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節
“你不是不吃飯的么?”陳星問。 “我在市集上買的,”司馬瑋說,“想試試看,能否將它們做成魃。” 陳星:“……” 司馬瑋拿著個夾子,把咸魚翻過去,朝陳星說:“你看,這只的眼珠子像是有點在動了。” 陳星:“這只是普通的咸魚而已。” 司馬瑋:“我還試過用熏的與用臘的,也不行。” 陳星:“你還知道不拿人來試,我看看?那其他的魚呢?” 司馬瑋:“分給驅魔師們吃了。” 項述問:“被馮千鈞抓回來的,你的弟兄們在哪?” 司馬瑋放下夾子,示意隨自己來,將他們帶到院后,頓時把陳星嚇了一大跳。 只見五個只有腦袋、沒有身體的魃怒目圓睜,嘴巴一張一合,被側著一個接一個,排隊般放在一個長條形的木匣子里,一起朝向左邊,并極力轉動眼珠,朝陳星望來。 全是上一次陳星所見過的魃王們。 魃王頭上還戴著大紅大黃的花,那景象無比詭異,本來十分恐怖的場面,一下又變得滑稽起來。 “怎么……只有頭了?”陳星看得背脊發涼,問道。 司馬瑋說:“馮千鈞先是打敗了兩只,帶著頭跑了,其余魃王來追,到得榆林,又被他設計中伏,不知該如何處置,便砍了腦袋帶回來。” “身體呢?”項述也看得有點發毛。 司馬瑋道:“不清楚,應當循著絲綢之路,往江南追罷。” 一年多前,馮千鈞只身追著王子夜,前往西面沙洲,進入涼州地界后找到了王子夜的下落。而王子夜當時正帶領魃王,來到了沙洲一處秦時的古墓群中,興許是打不過他,魃軍又被帶著跑了,想補充些兵員。 根據司馬瑋的描述,事情發生之時,乃是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萬法復生后,馮千鈞雖然無法凈化魃王們,能力卻自然也不可同日而語,何況他既能使用怨氣,又能驅策天地靈氣為自己所用。 于是在王子夜復活新目標的暗夜里,馮千鈞先是發動森羅刀,吸走了王子夜辛辛苦苦、好不容易聚集起來的怨氣。王子夜滿心疑惑,派出魃王查探四周時,馮千鈞馬上改變方式,以森羅萬象釋放出的法術,制造藤蔓,將兩名魃王當場困住。 這次馮千鈞學乖了,不欲戀戰,割了頭馬上就走。 王子夜左等右等,不見魃王歸來,再派出三名魃王去追,結果馮千鈞兜了個圈,繞回墓地,直取王子夜,第二次偷襲險些成功。雖奈何不得魂魄能脫離軀體、獨自行動的尸亥,但給他添點堵也是好的。 然而就在最后一刻,王子夜勉強將一只喚作“鬼王”的魃復活了。 這只魃王的力量遠遠超過了司馬瑋等魃,馮千鈞實在打不過,只得落荒而逃。幸而在他的干擾下,王子夜的儀式中斷好幾次,導致鬼王復活的過程出了那么一點差錯,開始無差別四處攻擊,甚至連王子夜也被一招揍爆了頭。 陳星:“……” 項述:“……” 司馬瑋說:“接著,馮千鈞不敢戀戰,決定先走為上,他們仨……”說著指向其中的三個頭:“窮追不舍,逃到榆林時,馮千鈞設下一個陷阱,把他們的頭也帶了回來。” 項述說:“能將他們凈化么?” 兩人還帶著先前置氣時的僵持,陳星只當聽不見,直到項述又重復了一次,陳星對著那五個頭,實在無從下手,朝司馬瑋說:“沒有身體,也沒法用心燈來凈化魔神血啊。” 按理說,這幾只魃王若身體完好,說不定還能勉強一試,偏偏馮千鈞為了圖省事,只砍了腦袋,千里迢迢把頭們帶到江南,剩下的身軀,多半此時還在涼州四處亂轉。 司馬瑋說:“送他們走罷,否則也實在了無生趣。” 陳星捧出一個,左右看看,見其表情猙獰,張嘴欲咬。項述伸手要接,示意他當心點,別被咬著,陳星卻不高興地避開項述動作。 陳星朝司馬瑋說:“就算身體還在,也已被魔神血腐化了,他們不像你,恐怕無法再恢復神志。” 司馬瑋被陳星強行奪走后,想必王子夜為了預防此事再度發生,加重了魔神血的劑量,抑或又把魃王們重新煉化了一次,導致這五個腦袋上怨氣蒸騰,要驅逐魔神血的影響,便勢必要用心燈,將他們的rou身也一并焚燒殆盡。 