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
趙三旺呆了呆,說道:“不是啊叔,易家管我三頓飯,還給我一天二十文銅錢,不是白干。” 趙桐生的臉色,有些難看了,肚子里暗暗罵道:易家兩個多管閑事的,就這傻球玩意兒,也值一天二十文錢?給他個窩頭,就足足夠了! 原來,他用趙三旺,才是真正的白用。趙三旺是個孤兒,又是他拐彎抹角的遠房親戚。他有使喚趙三旺的時候,大多是白用,頂多給口飯吃,高興起來給個一文兩文,多數時候一個子兒沒有。他以己度人,便當易峋用趙三旺也是白用。沒想到,易家雇傭這三老鼠,是實打實守規矩給了工錢的。 趙桐生又冷哼了兩聲,說道:“三旺,叔可跟你說,你想明白了。這易家哥倆不是啥好人,打春那時候,你余哥出那么大的丑,都是他們兩個在背地里搗的鬼!” 趙三旺心里不信,說道:“桐生叔,那天的事大伙都看見了的,分明是有余哥自己不成,撒手跑掉了,關人家啥事?” 趙桐生沒想到這個從來在自己面前唯唯諾諾的三老鼠,竟敢頂撞起自己了。他一氣之下,抬手在趙三旺腦袋上拍了一下,喝道:“你這傻東西,知道個啥?!我跟你說,你別看著眼下易家兄弟對你好,那是要用你!等春耕完了,人家家里不忙了,看他們還管你不管!” 趙三旺搔了搔頭,沒有言語。 趙桐生背了手,洋洋說道:“明兒抽空,去把叔家里那三畝坡地給種了。往后有啥事,叔照應你。咱們是一個姓的親戚,不比他們外人強?叔不會害你的。”說完,他也不等趙三旺答應,抬腳走了。 剩下趙三旺自己,愣愣的站在地頭。 第41章 趙三旺呆了一會兒,愣愣怔怔的回到了地里。 大伙差不多都吃好了飯,秦春嬌和董香兒收拾了碗筷已經回去了。 易峋叫大家又休息了半個時辰,就起來干活。這再上手,趙三旺便沒上午那么下勁兒了。易嶟在邊上看出來,喝道:“三旺,你這少氣無力的是干啥,中午吃的飯都吃到哪兒去了?”趙三旺沒有說話,倒是多賣了把力氣。 干活間隙,大伙喝水歇息的時候,趙三旺忽然低著頭走到易家兄弟面前,小聲說道:“大哥二哥,打從明兒起,我不能來了。那個、那個工錢,我也不要了。不不,今天的工錢我也都還給你們。” 易峋微微一怔,易嶟當即惱了,開口罵道:“三老鼠,你這是什么意思?!懶病又發了,想耍滑頭?!”也難怪易嶟生氣,春種已經開始了,左近的壯勞力要么自家忙活,要么已被人雇了去。趙三旺忽然說不干,平白少了個人手,叫他們上哪兒去雇人? 趙三旺緊閉著嘴,垂著頭,任憑易嶟罵他,一句話也不說。 趙桐生說的也有道理,眼下春耕忙,易家要用人,所以雇傭他。一旦春耕結束,閑了下來,那就用不著他了。他自己身無長技,家里又沒有地,生活照舊沒有著落。他嘴里喊著大哥二哥,但到底不是親兄弟,哪好意思就這樣賴上。少不得,他還得求趙桐生手指縫里落點殘羹剩飯。 他知道趙桐生是在欺負他,白使喚他,但他一個孤兒,為了活命也只能忍氣吞聲。趙桐生是里正,他得罪了里正,這村子里也待不下去了。 易峋看著趙三旺,問道:“三旺,出了什么事?怎么突然就說不干了?” 他自認自己看人不走眼,趙三旺這樣必定事出有因。 趙三旺依舊一聲不吭,低頭站著。 易峋面色微沉,又說道:“你叫我大哥,我也拿你當兄弟看。如果有什么難處,或者出了什么事,你盡管說。能幫的,我們會幫你。實在不行,我也不會怪你。” 趙三旺紅了眼圈,鼻子里一吸一吸的,小聲說道:“剛才,桐生叔來跟我說,叫我明兒去把他家的三畝坡地給種了。我、我得罪不起他,我曉得兩位哥哥待我好,但是春耕完了,我還得吃飯。所以、所以我……” 他話沒說完,易峋和易嶟便都明白了。 趙桐生必定是仗著自己的里正身份,勒掯趙三旺替他種地,趙三旺沒法子了這才來回絕掉這邊的差事。 易嶟呵斥道:“你也當真是窩囊,趙桐生叫你白替他干活,你就干?!” 趙三旺抽泣著說道:“二哥,話不是這樣講。等春耕完了,你們不用我了,我還得去求他。” 易嶟向說些什么,但看了他哥一眼,還是忍了下來。 易峋沒有言語,刀刻一般的五官在日頭下,顯得格外深邃。他默然無言,靜了片刻,方才說道:“三旺,有件事情我本來想等春耕完了再告訴你,但眼下既然出了這樣的事,那就現在說了。” 