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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定海浮生錄在線閱讀 - 第139節

第139節

    “帶著司馬瑋,到巴里坤湖去。”陳星又朝來到身邊的司馬瑋說,“我需要你們幫我保護一家人,讓他們平安撤向哈拉和林,現在他們應當已經在路上了。”

    司馬瑋點了點頭,也不問為什么就走了。陳星忽然發現司馬瑋出奇地好用,他也是魃,魃們仿佛不會注意到他,反而將他當成了同類。而且這家伙也挺能打的,平日里也沒有任何個人意愿,讓做什么就做什么。

    “辛苦你了。”陳星給司馬瑋戴上撿來的阿克勒人頭盔,于是高高大大的、曾經的漢人王又變了另一番模樣。

    司馬瑋說:“不客氣。”

    這家伙就像個忠誠又可靠的侍衛,隨便陳星怎么折騰,況且除了陳星自己,還沒人殺得了他,只是得注意別被人發現了。

    司馬瑋平時都在想什么呢?陳星有時不禁有點奇怪,但就連項述在想什么他都搞不清楚,對一只魃王而言,就更費解了,譬如說現在。

    翌日,陳星在哈拉和林皇宮之中開始掛牌看診,畢竟他記得上一次來時,敕勒川人有不少生病的,于是除了給受傷的各胡衛士們看病之外,順便還給項述的族人們解決疑難雜癥。

    “需要翻譯么?”項述在旁看著,問了一句。

    陳星笑道:“我可以勉強聽懂。”

    項述于是便主動幫陳星配藥,藥材被鋪開散在殿內地上,他不時望向陳星,殿內日光朦朧,陳星半身籠罩在殿頂天窗投下的光芒中,神情專注的側顏顯得文雅而俊秀。

    石沫坤正在殿內看一張地圖,標記派出斥候的數路方向,抬頭看了眼陳星,再看項述,眼里帶著笑意,動了下項述。

    “述律空?”石沫坤笑著說。

    項述不搭理石沫坤,配好藥起身,拿到陳星身邊去,遞給自己的族人們,在旁盤膝坐下聽陳星的吩咐。陳星只是看了病人一眼,就拿紙開方子。

    項述:“你這才看了一眼!”

    陳星說:“看一眼就知道生什么病了。”

    項述:“方才你甚至沒有抬頭。”

    陳星說:“聽聲音都能聽出來。來,我知道你是害喜,開副安胎的藥吃吃就好了……”

    項述:“你頭都沒抬,光聽聲音,就能聽出她有喜了?”

    “不然怎么叫神醫?”陳星心中竊喜,上次看病的過程他還記得,好些人排在隊伍里頭,陳星一眼就認出來了。開藥連想都不必多想,有名孕婦上次讓他印象深刻,這回一眼就瞥見了。

    項述:“……”

    陳星:“你有意見?”

    項述簡直對陳星的醫術無法評價,陳星又說:“把藥缽拿來,再給我裝一碗水。”

    項述只好又起身去忙碌,族人們眼看著號令四方的大單于、塞外第一勇士,竟是心甘情愿地聽一名漢人使喚,仿佛看見了從未認識過的項述,都不禁好笑。

    足足一下午,所有病人竟是全部看完了,陳星伸了個懶腰,才發現已是日暮時分,朝項述說:“你們族人怎么沒有大夫,好些病也拖得太久了。”

    “草原上醫生不來,”項述說,“連漢人都少,不愿越過長城。只有老薩滿偶爾給人看病,許多藥也不懂辨認,你現在找到的藥材,有些還是我娘寫了,讓人傳下來的。”

    “你娘生前也是大夫么?”陳星想起,自己這么久,竟是很少與項述討論過他的父親與母親,也許因為項述提到家里人時便一副不愿回答的模樣,陳星便不去好奇多問。

    項述想了想,搖搖頭,隨口答道:“不,她只略通藥理,嫁給父親后,在敕勒川謄摹了不少藥學、星象、四季與武學的書籍,漸漸地,便有族人學會了些。”

    陳星沉吟不語,忽見項述隨手編著一件什么東西,便好奇地看了眼。

    那是幾縷絲絮狀的紅花,被項述不自覺地擰成了一股繩索,并接長了不少,一旁的銀碟中則盛著幾枚橢圓光滑的云英,猶如貝珠一般。

    項述一邊與陳星交談,一邊從藥匣中拈起少許丹砂,給紅花擰出的繩索上色,仿佛想用藥材制出的紅繩,將云英穿起來,做出一條像月貝紅繩般的手鏈。

    “你……在做什么?”陳星問。

    項述被陳星這么一問,也發現了,低頭看自己雙手,修長手指上還帶著丹砂的染色,答道:“不做什么,閑著無事,隨便玩玩。”

    “你想編什么東西?”陳星怔怔道。

    “沒有。”項述似乎有點局促,馬上把東西放到一旁,突然也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下意識地編一條紅繩,想將云英穿進去。

    “你想把這個送給他嗎?”那頭狽不知道從哪個角落里鉆了出來,說,“那就送啊。”

    項述:“……”

    陳星:“你給我閉嘴!關你什么事?”

