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千鎰發(fā)出苦笑聲，在地上緩慢爬行。

    “你贏了。”馮千鎰?wù)f。

    “大哥。”馮千鈞不住喘息，朝馮千鎰伸出手。

    馮千鎰?wù)f：“但我已見到了我想要的……就讓……吾主……”

    馮千鎰大吼一聲，全身迸發(fā)出最后的怨氣，猶如上一次般，騰飛上天際，喝道：“天下無道，以身殉道——”

    謝安的聲音驀然震響：“馮千鎰！速速給我住手！”

    謝安飛在空中，等的就是這一刻，甩出符紙，給了馮千鎰一記“泰山壓頂”。馮千鎰頓時慘叫一聲，又被打回地面。

    “出魔！”陳星快步上了山頂，抬手高舉，馮千鎰落向陳星的剎那，心燈之光爆閃，將馮千鎰一身怨氣轟得潰散！

    “大哥！”馮千鈞馬上抱住摔下的兄長。

    怨氣蒸騰，馮千鎰嘴角溢血，尚未轉(zhuǎn)化形體便已遭到克制怨氣的心燈轟擊，嘔血不止。陳星馬上到得馮千鈞身前，一個滑步就地跪下，按住馮千鎰心臟。

    魔神血……馮千鎰是最早飲下魔神血的，那滴血已牢牢占據(jù)了他的心臟，與全身經(jīng)脈漸漸融為一體，改造著他孱弱的身軀。

    馮千鈞雙目帶著懇求之色，望向陳星。

    “他的抵抗太強了！”陳星說，“我……我盡力而為，按住他！他要魔化了！”

    馮千鎰睜大雙眼，謝安緩步走來，沉聲道：“千鎰！”

    “謝安石？！”馮千鎰喃喃道。

    “和他說話！”陳星想起車羅風(fēng)臨死前的一刻，也是這么漸漸失去意識，必須讓他清醒著。

    謝安緩緩道：“馮千鎰，還記得最早動身前往洛陽時，你與我說的什么？”

    馮千鎰：“……”

    謝安沉聲道：“陛下雖令你權(quán)宜行事，卻從未讓你濫殺無辜。猶記漢時，你馮家先祖馮異追隨明主，匡攘天下，如今你與苻堅雖有不共戴天之仇，可放眼看看罷，如斯百姓，又有何辜？”

    謝安側(cè)身，一揚袖，松山外，整座長安城已近成煉獄，數(shù)十萬魃在城中四處肆虐，長安八門，盡是逃亡的百姓。

    馮千鎰頓時睜大雙眼。

    “你這么做，又與胡人何異？”謝安皺眉，注視馮千鎰，喃喃道，“仇恨已令你成為曾經(jīng)至為厭惡之人了么？下一步，是不是要輔助王子夜稱帝，南下大肆屠戮你的族人？陛下有令！再不迷途知返！便除你漢人身份！逐出大晉！不必再為我大晉執(zhí)行任何任務(wù)了！”

    馮千鎰：“！！！”

    謝安之聲如暮鼓晨鐘，讓馮千鎰的內(nèi)心產(chǎn)生了一絲動搖，只因在場諸人，唯獨謝安能代表遠在南方的千千萬萬族人，“復(fù)晉”亦是曾經(jīng)一直以來，予以馮千鎰至為堅固的倚靠，如今謝安之言，正中馮千鎰的心病，猶如釜底抽薪。一旦被國家所舍棄，自己一生的動力，便將剎那化為虛無縹緲，竟令他充滿了茫然。