司馬瑋說:“謝安的意思是,留他們在司中,供驅魔師們研究。” 這堆頭顯然已被年輕的驅魔師們看來看去,研究很久了,說不定每次圍觀時大家還在嘖嘖稱奇。陳星思考良久,項述則似乎早已消了氣,示意陳星看,想逗逗他玩。 項述把其中一個頭轉過去,讓兩個頭互咬,陳星忍著笑,佯怒道:“你別捉弄他們。” 項述只想逗笑陳星,本意是讓兩個魃腦袋湊近點,親個嘴,讓陳星哈哈大笑,陳星卻道:“他們生前是晉人的祖宗,能不能尊重點?” 項述帶著少許拘束,只得又不說話了。 司馬瑋說:“讓他們走罷。” 陳星于是祭起心燈,按在其中一個額頭上,光芒四射,將司馬家的魃王們逐一凈化,頭們終于徹底安靜下來,司馬瑋便為他們依次撫上雙眼,令其瞑目。 接著,司馬瑋轉頭,望向陳星,渾濁不清的眼珠稍稍一轉,雖沒有眼神,陳星卻感覺到,他在說“謝謝”。 項述說:“你不必因自己身為魃而覺得孤獨,你與人并無不同。” 司馬瑋點了點頭,陳星知道項述在某個意義上能理解司馬瑋,畢竟當初項述也經歷過這么一番糾結。三人離開驅魔司后院,沿著山路慢慢地往下走。陳星刻意走在前頭,項述則抱著手臂,與司馬瑋落在后面,兩人小聲交談著。 “拓跋焱!”陳星看見正在司前校場上收拾武器的拓跋焱,喊道,“晚上去馮千鈞家喝酒!” 拓跋焱直起身,朝陳星吹了聲口哨,快步過來。 陳星起初還有點怕項述又吃醋,轉頭看了眼項述,卻發現項述與司馬瑋雖說著話,雙眼卻一直在看他,此時臉上一紅,裝作若無其事般側過頭去,明顯看穿了陳星的心思——你想讓我吃醋,我就不吃醋,你待怎的? 不過,似乎兩人定情之后,項述便不像從前一般在意拓跋焱了。 “你現在是總教頭了?”陳星打量拓跋焱,無聊問道。 拓跋焱有點不好意思,朝陳星出示手中那枚戒指,說:“陸影教了我少許駕馭法寶的心訣,改天讓你看看。” 陳星實在沒想到,拓跋焱竟也成為了驅魔司的一員,并來到了江南,當初聽見宿命將朝著曾經的既定軌跡不斷修正這個說法,實在令他有點擔憂,生怕到得后來,拓跋焱又如從前一般變成了魃。 但既然有陸影所授的法術,以及這枚戒指護體,想必拓跋焱已能好好地活下去。兩人交談幾句,陳星看出拓跋焱眉目間依舊帶著不易察覺的焦慮,說:“陸影也許會回來的。” 拓跋焱果然忍不住嘆了口氣,皺眉道:“不是陸影……你知道么?在你們離開的一年間,長安發生了許多事。” 陳星下船之后,便未來得及詢問如今天下局勢,但拓跋焱抵達建康后,從晉人處獲得不少情報,已大致知道了苻堅身邊發生的一切。 “陛下已經快變成魃了,”拓跋焱說,“傳聞他在長安,已不再聽任何人的意見,正在召集軍隊,預備渡過淝水,朝大晉開戰。” 陳星沉吟不語,活人化為魃的整個過程,他是清楚的,曾經的馮千鎰與車羅風,以及后來的拓跋焱自己。快則數日,慢則幾年,飲下魔神血后,身體將不斷發生變化。 拓跋焱說:“但他至少現在還活著。” “王子夜還在等,他在等什么?”陳星覺得有點奇怪,如果苻堅最終還是喝下了魔神血,選擇朝蚩尤臣服,那么王子夜一步到位,將這人間帝王徹底轉化,顯然就將整個大秦置于自己的控制之下了。 就像在夢境中所見,蚩尤需要新的身軀,首選就是項述與陳星。看這情況,把陳星抓回去當替身明顯不現實,別說抓人,王子夜自己小命都差點沒了。 在沒有最適合的身軀的前提下,自然目標就轉成了苻堅,以魔神血煉化苻堅的身軀,再移魂到他的身體中去,取而代之,就像上一次,顧青身軀被王子夜占據時“讀到”的他的念頭,非常合理。 但是為什么,蚩尤遲遲不取代苻堅? “王子夜不敢。”項述與司馬瑋走在陳星身后,這時候開口道,“一旦苻堅發生了明顯的變化,徹底變成魃,你覺得秦廷還能維系多久?” 陳星一想也是,皇帝一旦變成魃,五胡中人鐵定全部跑了,就連兒子也馬上驚恐萬分,想起兵反他。 “但王子夜完全可以把不聽話的手下也變成魃不是么?”陳星隨口說,“反正誰要造反,就統統殺掉再復活,不就好了?” 