    項述:“這與你有關系?”

    陳星走過去,跪坐在項述身旁,低頭看那十分粗糙的手鏈,再抬頭看項述。

    項述眼里竟是有點不安,想了想,正要開口時,宮殿外出現了一個身影,擋住了日暮時的光線。兩人一同轉頭,發現是司馬瑋高大的身影,扛著一個半死不活的人進來,躬身將他放在地上。

    那是個男人,須發花白,脖前掛著數條項鏈,臉上帶著滄桑,身上數個被斬出的刀口,傷口已泛黑。肖山追在后頭,一陣風般跟了進來。

    “阿克勒……阿克勒王!”陳星震驚道。

    “你認識他?”項述詫異道。

    陳星:“快!給他準備藥材!”

    狽:“哦不好,他看上去快死了。”

    “給我閉嘴!”項述與陳星異口同聲道。

    那人正是阿克勒王——他仿佛受了極重的傷,意識卻還是清醒的,口中喃喃說著古匈奴語,呼喚著由多的名字。

    項述快速地以匈奴語與他交談,司馬瑋在旁道:“我在城北發現了他。”

    陳星派司馬瑋出去,目的就是為了保護阿克勒王與王妃,沒想到司馬瑋卻是把他帶回來了!根據司馬瑋所言,昨夜他與白鬃出發后,在一片樹林里發現了阿克勒王。陳星原先只是抱著試一試的態度朝司馬瑋描述了阿克勒王與王妃的長相,司馬瑋卻把他帶回來了。

    “我再去看看他的妻子。”司馬瑋說。

    “只有他一個人嗎?”陳星難以置信道。

    司馬瑋點了下頭,說:“繼續沿著巴里坤湖方向搜索看看。”

    陳星忙道謝,司馬瑋又走了。項述馬上幫忙碾藥。陳星則為阿克勒王施針,根據傷勢判斷,重傷迄今已有將近五天了,不知是什么毅力支撐著他,讓他離開巴里坤河,獨自一人走向哈拉和林。

    “藥湯。”陳星說。

    項述煎好藥,陳星給阿克勒王灌下,項述皺眉說:“他的兒子,生前與周甄因水草爭端相斗,一同死了。”

    陳星是知道這件事的,這么說來,阿克勒王也許是發現了由多的蹤跡,并獨自離開巴里坤湖,南下追尋自己的兒子,中途遭到襲擊,方落到如此境地。而由多脫離后,則追著周甄來到敕勒川,并銜尾襲擊了白骨軍團……

    “阿克勒王!”陳星說,“堅持住!別睡過去!項述,和他說話。”

    阿克勒王已陷入彌留之際,失血過多,一旦昏睡便恐怕再醒不來。陳星為他配了強心的藥物,一喂下去阿克勒王便劇烈地咳嗽起來,幸而大多喝下了,須得等待藥力發揮作用。

    “需要幫忙嗎?”鳳凰又出現了,從天窗上飛下來,停在榻畔。

    “你到底是來做什么的?”項述茫然道,怎么這只鳥每次出現時都會問同一句話,而陳星的回答都是“不需要”。

    “不需要!”陳星知道阿克勒王身體強壯,更有一股強烈的求生意志,且未曾傷及要害,于是果斷拒絕了重明的提議,說:“至少現在不需要。”

    “哎呀大王!”那狽發現了重明,頓時從角落里連滾帶爬地出來,兩只短腿搭著,朝鳳凰開始磕頭,“小的是陰山中一只狽,修煉百年……”

    鳳凰只是隨意一扇翅膀,一陣風便將那狽扇出了殿外去。

    “等到需要的時候,說不定就晚了。”鳳凰提醒陳星道。

    陳星說:“我會拿捏好時機的,到得實在沒希望時,馬上就喊你。”

    “行,”鳳凰耐心地說,“孤王等著。”

    這時候,車羅風卻進來了,顯然是聽到阿克勒王被帶回的傳聞。

    夜幕低垂,車羅風進殿內便瞥向阿克勒王,陳星懇求地望向項述,項述點頭,示意他來解決,說道:“車羅風。”

