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第20章 脂粉還是買了,而且買的不少。 易峋竟是讓店伙計幫忙挑著,把女子會用的梳妝六件兒,盡數拿了一遍,還特意囑咐,要鋪子里最好的貨。 最終,頭油、香脂、胭脂、眉黛、口脂連著那盒鴨蛋粉,一齊都買了。 會鈔時,易峋付了五兩銀子。 店伙計將那些瓶瓶罐罐仔細包裹了,交給秦春嬌,點頭哈腰,陪著笑臉把二人送了出去。 出了店鋪,秦春嬌提著手里的包裹,有些無奈的看著易峋。 這個品格的脂粉,其實并不值那么多錢,可是易峋也不知怎么了,無論她如何勸說,他都執意要買。 易峋也望著秦春嬌,有些不解。 世間女子,不是都愛打扮么?村里那些姑娘媳婦,看見路邊有開的艷麗的花,也會采下來插在發髻上。 何況,她也并不是不愛打扮。 他還記得,她十四歲那年,村里一位大姐出嫁。大伙都跑去看新娘子,那戶人家也不算有錢,沒什么像樣的妝粉,新娘子臉抹的雪白,唇抿的血紅。但即便如此,從新娘家出來時,他還是自她眼里看出了一抹艷羨的神色。 出來之后,她不知在哪里撕了一角紅紙,在唇上輕輕擦了一下。 只是那么一點紅色,就為她的臉添上了一抹媚意。十四歲少女的臉龐,宛如含苞的芍藥一般的嬌嫩艷麗。 那份美麗,一直印在他的心里。 如今,他有能力給她買胭脂水粉了,她怎么一點兒沒有高興的樣子? 易峋心中這樣想著,不由問道:“你不喜歡么?” 秦春嬌笑著搖了搖頭,說道:“峋哥買給我的,我很歡喜。” 易峋卻不以為然,她這樣子分明只是在敷衍。 易峋微一琢磨,心里大致明白過來。秦春嬌是在京城相府那富貴窩里待過的人,是開過眼界的,什么好東西沒見過,沒用過?哪里會把這小鋪子里的脂粉放在眼中。 她必定,是嫌這東西不好了。 如此一想,易峋心下了然。盡管有些不痛快,倒也能夠理解。 秦春嬌看見路邊一處山貨鋪子,心念微動,扯了一下易峋的衣袖,含笑說道:“峋哥,我想去那鋪子里看看。” 易峋自然沒有二話,同她一道過去。 這所謂山貨鋪子,顧名思義便是售賣土產山貨的店鋪,但除此之外,也賣些日常雜貨,從白糖鹽巴的調料到針頭線腦,零零碎碎,無所不有。市井婦人們沒事之時,也愛來山貨鋪子逛逛,想著興許能淘到一兩件稀罕物。 秦春嬌踏入這山貨鋪子門檻,只見高高的柜臺,后頭是一排貨架,塞著粗布、火折子、鈕扣子、繡花針、小孩子的虎頭鞋等物件兒,地下挨著墻一溜的粗麻袋子。袋子敞著口,堆著冒尖兒的黃面、綠豆面子、火紅的干辣椒等物。各樣氣味兒在鋪子里雜在一起,就和世間尋常的山貨鋪一模一樣。 守柜臺的小伙計眼見進來一對男女,容貌出眾,就不由多看了兩眼,隨口招呼了幾聲。 秦春嬌在貨架子上看了一回,挑了一排長短不同、粗細不一的繡花針,幾團各色的繡線,一個石榴包針插。她本想再要些紅糖,但想到這玩意兒就是女人吃的,完全是給自己買的,也不好意思張口,便也索性算了。 恰在此時,易嶟也找了來,埋怨道:“哥,春嬌,你們怎么一扭臉就不見了,叫我好一頓找!” 易峋當然不會告訴他,方才帶著秦春嬌去脂粉鋪子了,只含糊說道:“春嬌想來山貨鋪子看看,我們就過來了。” 易嶟不疑有他,也在山貨店里四下打量起來。 他掃了一遍店里各個角落,忽然望見墻角一個灰撲撲的小口袋里,堆著一袋子的白豆子。 他有些好奇,不知道這是什么東西,從來沒有見過。 那些豆粒子甚小,絕不是尋常見到的綠豆黃豆紅豆,灰白色的,小的像鴿子的眼珠。 易嶟有些好奇,他自問自己生在農家,田間地頭那些草木作物,認識的沒有一千也有八百,竟然認不得這小小豆子。 