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節
“下去了嗎?”陳星問。 項述湊近些許,在陳星耳畔威脅道:“方才下去了,你一摸又起來了?!?/br> 陳星側頭看他,舔了下唇,說道:“你一定不止九寸?!?/br> “待會兒讓你用自己來量量有幾寸。”項述又道,“教你量足三天三夜?!?/br> 陳星:“……” “差個慕容沖沒到,”謝安有點唏噓,朝馮千鎰說,“不然人就算真齊了?!?/br> “與他也不熟?!瘪T千鎰說道,“清河倒是請了的,沒有來罷了。” 滿廳正熱鬧時,謝玄忽然匆匆進來,看了眼,越過賓客,朝司馬曜說:“陛下?” 忽然間,廳內紛紛安靜下來,謝玄聲音不大,前來參宴的滿堂賓客,卻聽得一清二楚。 “苻堅崩了。”謝玄輕聲道。 太元十年,淝水之戰后,慕容沖整軍,收敕勒川鮮卑舊族,平幽州一地,攻陷長安,大敗秦軍,稱帝于阿房宮,繼大燕之正統。 是年,苻堅逃離長安,敗于姚萇之手,落俘。 八月廿六,苻堅被姚萇縊死,大秦分崩離析,諸胡各散,北方重陷四分五裂,或回往敕勒川,或據地為王,苻丕于晉陽即帝位。 同年,馮千鈞成婚后,謝安一病不起,數日后咳血而亡。 晉舉國哀痛,謝安獲“文靖”之謚,發喪當日,江南一地四百萬百姓涌入建康,司馬曜親自扶靈,悲痛難抑,葬于鐘山。 驅魔司舉司列匾:萬世恩師。 建康滿城哭聲,靈樞緩慢前進,一人戴著斗笠,手上戴著四色璽戒,手里提的一雙木屐只剩一個,好奇張望,唏噓不勝,感動得老淚縱橫,正是謝安本人。 謝安躡手躡腳正想離開,一回身,險些撞在自己侄女謝道韞身上。 謝道韞抱著手臂,面無表情。 謝安:“嘿嘿嘿?!?/br> 謝道韞:“快來看一看??!謝大人根本就沒有死……” 謝安趕緊捂住謝道韞的嘴,把她推到箱里,說:“叔得走了!還給你磕頭不成?別鬧!” 謝道韞眼眶通紅,忽然抱住謝安,哽咽不已。 謝安笑了起來,摸摸謝道韞的頭。 傍晚時分,一聲清嘯響徹山林,謝安背手,駕馭飛劍,破空而去。 是年,深秋。 陸影坐在鳴沙山下茶棚中,將信折上,附了一張小小絲箋,分作兩封,又在內里放上兩片樹葉,寫上“肖山啟”與“拓跋焱啟”,交由過路驛使送走,再持一根木杖,跟隨商隊,走向更西方。 暮秋節前三日,肖山回到敕勒川中,繼任匈奴單于之位,這一年的暮秋節隆重無比。 這天清晨,肖山正升帳接受祝賀時,外頭突然傳來一聲喊,所有人忽然齊齊轉頭,下一刻,全部涌了出去,將肖山扔在匈奴王的帳篷里。 肖山:“???” 肖山也跟了出去,只見項述正在敕勒川外拴馬,陳星則將馬車上帶來的南邊的貨物分給族人們,笑道:“我回來啦!” 肖山登時大喊一聲,沖上去,騎在陳星腰間,摟住了他。陳星頓時失去平衡,被肖山撲倒在地。 “你已經十八歲了!”項述怒道,“比陳星還高,還這么撲?” “你是匈奴王了!”陳星也怒道,“怎么還跟小孩兒一樣?” 肖山正高興被教訓了,只得站到一旁,不住瞥兩人,不片刻又嘿嘿笑了起來。 “還好趕上了?!标愋菬o視了哄搶馬車的一群胡人,說,“快給我回帳篷里坐著,正想給你封王呢!” 項述將一個包袱扔給陳星,肖山走在前頭,生氣地回頭說:“我以為你們不會來了!” “本來不想來的,”項述說,“是陳星鬧著要來?!?/br> 肖山說:“哥哥,你怎么總是這么口不對心?” 陳星哈哈大笑,說道:“他不就是這么一個口不對心的人么?” 肖山又問:“他們呢?” “誰們?”項述皺眉道,“我倆陪你還不夠?還想找誰?” 肖山不說話了,陳星說:“道韞本也想來,不過剛好成親,說明年再來朝你補道賀,馮大哥與青兒去她婚禮了。” 陳星拍了拍肖山的肩膀,鼓勵地笑了笑。 “魃糖呢?”肖山問的是司馬瑋。 “與鬼王在路上了?!标愋钦f,“賀過你接任小單于后,他倆正想去卡羅剎玩。由多來了嗎?” “來了,”肖山說,“和他爹娘在一處。拓跋焱呢?” “去絲綢之路了?!表検霾荒蜔┑卮鸬?。 “溫徹與新垣平去了襄陽,”陳星說,“沒通知上。慕容沖當上皇帝正忙,清河也走不開呢。” 肖山只得作罷,轉過身倒退著走,他已有了大人模樣,但朝著項述與陳星時,仿佛又成了小孩。 陳星看見不遠處的阿克勒王與王妃,那多羅已經會走路且跑得飛快了,由多正坐在樹下,朝他們仰頭示意。 陳星吹了聲口哨,喊道:“項述!