司馬瑋說:“他控制不住,哪怕將全長安的百姓化作魃,也沒有用,沒有魃王統帥,尋常活尸只是一盤散沙。” 陳星瞬間就想起來了,司馬瑋這群魃王,之所以被復活的意義,正在于替蚩尤統領魃軍,指揮這群只知道四處咬來咬去的活尸,所以王子夜才需要去尋找新的魃王。 第125章 攝魂┃方才你說什么?再說一次? 是夜, 淮水之上。 建康兩岸民宅燈火五光十色, 馮家開出了一艘畫舫, 于船上設宴,為回到江南的項述與陳星接風洗塵,琴聲陣陣, 初夏和煦微風吹來。陳星與謝安坐在屏風一側,注視長江以南萬里江山的地圖。 “驅魔司要復建,”陳星說, “我沒有異議, 但從今往后,驅魔師們站在一個什么樣的立場上, 須得想清楚,是否接納胡人, 想必應是無分彼此的。” “不錯,”謝安說, “始終不敢開張,等你過來,為的也是這一問題。畢竟, 你知道以師兄的身份, 許多話,原本是不方便朝陛下說的。” 陳星聽到這話時才徹底明白過來,為什么謝安一直在等待,待他回來率領驅魔師們,想必以謝安身份, 無論做什么,都必須考慮皇帝司馬曜的意圖。 但陳星就不一樣了,他大可拒絕復興后的驅魔司為皇家效命,淪為大晉諸多官署之一的結果。換句話說,只要他不買賬,司馬曜就拿他沒辦法。 這也是陳星最執著的,否則以如今天下局勢,胡漢爭斗不休,讓身具法術的驅魔師們上戰場,施展法術,四處轟炸軍隊,天理何容?何況打勝仗不是結束。三百年前的漢代,驅魔師們在鼎盛時期飛天遁地,無所不能,權力越來越大,更介入皇家,最終引發貽害大漢的巫蠱之亂。 “這是第一個原則。”謝安說,“既你已與妖王有所約定,那么,人族與妖族的相爭,亦可緩緩。” 陳星“嗯”了聲,點頭道:“但我想重明所能管轄到的,亦是有限,收妖的任務,終歸是要的,只是但凡妖族與人族無犯,大家理應在神州大地上和平相處,絕不能趕盡殺絕。” 謝安略一沉吟,答道:“行,師兄便據此重訂驅魔師律法,改天予你批閱。” 陳星知道自己是推不掉這職位了,身為萬法復生后第一任大驅魔師,原本也該重建人間秩序,但以他的性子,應當只會在短時間內照拂驅魔司,待得建成后便將傳位予合適的人。 商量完細節后,盛宴開筵,大伙兒便紛紛過來飲酒,陳星依舊坐在項述身邊。眾人推杯換盞,所談無非別來之事,以及王子夜等問題。 “你們……”馮千鈞看看陳星,又看項述,發現今天兩人相處的模樣與從前有點不一樣。 項述在陳星面前竟是有少許拘束,目光隨時跟著他而動。 “不錯。”項述仿佛知道馮千鈞想問什么,答道,一手放在陳星肩上,說:“喝,總算能痛快喝一場了。” 馮千鈞說:“來,我敬你們一杯!” 顧青斟上酒,項述自然知道馮千鈞敬酒的意思,舉杯便喝了。席間大伙兒互道別來之事,陳星心里卻依舊存著許多念頭,多少有些心不在焉。 謝安朝陳星說:“小師弟,我覺得我興許也需要找個護法。” “你知道護法是做什么的嗎就護法了。”陳星當即哭笑不得道。 謝安說:“護法,就是守護驅魔師的,是不是?我讓千鈞當我護法,他不愿意。拓跋少俠呢,雖說武藝差了這么一點……” “別!”馮千鈞當場色變,半點也不想與謝安成為“那種關系”。 謝安:“???” 拓跋焱笑著說:“我沒問題,護法需要做什么?” “呃,”陳星說,“像我和項述……這樣,也像鄭綸與畢琿一般。你可以嗎?謝師兄好歹也是有家小的……” 拓跋焱的笑容凝固了。 謝安:“也可以不像你們的嘛。” “你最好還是想想清楚,師兄,”陳星低聲勸道,“別的不說,身體也受不了吧。” 謝安的表情也變得不自然起來,陳星又說:“你先看看咱們師門里,送過來的那些典籍,再決定?” “果真如此?”謝安當時隨便看了眼古籍,見上面不少是故事,便無心多看,時間都鉆研法術去了,被這么一說,馬上改口道,“沒有護法也沒關系,靠自己罷!” “喝酒喝酒。”馮千鈞總算等到謝安打消這念頭,馬上開始勸酒,大家哈哈哈地尷尬笑完,誰也不再提這事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