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節
“……他的意思是,如果我能殺了苻堅,”陳星認真道,“就封我為異姓王,指婚什么的只是由頭,你別……而且你也不是大單于了。漢人成親雖然講究門當戶對,只是……哎我在說什么!” 項述那俊臉上竟是帶著少許紅暈,別過頭去,想岔開話題,陳星卻馬上道:“肖山呢?肖山!” 項述卻已轉身走了,陳星看著項述那背影,忽然沒來由地心中一動,正要喊他時,馮千鈞又折了回來,拍拍陳星肩膀,朝他說:“天馳,忽然想到,明天秋社,你有空沒有?” 陳星回身,馮千鈞道:“明天若你得閑,兄弟想找你……呃,單獨聊聊。” 陳星想了想,說:“眼下還不確定,明天若能抽身,我去府上找你?” 馮千鈞欣然道:“行,我等你到日昳。” 陳星與馮千鈞別過,快步追上項述,問道:“去哪兒?” 項述摘了衽上那朵秋海棠,拿在手里,修長的手指拈著花枝轉來轉去,花瓣紛飛,被抖落了不少,隨口答道:“不是想找肖山?這邊走。” 項述帶著陳星過御花園,到演武場,只見謝道韞換了身干練武服,兩手持劍,正與戴著一副木爪的肖山練武,侍衛們圍得水泄不通,陳星便與項述在外看著。 謝道韞揮劍去,肖山卻氣定神閑,只是一招便將謝道韞的劍打落,侍衛們轟然叫好。 謝道韞拾起長劍,不甘心地怒道:“再來!” 肖山不耐煩道:“你打不過我!還來?” 那囂張模樣,簡直與項述像了個十足十,陳星心想你倆真是一般的欠揍。 “肖山的武技學得太雜了,”項述隨口道,“全是野路子。” 陳星看了一會兒,說:“項述,其實我一直都很好奇,你為什么能這么強?” 項述難得地認真說了句:“有人生下來就適合讀書做文章,有人則天生適合學武,這很難理解?” 陳星總覺得項述有時簡直強得不像凡人,也許是因為這身強絕武藝導致他有時有點暴躁,也許是因為性格里帶著少許瘋狂與乖戾,才能窺見武藝的巔峰之境。 “我來陪你練。”項述朗聲道。 肖山正抱著胳膊,見項述來了,當即下意識地退了半步,只見項述手持那朵秋海棠,也不用兵刃,一手背在身后,另一手執花枝,就這么面朝肖山。 圍觀者瞬間全部轟動了,陳星聽過武學到了化境,飛花摘葉俱能傷人,卻始終未曾見過,這秋海棠花一碰就散架,要怎么打?況且對手還是肖山。 “陳先生。” 項述與肖山對峙時,陳星背后一個聲音響起,客客氣氣道:“借一步說話。” 陳星心想就不能等打完了再找我么?回頭一看發現卻是濮陽,只得跟他走到演武場的一邊去。 濮陽掏出一個小木牌,恭恭敬敬,雙手遞給陳星,陳星認出那是大漢驅魔司的腰牌,驚道:“你……你也是驅魔師?” 濮陽說:“確切地說,算不上,在下的先祖,乃是大漢驅魔司的守閣人。” 陳星想起數百年前,驅魔司鼎盛之時,看門的、跑腿的、守書閣的都有其職,驅魔師們四處降妖時,這些人便在司中料理一應事宜,猶如軍中文職一般。見驅魔司后人,陳星便覺親切無比,忙朝濮陽行禮,濮陽忙再次回禮。 “沒想到數百年后,還能見到大驅魔師,想必萬法歸寂的時代,也快過去了。”濮陽唏噓道。 陳星無奈道:“這可說不準,畢竟定海珠的下落,還毫無頭緒呢。” 濮陽說:“心燈只會在魔氣肆虐神州時再現,您的現身,正說明了這一切必將迎來終局。萬法復生,指日可待。” 當年陳星的師父也是這么說的,而百里倫的身份,也正是驅魔司的后人之一。沒想到都好幾百年了,江南果然還流落著不少與驅魔司有關系的后人。 陳星又問:“你家當年是為驅魔司守書閣的?有什么情報沒有?” 濮陽認真道:“確切地說,在下的師門,乃是萬法歸寂后,于驅魔司中出來謀生的一支。