過來!” 項述:“……” 那狗一聽到陳星聲音,頓時警惕轉頭,繼而吐著舌頭,尾巴狂搖,朝他沖了過來,撲上陳星就要舔。 “你怎么吃得這么胖了?!”陳星難以置信道,“這才多久!” 項述:“就是,陳星,你怎么這么胖了?” “別狗明明叫項述!”陳星糾正道,“來,小單于,請升帳讓我等行禮?!?/br> 陳星帶著眾胡人進了帳內,肖山眼眶忽然發紅,坐到王榻上,陳星預備行禮,笑了起來。 “別!”肖山道。 項述卻抬起一手,制止了肖山,吩咐道:“坐好。” 項述曾是大單于,不必朝肖山跪拜,陳星乃是有羽冠之人,按敕勒川的規矩,佩羽冠者與單于平處而論,其實也不必拜,但陳星依舊以漢人身份,站著朝肖山行了個漢禮。 “四海草原乃大單于之地,”陳星笑道,“匈奴人千里沃野,乃小單于伊圖邪山的天下,我等奉大晉驅魔司各長老、代管大驅魔師馮千鈞、某散仙謝氏,并七位天下魃王,特賀小單于升帳。羽冠一頂,聊表心意?!?/br> 說著,陳星持包袱,解開,項述取出其中十六色羽冠,肖山滿臉震驚,稍稍低下頭。 項述親自為他戴上,這十六枚尾羽,來自與驅魔司中淵源頗深的十四人與魃,陳星、項述、謝安、馮千鈞、顧青、司馬曜、慕容沖、清河……等等所贈, 除此另有一枚鳳凰羽、一枚孔雀翎,乃是陳星與項述途經太行山時借宿,某日醒來,忽見桌上出現,想來是重明與孔宣贈予他們留念,亦是妖族予人族的饋贈。 恰好借花獻佛,陳星做這頂羽冠時,便將它一并送給了肖山。 項述正過羽冠之后,沉聲道:“你將是一位了不起的單于,伊圖邪山。謹記從今往后,止息兵戈?!?/br> 陳星又認真道:“愿神州天下,漢人與胡人,再不開戰?!?/br> 這一年的暮秋節沒有下雪,拓跋焱等魃王抵達敕勒川時已是第二天的清晨,項述卻與陳星動身離去,一路往西,繞過敕勒川。 “接著去哪兒?”陳星說。 “找車羅風下落?!表検稣f。 陳星心想為什么又是去找車羅風?!既給他添堵,又給我添堵嗎?! 然而陳星一動念,項述便感覺到了,說道:“你不喜歡我去找安答?為什么你能這么絕情?” 陳星道:“我沒有!好……好吧,找就找罷,柔然人后來遷去了哪兒?” 項述想了想,又嘆了口氣,說:“果然你還是無所謂,也不像從前,終日吃車羅風的醋。看來已不怎么在意我了。” 陳星又抓狂了,怒道:“什么都是你說完了,我不讓你去找他有用嗎?明明你也不會聽我的啊。” 項述不說話了,陳星郁悶道:“你看別人家,新垣平是怎么對溫徹的……” 項述:“新垣平是驅魔師,溫徹才是護法?!?/br> “我不管!”陳星不悅道,兩人共乘一騎,陳星坐在前面,項述騎在后面,陳星轉頭,忽然忍不住又伸手摸了下。 “喂!規矩點!”項述一臉漠然看著陳星,“又亂摸?” “今年塞外挺暖和啊?!标愋悄樕嫌悬c發紅,說,“先前你答應了我什么?可不要賴賬?!?/br> 項述卻變戲法般,手指間亮出一條黑布。 陳星:“???” “干嗎?”陳星茫然說,“看不見了?!?/br> 陳星被蒙著黑布,就像那年,在一片黑暗里走進牢房,憑著心燈的指引,找到了命中注定的項述一般。 “當初你不是裝成小瞎子,在朱序的牢里找到了我?”項述在陳星耳畔說。 駿馬轉過陰山山腳,視野忽然變得無比開闊。 陳星說:“對啊,你喜歡這樣嗎?” 項述環住陳星的腰,從背后摟著他,側頭端詳他蒙上黑布后,高聳的鼻梁與紅潤的唇,眼里帶著笑意。 “那現在……來嗎?”陳星心心念念,特別是在奔馬上玩的那天。 楓林掠過,項述一夾馬腹,馬匹經過清澈的小溪,滿溪流水,漂滿了如繁花一般的楓葉。 “其實孤王沒有騙你,當真不會奏琴?!表検龊鋈挥终f。 陳星:“???” “都是后來學的,”項述的聲音忽然變得溫柔起來,“因為想彈琴給你聽。” 駿馬載著他們,馳過鋪滿紅葉的楓林,掠過草原的秋風散盡,楓葉紛紛落下。 宴席總會散場,風亦會停散,雪也將消融,但在那桃花盛開之地,終有一片溫柔鄉。 駿馬在漫天飛舞的楓葉中穿梭,載著他們馳過無數光影,一片片落下的楓葉映在暮秋節后燦爛的金陽下,就像窗欞上一道道天光映入的畫卷。 楓林盡頭,與天地相接之處,出現了飾滿繁花、草海中央的一座金鈕青廬,背后是綿延的雪山。 一念千萬里,一眼千萬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