    車羅風沒有說話,只是神情復雜地看了眼阿克勒王,再看陳星。

    陳星在項述背后,朝車羅風做了個“抓”的動作,又以口型威脅道:“小心他們的單于一爪子抓死你。”

    車羅風:“……………………”

    陳星知道車羅風與阿克勒人一直有著深仇大恨,然而現在肖山現身,對匈奴來說,意義非常重要。只因匈奴各部,自打迎娶昭君的呼韓邪一氏衰落后,數百年來便分作多部,始終吵吵嚷嚷,難以統合。各部之中未能出現一名強有力的部落統帥,將他們重新聚到一起。

    也正因如此,匈奴人在柔然、鐵勒諸部面前,氣勢始終弱了數分。如今肖山帶著龍牙歸來,極有可能在未來成為新的匈奴人領袖。甚至在項述某天退位后,擁有競逐古盟大單于的資格。這小子武力強橫,一旦匈奴人齊心,便不容柔然、鮮卑人再肆意欺壓。

    “我一會兒就回來。”項述朝陳星道,坦然起身,與車羅風一同離開皇宮。

    陳星眼望兩人離開的方向,再看鳳凰,繼而低頭看阿克勒王。

    “別睡著。”陳星用古匈奴語低聲道,“阿克勒王,你能撐下來的!一定能!你的妻子懷孕了,正在等你回去,你的小兒子,還沒有見過他的父親!”

    阿克勒王被一柄長劍穿透肋骨,幸而偏離心臟少許,那傷口竟是與上一次在卡羅剎中,被魃王刺死的情形極其相似,但陳星堅信,既然馮千鎰與清河公主的宿命已發生了改變,阿克勒王也一定能活下來!

    “孩子……孩子……”阿克勒王顫聲道,“我對不起……由多,他生前……我阻止不了柔然人,死后,我還不能為他報仇……”

    陳星握住阿克勒王的手腕,心燈溫柔的光芒注入,為他守住心脈。

    “你……是誰?”阿克勒王望向陳星,被花白胡子所覆的嘴唇微動,說道,“我看見……述律空。”

    “我叫陳星,”陳星撫摸阿克勒王的額頭,低聲說,“陳星,我是漢人。”

    “漢人……”阿克勒王體內,藥力正在逐漸生效,吁出一口guntang的熱氣,灰敗的面部逐漸恢復了少許血色,“漢人啊。述律空……項語嫣與述律溫的兒子。你是……項語嫣的親人嗎?”

    “是族人。”陳星說。

    此刻,肖山也被匈奴各族長放回來了,陳星給了他一個詢問的眼神,肖山被盤問過后似乎有點不高興,但龍牙還掛在腰畔,陳星知道,這意味著他們承認了他的身份。

    但他實在太小了,要擔任單于,應當還有些年頭。

    “你決定照顧族人嗎?”陳星問道。

    肖山沒有說話,只在思考,陳星摸摸他的頭,說:“每個人,總要有自己要背負的責任。”

    肖山說:“你說話和陸影好像。”

    陳星猜測匈奴人們自己現在一定也在爭論不休,見龍牙便舉族歸附,短時間內顯然不太現實,只能將肖山暫時當作儲君培養。多半是肖山想把龍牙給他們,卻沒一個敢收,從感情上看,他覺得肖山還是寧愿跟著自己與項述,當個驅魔師來得快活。

    陳星說:“如果你想照顧族人,就得與項述多學。”

    肖山沒好氣說:“知道,我都十六歲了,別老把我當成以前的小孩兒。”

    “啊,對。”陳星想起,加上曾經的三年,肖山已經十六了啊。

    “我離開師門去找項述那年,”陳星笑道,“也剛好十六。”

    陳星通過對肖山的觀察,認為肖山年紀雖小,卻絕不是平日表現出的模樣。反而有著許多憧憬。他對項述確實有種父親般的崇拜,有時甚至下意識地在模仿他的一舉一動。

    肖山岔開了話頭,示意陳星,詢問阿克勒王:“他是誰?為什么生病了?啊!”

    “路上吧?”陳星說,“他也是你們匈奴人,記得他不?”

    肖山充滿疑惑,上一次見阿克勒王,只是匆匆一面,再回敕勒川時,阿克勒人已經滅族了,想了好久,終于想起來了。

    陳星便詳細朝他復述了一次,當初他們如何認識、阿克勒王如何帶著自己北上之事。

    肖山聽完以后,忽然面露遲疑之色,抓住了蒼穹一裂,遲疑望向陳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