他掬了一把,放在鼻尖嗅了一下,頓時一股子辛辣氣味沖鼻而來。他沒有防備,立刻就連打了幾個噴嚏,引得易峋與秦春嬌都看向他。 易嶟連忙將手里的豆子灑回袋子里,嘴里說道:“這是什么東西,好嗆的氣味兒!” 秦春嬌走了過來,自袋子里抓了一把,細細辨別了一番,又輕輕聞了聞味道。 一旁易嶟趕忙阻止:“春嬌,這豆子氣味嗆的厲害,你快放下。” 秦春嬌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了一抹笑意。她沒有認錯,這些小豆子果然是那味異域香料。 這東西她在相府里見過,但都是磨成粉末用的,猛然見了這還沒有磨的,她一時有些不敢認。 但這個氣味兒,果然是沒錯了。 易峋看著她臉上甜蜜的笑容,不由皺了皺眉,這些氣味刺鼻的東西,竟然會讓她那么高興? 他問道:“春嬌,這是什么?” 秦春嬌沒有答話,只是向守柜臺的伙計問道:“店家,這些胡椒怎么賣?” 那伙計臉上露出一抹驚訝的神色,點頭說道:“原來小姐認得,這東西是咱們東家自摩伽陀國商人那兒進來的。這么一小口袋,就要十兩銀子。可惜進來了,沒人識得這是什么東西,怎么個用法,就沒誰愿意要。這東西在店里放了小半年了,虧好它不生蟲。難得小姐識貨,若是肯要,您給五兩銀子,這一袋子全拿走。” 秦春嬌頓感為難,這種異域調料尋常難以見到,過了這一村怕是再沒碰不著這店了。 但是她自己沒有錢,要易峋花五兩銀子買這東西,委實有些說不過去。 以前在相府時,她只管吃和用,哪里曉得原來這么一味調料竟然這么貴。 她正想說不要了,易峋忽然出聲道:“包起來吧。” 他是不明白秦春嬌為什么想要這叫做胡椒的怪豆子,但看到她發現這東西時,那一臉驚喜的樣子,他實在不想令她失望。 他喜歡看她發自內心的笑的樣子。 那店伙計正愁這東西如何脫手,今聽有人要買,當然喜出望外,連忙出了柜臺將那胡椒連口袋扎了起來。 正當他要將這袋子交給易峋時,秦春嬌卻從旁出聲道:“且慢,店家,我們買了你這兒這許多的貨物。這袋子胡椒,價錢上就請再折上一折吧。” 那店伙計苦了臉,說道:“小姐,您是識貨的人。這樣上好的頂花胡椒,這個價兒真跟白撿的一樣。這一袋子,少說也有五斤。您拿回家燒菜也好,配藥也罷,通年累月的吃不完啊。我們掌柜,當初是十兩銀子進的,如今五兩銀子出,已是賠了一半了。小姐您再殺價,那可真是沒意思了。” 秦春嬌淺淺一笑,說道:“話是這么說,然而頂花胡椒也好,什么胡椒也罷,人大多不知這東西。若不是我們來,你們也只好砸手里了。與其丟著將來漚肥,不如將就賣了罷。” 胡椒這東西,打從摩伽陀國傳入中原不過才幾年的功夫。就是京城里面,也只有那些愛新潮口味的吃主兒們知道,尋常百姓誰也不識得。京城里尚且如此,這小小的宋家集子就更不必提了。 饒是這店伙計,也只曉得這是味香料,但怎么用,怎么吃,如何配伍,一無所知。 是以,這東西自打進了山貨店,足足小半年功夫,無人問津。偶有幾個好奇的,聞見那氣味也都捏著鼻子被嗆走了。 秦春嬌便是捏準了這點,才開口殺價。 易峋肯為她花錢,但她也不能亂花他的銀子。這玩意兒,說穿了,錦上添花有余,其實沒什么必要。 她沒什么大能耐,只是盡己所能的想要他們在吃穿上過的好些。 那店伙計果然猶豫了,這女子說的不錯。若是他們不要,這胡椒只好扔去漚肥。其實店掌柜也交代過,只要能將這袋子胡椒脫手,隨賣幾個錢是幾個錢。 當下,他一咬牙:“貨賣識家,就依小姐所說,二兩銀子您拿走。”說著,又連忙補了一句:“可不能再低了。不然,寧可扔去漚肥。” 