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易峋的父親在世時,頗為不齒秦老二的為人,時常在家里唾棄秦老二,身為一個男人吃軟飯,還動輒毆打妻子,簡直是恬不知恥。 吃軟飯這三個字,就深深的刻在了他的心里。 從少年時代起,他就在心底里發過誓,絕不會讓將來的妻子吃苦受累。他會撐起整個家,為自己的妻兒遮風擋雨,這是男人該盡的職責。 所以,當秦春嬌提出想出去擺攤子掙錢的時候,他連想都沒想就拒絕了,這刺傷了他身為一個男人的尊嚴。 他不明白秦春嬌為什么會突然冒出這個念頭來,他自認為家中的境況也不算差,全村能過上易家這樣日子的,還真沒幾家。 當然,跟相府是沒得比的。 想到這里,易峋的臉色微微一沉,問道:“你為什么非要出去賺錢?是我短了你的衣食,還是你缺銀子用了?” 秦春嬌愣了愣,連忙說道:“不是的,我是想……我想著等春耕完了,家里就沒有那么多事了,每天閑著也是閑著,不如找點事做,家里也多個進項。” 易峋說道:“家里不用你出去賺錢,你閑著沒事做也就是眼下了。等將來有了娃兒,你也就閑不下來了。” 這話易峋說的再自然不過,秦春嬌聽得臉上一紅,還是說道:“不是啊,我想著多一個進項總是好事。”說著,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又說道:“不然,你就當先借錢給我,等將來賺了銀子,我再還給你。” 借錢? 這一句,徹底惹惱了易峋。 如果她真的一聲不問,自作主張的拿了錢去做生意,他或許會生氣,但并不會動怒。畢竟,他早就說過她是他的妻子,家中錢箱的鑰匙也早給了她。給自己的女人錢花,那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但她竟然跟他說借錢,這是什么意思?! 易峋只覺得胸腔里有一團火在燒,他猛然起身,走到了床畔。 高大的身影籠罩在秦春嬌那嬌小的身軀上,她察覺到了男人的怒氣,本能的向后挪了身子。但這閃躲并沒什么用處,粗糙有力的大手捏住了她的下巴,硬抬了起來。 易峋盯著那雙清水一般的眸子,澄澈的眼眸映著自己的身影,微微搖晃著,她似乎有些害怕。 他瞇細了眼眸,嗓音暗啞,一字一句的說道:“秦春嬌,你連人都是我的,憑什么跟我借錢?” 秦春嬌咬了咬嘴,嫵媚的雙眼看著眼前的男人,沒有說話。 他是她的男人,他的確可以說這樣的話。何況,她還是賣給了他的,于情于理他都沒有說錯。 是她自己太過僭越了嗎? 他們已經很久沒有提過這件事了,就像兩個人的禁區,誰也不會輕易去觸碰。 易峋那作為男人的意志和氣勢都太過強大,讓她喘不過氣來。若是平常,她是喜歡易峋這樣跟她**的,但今天夜里她有些受不了。 秦春嬌別開了目光,不知哪里來的力氣推開了他的手。她站起身,沒有看他,輕輕說了一句:“天晚了,我回去睡了,明兒還要一早起呢。”說完,就出門而去。 易峋沒有攔她,站在床畔看著她剛才坐著的地方,滿心的不是滋味。 隔日清晨,秦春嬌和易峋起來之后都沒再提這件事,確切的說兩個人壓根不說話了。 董香兒一早過來幫她cao持早飯,就發現了不對勁兒——倆人誰也不理誰,易峋出門的時候,秦春嬌也沒如往常一樣去送他。 到了晌午,兩個人做好了飯要送,秦春嬌就說:“三姐,今天你去送飯吧,我頭疼不想去。” 董香兒瞅了她一眼,問道:“咋的了,你和峋子吵架了?” 秦春嬌擦了擦手,收拾著灶臺,沒有說話。 董香兒覺得有些奇怪,在她看來,易峋是個難得一見的好男人,靠得住還知道疼人,也從來不見他跟女人爭執吵嘴,但秦春嬌也不是什么無理取鬧的人,這兩口子吵架到底能因為些什么? 她走了過來,追問了幾句,秦春嬌才把事情始末大致講了講。 董香兒聽了,拍了一下手,說道:“妹子,這可不是當姐的說你,你這不是瞎折騰嗎?家里又不缺吃穿,又不少錢用,你干嘛去討那份辛苦?再說了,哪個要臉面的男人,高興自己的婆娘出去拋頭露面?峋子又是個要強的人,你在村口擺攤子賣豆腐腦,不是叫全村人看他的笑話?”