    陳星馬上抓住了稍縱即逝的機會，全神貫注，調(diào)集心燈的所有力量，注入馮千鎰心脈。

    意識之海中強光一閃，伴隨著巨響，心燈的火焰擴散開去，現(xiàn)出漫天烽火與染血的洛陽官道。

    陳星茫然四顧，又出現(xiàn)了！上一次，是在項述的記憶中，心燈在驅(qū)逐執(zhí)念之時，將他的意識帶到了敕勒川外的茫茫大草原。

    這一次是馮千鎰的記憶？

    “我恨……我恨……”一個嘶啞的、痛苦的聲音說道。

    陳星怔怔看著眼前的一幕，那是年青時的馮千鎰，他趴在了官道一側(cè)，被斷去了雙腿，齊膝而斷的傷口涌出源源不絕的血液，浸滿了身下，兩條斷腿棄在一旁。

    馮千鎰拖著血跡，披頭散發(fā)，緩慢地往前爬行，全身發(fā)抖，眼中現(xiàn)出決死的神色，道路兩側(cè)，棄著家丁、孩童的尸體。

    而就在官道下，稻田的另一頭，女孩的慘叫聲傳來，伴隨著秦軍放肆的笑聲。

    陳星剎那感覺到了馮千鎰內(nèi)心最深處，巨大的痛苦與絕望，正因心燈的連接，那世人皆苦的悲痛讓他感同身受。

    “我要殺了你們——！”馮千鎰瘋狂地喊道，“我做鬼也不放過你們！”

    陳星喘息片刻，快步而去，跪在了馮千鎰身旁，抱住了他。

    “馮郞……馮郞！”那女孩瘋狂喊道，“照顧好……孩兒們——！我——去了——！”

    稻田之中，女孩的慘叫以一聲死前的吶喊結(jié)束，四周恢復(fù)一片死寂。

    馮千鎰：“我永遠……也不會……放過你們……”

    陳星低聲道：“千鎰，還沒到時候呢……還沒到離開的時候，也沒到結(jié)束的時候。”

    馮千鎰的雙眼陡然睜大，而就在這一刻，稻田中升起一只紫黑色的巨大怪物。

    陳星喃喃道：“我答應(yīng)你，終有一天，你會等到這結(jié)束，也許是復(fù)仇，也許是離開……”

    鮮血凝聚，成為咆哮的巨大怪物，陳星身周卻迸發(fā)出強光，隔絕了那魔神血怪物的不斷靠近，守護住了馮千鎰。

    “他不會跟你走的……”那怪物嘶啞地吼道，“心燈執(zhí)掌，你總算來了——”

    “兵主。”陳星沉聲道。

    現(xiàn)世，松山之巔，風(fēng)起云涌，陳星緊閉雙眼，跪在懷抱兄長的馮千鈞身前，身周發(fā)出光芒，馮千鎰的身體上，怨氣已近乎完全消散，唯獨心臟處的那點魔血，正在陳星發(fā)出的強烈心燈火焰中不斷瓦解、碎裂。

    謝安轉(zhuǎn)頭，只見全城的魃仿佛受到感應(yīng)，正在不斷朝松山匯聚。

    “還要多久？”肖山說，“下面多了好多怪物！”

    肖山與謝安拉開架勢，只見魃海之中，三名魃王身著黑鎧，正要攻陷松山。

    謝安道：“我們下去抵擋一刻！”

    馮千鈞焦急道：“再堅持一會兒！”

    三道虛影頃刻間已來到山巔，從背后朝馮千鈞與陳星撲下！馮千鈞大喊一聲，側(cè)旁卻掠出另一個黑影，手中長劍翻轉(zhuǎn)，“鏗”的一聲架住偷襲者武器！

    “司馬瑋！”馮千鈞喝道。

    司馬瑋守住陳星與馮千鈞，抬頭望向數(shù)魃王，魃王緩慢分開，各自占據(jù)不同方位，預(yù)備同時圍殺位于山巔之人。

    下一刻，數(shù)箭射來，三名魃王頭盔幾乎應(yīng)聲飛落，鐵箭射入魃王眼眶，帶出鮮血，魃王紛紛從山上摔了下去。

    項述收弓箭，低頭看了眼陳星與馮千鎰，以鐵勒語喝道：“守住這里！”

    山下，胡族騎兵沖殺而來，在謝安與肖山的協(xié)助下，組成防線。

    馮千鎰的記憶中：

    那團紫黑色的血液不斷沖擊，欲從陳星手中奪回馮千鎰。

    “你也許會復(fù)仇，”陳星懷抱馮千鎰，低聲說，“也許不會。但你得記得，復(fù)仇不僅是為了死去的人，更是為了活著的人……”

    他朝著那魔血抬起一手，喃喃道：“現(xiàn)在，出魔罷！”