秦春嬌甜甜一笑,這方才將口袋接了過去。 一旁易家兄弟看著,都不由暗自挑眉。 易嶟快手快腳,將口袋接了過來,同她買的所有貨物都掮在了肩上。 易峋則默然不語,她和以前一樣,又好似不太一樣。 她一如記憶里的勤儉,仿佛與那個貪慕榮華棄他而去的女子完全不是一個人。而那份伶牙俐齒,果敢利落里,多了一份的世故與心機,這是在相府里歷練的結果么?她在相府里,又是過的什么日子? 那空白的,沒有他的三年,讓易峋十分的在意。 秦春嬌又稱了些綠豆面子,回身向易峋一笑:“峋哥,等回去了,我下羊湯雜面給你吃。” 易峋看著那張嬌艷無雙的笑臉,也不由回之一笑。 易嶟卻有些不大舒服了,插口問道:“春嬌,你買這怪豆子做什么?味道沖的厲害,怕是也不好吃。” 秦春嬌回道:“這是一味香料。”說著,又抿嘴一笑:“等回去,你就知道了。” 第21章 三人回下河村時,仍舊坐的板車。 秦春嬌的腳下是一籃子雞雛,黃毛絨絨的小雞崽子們擠在一起,嘰嘰喳喳的叫著。 車子正中捆著三頭小黑豬,大約是捆得緊了,不時的發出些哼哼的嘶叫聲。 這三只豬崽子和那一籃子雞雛,都是在集子上買的。 易家哥倆以前不養雞,概因家中沒有婦人。兄弟倆白日里下地干活,照料家中牲口的功夫有限,去年僅是喂家中那匹騾子和那兩口豬已是滿頂了。雞這種家禽,喂與不喂兩可,卻不能沒人看著。早上放出去,晚上趕進籠子,既要防著黃皮子來偷雞吃,也得盯著村里那些游手好閑的人。 易峋易嶟白日里活計多,除了地里的農活,還時常外出辦事,在家時候不多。自從易母過世,家中便再也不養雞了。 如今秦春嬌來了,這差事當然是有人領了。 養雞能下蛋,農家多有湊上一籃子雞蛋拿去換錢的。易家哥倆另有來錢的渠道,用不著賣雞蛋,但他們自己要吃雞蛋,可就得問別人買了,到底也是不便。再則,養多的雞,也是農家日常rou食的一大來源。 養肥一口豬不容易,鄉下也只有到了年底才殺豬。雖說每逢初一十五,鄉下集子上有rou賣,易家兄弟也三五不時的進山打獵,但終究沒有自家就有來的方便。 秦春嬌挽著手中的籃子,里面是易峋給她買的脂粉和在山貨店里買的針頭線腦同那一袋子胡椒。 這時候日頭已漸西斜,比來時路上更冷了些,冷風吹在身上,著實有些刺骨,但她心中卻充斥著融融的暖意。 鄉下的日子,固然沒有相府里奢侈舒適,但這種殷實和踏實的感覺卻是她在相府里從來沒有過的。 她抬頭看了一眼易峋,棱角分明的側臉在暮色之中,淡然而沉穩。 她笑了笑,低下了頭去。 回到家中,易峋與易嶟將豬趕進了豬圈,又搭著手蓋雞舍。 秦春嬌把買回來的東西放好,就匆忙走到了廚房。時候已經不早了,她說了要煮羊湯雜面,可得著緊了。 她在大鍋里倒了些清水,灶里添了柴,升起了火,就把早上自倉庫里拿來的一塊羊rou切成幾大塊,丟在了鍋中,又點了些米醋進去。 這塊羊rou一直吊在倉庫房梁上,表面都有些風干了。這分明是放了許多時日了,她也不知道為什么他們倆不吃。今天,就索性用了它。 待鍋里的湯滾開,她將羊rou撈了出來,把第一鍋湯倒掉,重新舀了一鍋水,把斷了生的羊rou放進去,小火慢燉起來。 趁著這功夫,她將白日里買的綠豆面子拿來,一份綠豆面合著兩份的白面粉,揉成面團,搟成面餅,切出了一摞一指寬的面條子。 面條搟出來了,鍋里的湯也泛了白,她將作料一一下進鍋中,又把才切好的大塊白蘿卜放了進去。 安置妥當了湯鍋,秦春嬌自櫥柜里翻出一座手磨,把白日里買的胡椒倒了一把出來,放進磨里仔細研磨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