說著,又瞅了她的腰一眼:“我瞧峋子說的沒錯,等你肚子大了,你也就折騰不起來了。” 秦春嬌紅了臉,有些埋怨道:“三姐,咋連你也這么說!” 董香兒不聽她的,自顧自說道:“這也不算啥大不了的事,男人就是那樣,紙老虎脾氣,你床上哄哄他就完了。” 秦春嬌羞急了,跺腳嬌斥道:“三姐,你說啥呢!” 董香兒瞧著她這樣子,忽然笑了一下,壓低了聲問道:“妹子,你跟姐撂了一句實話,你和峋子到底睡了沒?” 秦春嬌說不出話來,被董香兒催的急了,才小聲丟出一個字:“沒。” 董香兒恍然大悟,點頭道:“難怪了,我說你那句話沒啥大不了的,咋就跟捅了他肺管子似的。” 秦春嬌嘟噥著:“三姐以前明明不喜歡我和他在一塊,現在怎么又這樣。” 董香兒橫了她一眼,恨鐵不成鋼的說道:“那是啊,你倆以前是啥,啥也不是!成天的膩歪在一塊,他要是把你身子壞了,你可咋嫁人?!如今你都是人家的人了,我還管啥?!”說著,她又說道:“你聽姐的,別提那事了,晚上等他回來,纏著他把事辦了,他保管就不生氣了。” 秦春嬌急了,說道:“三姐,咱能不說這個了不?” 董香兒卻兀自又說了一句:“真的,他們男人就信這個,女人跟他睡了就跑不了了,跟傻子似的。” 秦春嬌也不知道這話頭怎么就扯到她跟易峋睡覺的事上,還再也繞不出去了。 她不再說這件事,轉了話鋒:“我只是想著,春耕也就忙這幾天,等完了就沒事了。如果攤子的事能成,三姐和我一起去,還能繼續有事做。手里有錢,心里總歸是不慌的。再說了,為什么女人就只能待在家里做飯養孩子?” 她喜歡易峋,愿意為他打理家務,生養孩子,但她也總能做些別的事情吧?除了在家里做家務外,更有意思的事情。何況,也只有走出去,有了自己的天地,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她想幫董三姐,但是待在家中就什么也做不了。易峋做到這樣,已經是到頭了,難道她能去求他養一個不相干的女人? 董香兒沒料到她竟然是這樣想的,嘆了口氣,沒有說話。 這幾天待在易家,她是快活的。每天做事領著工錢,不用回去看一家子人的臉色,走在路上都是帶風的。和秦春嬌在一起說笑,聽那些雇工講外頭那些奇聞異事,都是極新鮮的經歷。 從她來這兒的第二天,董大娘便問她要錢了——她不是說出來賺錢的嗎?錢呢? 用董大娘的話說,回了娘家白吃白住,既然能賺錢了,那就得交錢。 她當初留了個心眼,沒有跟家里說易家一天給她多少。董大娘跟她要錢的時候,她就只交了五文。但就是這五文錢,家里人待她的樣子,都比以往好了許多。 董香兒深深感受到了,什么叫做錢撐腰桿子。 這幾天的好日子,她是過的開心,但心里也愁。春耕一但結束,易家就再也沒用她的理由了,她總不好厚著臉皮賴上秦春嬌吧? 秦春嬌說的豆腐腦攤子,她也真是動了心,但易峋不答應,甚至于人家兩口子還為這事起了爭執,自己也就不好再說什么了。 當下,她也不再說什么,獨自送了飯去地頭。 到了晚上,一班男人回來,晚飯已經燒好了。 等大伙都吃過,秦春嬌干完了所有的活,就回屋睡覺去了,一句話都沒有和易峋說。 再隔日,又是董香兒自己去地頭送的飯。 這樣的情形持續了兩天,大伙都瞧出不對勁來了,但這是人家兩口子的事情,外人怎么好插口?所有人都裝看不見,但唯獨董香兒忍不下去了。 她是覺得秦春嬌有些胡折騰,但那是她妹子! 秦春嬌爹娘不在跟前——就算在也只能添亂,也就沒了娘家人,沒有娘家給撐腰的女人,就只能看男人的臉色。她自己是吃夠了這樣的虧,就不能眼看著自己妹子也吃。 再說了,男子漢大丈夫的,讓著自己的媳婦怎么了。她原當易峋是個像樣的漢子,比李根生強上萬倍,鬧一鬧脾氣也就過去了,竟然還沒完了。 想起李根生那個窩囊廢,她氣就不打一處來。 這天,董香兒又是獨個兒送飯到地頭。 給雇工們分了飯食,她把易峋拉到了一邊,劈頭蓋臉就是一頓:“峋子,你個大老爺們跟自己媳婦吵架,就不嫌害臊?!” 易峋的臉色有些不好看,他見了董香兒就頭疼! 第44章 打從小時候,董香兒就是全村出了名的暴躁脾氣。 易家兄弟倆和秦春嬌交好,就沒少挨她的奚落。