,其實不算便宜。但是在林家那天價面的襯托下,便宜的就跟白撿一樣。 她在相府里聽那些爺們讀書,也學到了許多詞兒,其中一個叫做避其鋒芒,再有一個就是為我所用。 減了豆腐腦,因為同是湯水,多做豆腐和千張,和林家的生意不相沖,這就是避其鋒芒。 而豆糕正好填補了林家沒有干糧的缺,這就是為我所用。 秦春嬌從小就知道了,遇上逆境,哭鬧抱怨或者咒罵都是無濟于事的,只能去順應改變逆轉。 林嬸兒幾乎氣怔了,她還沒明白過來咋回事,那些食客就奔到對面的攤子上去了。 林香蓮滿臉陰沉,看著對面的情形,將單薄的唇咬的幾乎出了血。 瞧那秦春嬌滿臉春風的樣子,她只覺的自己眼睛被扎的生疼,自己辛苦做的面,反倒給她當了陪襯,成了她賣糕點的依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