    心燈爆發(fā)，形成光潮，擊中魔血，魔血在心燈的烈火之中分解，怪物嘶吼，灰飛煙滅。

    現(xiàn)世。

    陳星按著馮千鎰，紋絲不動。

    驟然間，兩人身上爆出一道光環(huán)，橫掃開去，那道強光氣浪頓時卷走了天地間的怨氣，沖潰了山下成群結(jié)隊的魃。

    陳星睜開雙眼，不住喘息，一陣暈眩，而圓睜雙目的馮千鎰剎那昏了過去。

    “撤！”項述見陳星睜眼，喝道，“阿房宮會合！”

    第99章 赦免┃司馬瑋呢？！快！把司馬瑋找來！

    三個時辰后, 阿房宮中。

    長安撤下來的軍隊、將領(lǐng)已吵翻了天, 京城驟逢異變, 皇帝落于人手，王子夜挾持了苻堅與清河公主，此事之駭然, 簡直聞所未聞。

    苻融、慕容垂、姚萇、苻堅之子苻丕在阿房宮正殿內(nèi)激烈爭吵，從長安撤下來的兵馬已在阿房宮外扎營。苻堅所立太子為堂兄的長子，此時未在長安, 事發(fā)突然, 諸將甚至群龍無首，一時不知該聽誰的。

    “拓跋焱呢？！”慕容垂大怒, “禁軍統(tǒng)領(lǐng)，事發(fā)之時竟是置若罔聞, 連陛下都被抓了！必須斬首謝罪！”

    苻丕道：“是陛下令他率軍平亂，哪能知道是名妖人？我就說漢人沒一個好東西！”

    一眾漢臣站在殿中, 場面混亂至極。苻堅向來親信王子夜，孰料這次竟是王子夜動手謀反，王猛死后, 秦廷便以王子夜為首。苻堅不出事還好, 這下整個朝廷頓時陷入了亂局中。

    正爭吵時，殿外腳步聲傳來。

    “大單于到——”內(nèi)侍大聲道。

    滿殿肅靜，項述一身血，進來時將頭盔往地上一扔，“當(dāng)”的一聲, 全身甲胄未除，當(dāng)著眾人的面走過殿前，拾級而上，坐在了阿房宮正殿的帝位上。

    所有人：“……”

    項述：“說罷，匯報情況。”

    剎那間秦廷諸人意識到了一個嚴重的問題，苻堅被抓了，述律空卻恰好就在長安，從名義上來說，這廝乃是胡人的大單于，漢人可以不奉，按理說只要是祖先參與歃過血的敕勒古盟中人，都得聽他的，這一刻項述完全可以取代苻堅，暫時行使帝王之責(zé)。

    “怎么？”項述沉聲道，“有意見？”

    諸人紛紛你看我，我看你。苻融清楚項述與苻堅的關(guān)系，要說他覬覦苻堅的皇位還不至于，于是上前道：“回稟大單于，軍隊已全部撤出，城中百姓亦在皂河西岸安頓下來。”

    “太子呢？”項述問。

    “已經(jīng)派人快馬加鞭前往東海通知。”姚萇出列，躬身道。

    項述又問：“慕容沖何在？”

    慕容垂沉吟不語，項述皺眉道：“慕容垂，你不會說話？”

    慕容垂見狀只得上前答道：“慕容沖正在路上，想來明日傍晚可到。”

    項述從這短暫的遲疑里察覺了不妥，但沒有追問下去，變故昨夜發(fā)生，慕容沖從平陽趕來，最快也要三天，中間差的這一天速度，想必是有人提前就通知他了。那時尚無魃亂，既然提前通知，慕容家想做什么，也不難猜。

    “慕容垂帶兵，守住長安四門，”項述說，“嚴防活尸逃出。”

    “是。”慕容垂道。

    項述又道：“姚萇、苻融整軍，等待孤王號令，從南門、西門、北門攻入，待王子夜伏誅后，從三個方向攻入皇城，留一出口，將魃妖驅(qū)逐到皂河平原決戰(zhàn)。”

    “是。”余人道。

    項述：“剩下的，去調(diào)出阿房宮中火油、投射機，組成防線，等待慕容沖的援軍……忙完了？”

    陳星來了，手里拿著滿是血的一塊布，累得有點喘氣。

    “歇會兒。”項述道。

    陳星擺擺手，答道：“說完我就走了，各位大人……”

    陳星轉(zhuǎn)向眾人，再看項述，有點遲疑。

    “真的要說嗎？”陳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