易峋從來不會為難女人,更不會和女人吵嘴,每每碰上董香兒,就只能聽憑她鬧騰。本以為她嫁了人,秦春嬌也到了自己家,再不用聽這女人的聒噪了,誰知道她又被夫家攆了回來。 易峋有些沒好氣的說道:“我們家門里的事情,不用你來多嘴。”說著,又添了一句:“我沒跟她吵架,是她不理我。” 董香兒涼涼的說道:“喲,脾氣還不小呢。你天天回家臭著個臉,她怎么理你?你一個大男人,就下個氣兒,哄哄自己媳婦不成?這一天天的,誰也不理誰,準備到啥時候?” 易峋丟下一句:“不關你的事。”就走到了一邊。 秦春嬌和他不說話,他也難受。 以往,每天在地里忙了一天,回到家中總有人柔聲細語的噓寒問暖,兩個人還能親熱一番。雖沒有真的做什么,但軟玉溫香,耳鬢廝磨,也聊以慰藉了他。 如今,回到家里,晚飯和洗澡水還是現成的,卻獨獨缺了那道倩影,這心里就空落落的。 事到如今,他也有點后悔,想著那天晚上是不是把話說重了。 易峋心里也知道,秦春嬌是極其在意自己是被買來的這件事。她之前的畏縮恭順,乃至逆來順受,都是因為這個緣故。他輕易也不肯提起這件事,但每到類似的情形,他就會控制不了這種情緒。 他總想讓這個小女人記住,她是屬于他的。 易嶟和趙三旺在樹下坐著吃飯,見他過來,便招呼他坐,又問什么事。 易峋也沒想瞞他們,就把秦春嬌想擺攤賣豆腐腦,自己沒答應,倆人拌嘴的事告訴了他們。 易嶟捧著碗出神,一時沒有說話。 趙三旺卻說道:“大哥,嫂子愿意干,你讓她干就是了,何必跟嫂子吵架呢?” 易峋看著他,尚未開口,趙有余連忙又道:“她們女人的脾氣就是這樣,你越不讓她干啥,她就越想干啥。當初我爹對我娘,也是這么著。他們老兩口一輩子了,就沒紅過幾次臉。其實,生意哪兒有那么好做的。起早貪黑的磨豆腐,出來擺攤子,風吹日曬的,多辛苦啊。你就讓嫂子弄吧,弄不了兩天,她自己就受不了那份累回家了。你們兩口子何必為這事兒鬧得不愉快呢?” 易峋依舊沒有說話,易嶟倒是在旁開了腔:“哥,你心里是不是記著當初的事?春嬌不是那樣的人,你也別多想了。” 易峋卻看了他一眼,淡淡說了一句:“你不知道底下的事情。” 當初的事,易嶟知道的模糊。只曉得他哥和秦春嬌好過,后來秦春嬌上城里進了相府,兩個人就此斷了。他當易峋一直耿耿于懷,只是為了這個。 卻原來,當初易峋看著秦老二濫賭,又一心想娶秦春嬌,便早早的就存錢了。等后來秦老二有意向賣女兒時,他曾告訴秦春嬌,自己存夠了銀子,可以幫她家還清賭債,要她等著他,而秦春嬌當時也答應了。 但沒想到,轉日媒人去了易家,秦老二就四處嚷嚷著他女兒要進城,給當了大官的大老爺當姨太太了。 當天夜里,他把秦春嬌叫了出來,問她這件事。 易峋深深的記得,那天夜里,一輪彎月掛在天上,冷冷的俯視著人間。慘白稀薄的月色里,秦春嬌一臉的不耐煩,她說自己改了主意,媒人向她描述了相府中的榮華富貴,那是這個小村子一萬年也趕不上的。里面的衣食用件兒,村里人別說見,連聽都沒聽說過。她受夠了鄉下的窮日子,一天都不想多待。 如果不是她說的情真意切,他是怎么都不肯信,那些刻薄的言語會從那張小嘴里吐出來,那張自己看了十多年的嬌俏臉龐上,竟然會出現那樣輕蔑鄙夷的神態。 這件事,成了他心頭的一塊疤。從那時候起,他就在心底里發過誓,只要有機會他就一定要把這個女人弄回來,讓她明白她這輩子都只能死心塌地的當他的人。 有些事情,不是說不介意,就真能一下子全部忘掉的。 秦春嬌打從回來之后,看上去倒也溫順柔婉,也曾親口說過愿意當他的妻子。但他知道,她是個極有主意、極能隱忍的姑娘,從小她就滿腦子稀奇古怪的念頭。 擺攤賣豆腐腦?家里的日子是讓她有多不滿,她竟然要自己出去辛苦賺錢。他還從沒見過哪家的女人,家中境況不錯,還自己出去找罪受的。 她是一心的想過好日子,眼下的日子讓她不滿,她才想要出去做生意,易峋只能這么以為。 想起這些讓他煩心的往事,易峋的臉色更暗了,他三兩下吃完了飯,將碗筷丟還給董香兒,又下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