易嶟曉得他哥要說什么,不由輕輕說道:“哥……” 易峋不為所動,繼續說道:“我和我家兄弟,打算開一間油坊。但只憑我們兩個,榨油賣油肯定是干不過來的。到時候,我們少不得要雇傭幾個人。三旺,這兩天我看你干活賣力,算是個實誠的好孩子,想拉你入伙,你愿不愿意?” 趙三旺聽得傻了,他知道易家兄弟兩個和城里的貨行有生意往來,但開店鋪做買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本錢不說,還得有些獨到的東西。他爹在世的時候,是個走街串巷的貨郎,所以趙三旺是懂些生意經的,深知里面不易之處。 他并不懷疑易家兄弟能做成這件事,他們在他眼里,都是最有本事的人。 但他沒想到,這樣的好事能落在自己頭上。也如趙桐生所說,他和易家哥倆又不是親戚,人家憑啥一直照管著他? 可是,易峋竟然說要拉他入伙,要他一起做生意,這可不是打短工,這是個長久的飯碗! 易峋看他呆呆的,不由莞爾:“怎么,你不愿意?” 趙三旺回過神來,慌忙點頭如小雞啄米一般的說道:“我愿意,我干!哥叫我干啥,我就干啥!”說著,他胸口一熱,竟然對著易峋跪下了,咚咚的磕起頭來。 易家哥倆忙將他從地下拉了起來,易峋說道:“男兒膝下有黃金,不要動不動就給人下跪。”易嶟也呵斥他:“好好的大小伙子,憑著自己的力氣本事吃飯,不偷不搶的,對得起天地良心,磕什么頭?” 趙三旺抹著眼睛,又哭又笑:“我高興,打從我爹娘過世,就再也沒人管過我了。” 易嶟便問他:“那這活,你要不要干下去了?” 趙三旺斬釘截鐵的說道:“我干,里正那兒我不去了!”說著,他又猶豫起來:“要是桐生叔問起來……” 易峋面色微沉,淡淡說道:“不用怕,有我在。” 一群男人在地里直干到太陽落山,方才收拾了家伙,往村里走去。 家里,秦春嬌和董香兒早已預備好了晚飯。 晚上的伙食,比起中午,也絲毫不差。那些雇來的人,原本還擔憂晚上不干活,晚飯東家怕是要省事,但看了桌上的飯菜,心都放進了肚里,并都夸贊易家是厚道人家。 吃過了晚飯,董香兒幫著秦春嬌洗刷了鍋碗瓢盆就要回家。秦春嬌拿了二十文錢給她,董香兒接過去時,臉上的笑容里,卻夾著一絲愁云。 秦春嬌心知肚明,這不是長久之計,但她一時也想不出來什么法子。在鄉下,一個獨身女人,沒了男人,娘家又不容,更難找活路。 等董香兒走了,那些短工們,除了趙三旺回了家,余下的人都到隔壁原先秦家的老房子里去住了。 那房子被易峋買下來之后,一直空著。易峋和易嶟商量著,要拿它作榨油坊,年后就將這屋子修整了一番。但眼下房子還派不上用場,便當做了雇工們的住處。 秦春嬌照舊燒了一大鍋開水,給那兩個男人洗澡,她自己則在廚房里泡了一大盆黃豆。 隔日清晨,天色才蒙蒙亮,董香兒來到易家時,就見廚房里亮著火光,煙筒也往外吐著白煙。 她怔了怔,心里暗道這丫頭起的這么早?便輕輕敲了敲門。 秦春嬌果然從廚房里跑了出來,給她開門。 董香兒進了門,就說道:“你怎么起的這么早,說好了我來幫你做飯的。” 秦春嬌微笑著,俏麗的臉蛋在晨曦薄霧之中,白潤柔媚。她說道:“今天想燒點東西,須得一大早起來。” 董香兒跟著她進了廚房,果然見一口大鍋正坐在灶上。 秦春嬌揭開鍋蓋,一股nongnong的豆香氣頓時從鍋里冒了出來。董香兒向鍋里一瞧,里面竟然是一大鍋白花花水嫩嫩的豆腐腦! 董香兒不由感嘆道:“春嬌,妹子,你也太舍得功夫了,給短工做飯,顧著他們吃飽就是了。這么麻煩的東西,你也耐煩做!” 這點豆腐可是個辛苦活,要提前泡黃豆,要大清早起的磨豆漿,煮豆漿,點鹵水。這豆漿水濾掉的少一些就是豆腐腦,濾掉的多一些就是豆腐。 秦春嬌的母親娘家祖上是賣豆腐的,這手藝從她娘劉氏手里傳到了她手里,豆腐腦、嫩豆腐、老豆腐乃至豆干千張,她都會做,但也只是為了伺候秦老二的那張嘴。 她叫董香兒拿了碗來,自己從鍋里盛豆腐腦,嘴里說道:“話是這么講,但我不高興叫峋哥在人前丟面子,更不愿意人說他找了個懶婆娘。”說著,她盛滿一碗遞給董香兒,又說道:“兩三年沒做了,不知道手藝生了沒,三姐你嘗嘗?” 董香兒接過碗去,瞥了她一眼,嘆息道:“你呀,還真是人家的好媳婦!從以前我就看出來了,易峋早把你的魂給勾跑了!總好在他對你不錯,不然啊……”說著,便低頭啜了一口。 豆腐腦入口,軟嫩滑溜,倏忽就順著喉管滑進了肚里。因為沒放佐料,當然也沒什么味道,但那輕盈的口感,清爽的豆香,卻令人回味無窮。 董香兒早上沒有吃飯,忍不住將整碗豆腐腦喝了個干凈,才說道:“好吃,妹子的手藝是沒得挑的。”說著,又嘆息道:“易峋才真是好福氣,能討到你這樣的老婆。這得虧我不是男人,不然我咬緊了牙,非把你娶回家不可!” 秦春嬌從小聽她玩笑習慣了,掠了一下鬢發,說道:“三姐別笑話我了,真好吃嗎?” 董香兒放了碗,說道:“沒得挑,誰敢說不好吃,準是他舌頭出毛病了。” 秦春嬌這才放心,她自己也親口嘗過,但到底是自己做出來的,又幾年沒有碰過這東西,心里沒數。 姐妹兩個又和面烙餅,說笑著把早飯做出來了。 易家雇的那些短工也都起來了,來到易家堂屋里,對著一桌子的豆腐腦發呆。 不獨他們,連易家哥倆也怔了。 一碗碗白生生的豆腐腦,上面撒著蝦皮、榨菜丁、切成細絲的紅辣椒、香蔥,滴著幾滴香油。白、紅、綠、黃交織在一起,分外的養眼,又令人食指大動。 然而,這實在是少見的事情。 豆腐腦是個費工夫的吃食,誰家會給雇工們吃這個?別說雇工,就是自家平常也是吃不到的,也只有趕集的時候,能在集子上吃到。 秦春嬌安放著筷子,一面招呼眾人吃飯,董香兒端了一大盤的蔥油餅進來。 鮮嫩爽口的豆腐腦,筋道的油餅,這頓早飯吃的眾人心滿意足。 趙三旺甚至向秦春嬌說道:“嫂子,這豆腐腦真好吃,比我在城里飯館吃到的,還要好吃!” 易嶟便嘲他:“你還進城下過館子呢?” 趙三旺看他不信,有些急了:“我說的都是真的!以前我爹還在世的時候,去城里販貨,也常帶我一起去。我們爺倆中午不回來,就在城里吃飯,飯館攤子都吃過。嫂子的手藝,比那些飯館都好!”他這說的也是有些過了,但在趙三旺眼里,他嫂子做的飯,那必須是最好吃的。 那些雇工也紛紛附和:“這話說得是,小嫂子的手藝,真不是蓋的!” 秦春嬌聽了趙三旺的話,心里卻動了動。 其實她以前也覺得,不說那些大飯館子,尋常的街邊攤販,手藝比她好的還真沒幾個。別的不講,但只豆制品一樣,城里那么多的豆腐攤子,數得著的真就不多。 然而這念頭也只在她心頭轉了一下,眾人吃過了飯就要下地,她便忙著收拾碗筷去了。 一眾雇工走到了院里,伸了個懶腰。初晨的日頭灑落在院里,地上的菜畦之中,綠色的小苗已經露頭,沾著些晶瑩的露珠,翠嫩可愛。豬圈中,那三頭小黑豬懶洋洋的擠在一起,哼哼著。雞舍是鎖著的,那些黃毛絨絨的小雞崽子們,都在里面一圈圈的轉著。它們還太小了,不能放出來。 這只是一所鄉間再尋常不過的小院,被人收拾的極為干凈利落,臺階下新供奉的土地公,窗臺上穿成串的紅辣椒和大蒜,無不顯示著女主人那細巧的心思。 想到那小媳婦嫵媚嬌俏的模樣,再想到她cao持的飯食,眾人心里不由再度嘆道:這家男人是討了個好女人! 男人再怎么能干,也要女人會持家才行。不然再殷實的家境,也得給敗了。 昨天因趙三旺和人閑聊,那人就在夜里把秦春嬌是童養媳的事給說了。 就有人小聲嘀咕起來:“當初,我爹娘怎么沒給我定下一房這樣的媳婦兒?” 另一人就笑他:“你可算了吧,就你這熊樣,給你個這樣的老婆你養得起么你!” 如花似玉的女人,那得是有本事的男人,才養得起。這是鄉里人的共識。 第42章 晌午時候,趙桐生吃了午飯,曬著暖暖的日頭,嘴里哼著鄉間小調,一步三晃的往自家地頭走去。 中午,他喝了二兩高粱,古銅色的臉上泛著些紅暈。 微醺的醉意之下,趙桐生的心情是愉快的,甚至有些飄飄然。昨兒他敲打了趙三旺一番,今日不用說,那小子必定乖乖的去給他種地了。易家兄弟他拿捏不住,一個三老鼠還不是手到擒來? 當里正就是好啊,手里有權就是好,不花錢不賣力,自有人給白干活,還有漂亮寡婦□□覺。這日子愜意的,真是連神仙老兒都要羨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