當年師祖在司中因職務之便,讀過不少命盤術數、星相命理的古籍,其后便以替人斷命為生。” 陳星知道他多半是因司馬曜而來,便道:“關于陛下的命盤……我看出來的結果與您一樣,濮先生。” 濮陽思考片刻,而后問:“只不知大驅魔師您,是否知曉,有什么改命的方式。司馬曜這孩子,乃是我看著他長大的,實在于心不忍。” 陳星沉吟片刻,總忍不住想看項述,一心二用的,而后道:“濮大人,實話說,既然是命中注定的事,自然就是無法更改的,我愛莫能助。” 濮陽仿佛早有預料,聽到這話時倒不如何失望,終究嘆了口氣,說:“念想罷了。” 陳星低聲道:“不瞞您說,我也曾經尋找過改命的辦法,只能說,世上有許多事是能改變的,唯獨這件事不能,否則若有,我是最先……最先想的是,改一改自己的命罷?” 濮陽意外道:“這話怎講?” 陳星不小心說漏了嘴,但既然已出了口,也不想瞞他,答道:“我也時日無多,活不到幾年了……反正,您懂的。” 項述與肖山站在場中,忽然同時動作頓了一頓,肖山的耳朵還動了動。 肖山似乎有點走神,項述卻橫過秋海棠,說:“繼續,不要分心。” 肖山很快便恢復神態,抖開木爪,朝項述沖來,項述則使出柔力,沾著肖山,手中花枝將觸未觸,順勢一拖,肖山撲了個空,一個踉蹌,緊接著又是滿堂哄然大彩。 項述遙遙看了眼場邊,陳星早已不知去了何處,被人群所遮擋。 “還打?”項述說。 肖山怒了,一指項述,說:“我遲早有一天要打敗你!” 項述淡淡道:“我等著。” 陳星聽見喝彩與鼓掌聲,眾人已散了,濮陽于是說:“有什么幫得上忙的,還請您隨時吩咐。”說著又一躬身。 陳星說:“陛下那邊,就麻煩您了。” 濮陽答道:“都是自家人,不麻煩,我會盡力說服他。對了,明天秋社,不知陳先生有安排沒有?” 陳星說:“呃……有什么事?” 濮陽說:“陛下想與您單獨聊聊,若無安排,便陪他與皇后,到鐘山祭神。但也不強求,宮中會等您到未時,未時一過,皇家車隊便會出發。” 陳星點頭道:“行,去的話,我會提前過來。” 濮陽離開后,項述與肖山回來,肖山說:“陳星,你明天有空嗎?” 陳星心想你們怎么都這么喜歡單獨約?于是道:“你也要去過秋社節嗎?” 肖山說:“你要帶我出門嗎?” 陳星遲疑道:“那……我看下吧?過了未時我沒來,你就不用等我了。” 肖山仿佛有點不情愿,輸給了項述之后,也不好堅持,只是點了點頭。 回到謝家時,謝安也回來了,眾人用過晚飯,陳星不時看項述,只覺得今天從皇宮回來后,項述便有點心不在焉的。大家都約了他,唯獨項述什么都沒有說,也沒暗示他明天一起過節。 “明天就是八月十七了。”謝安朝陳星說。 “嗯,八月十七。”陳星忽然想起,八月十七,不就正是自己的生辰么?今年的秋社竟是這么巧。 “你就沒什么話說嗎?”陳星忽朝項述問。 項述莫名其妙地一瞥陳星。 謝安問:“今天覲見陛下如何?” 陳星便揀著幾件重要的事說了,項述早已知道,聽到一半便不耐煩地起身,說:“走了。” 謝安唏噓幾句,說:“出使之事,我再好好地想想辦法,待得秋社后一定給你個結果,且不忙動身。” 陳星“嗯”了聲,謝安伸了個懶腰,又道:“小師弟明天秋社節,有約不曾?” 陳星:“???” 謝安說:“若有空,咱們單獨聊聊?想帶你去個地方。” 陳星:“你們就不能一起約嗎?非要都在秋社這天?” 謝安笑道:“啊?還有誰?師兄就隨口問問,你若不來,午后祭過神,便回家陪媳婦了。” 陳星只得說:“若去的話,我未時前來找你吧。” 謝安欣然點頭,議定后,陳星回到房中,見司馬曜遣人送來了新衣與幾件金玉器,想必是謝他解去會稽之危的禮物。于是筋疲力盡,倒頭睡下,腦海中全是今天白天的項述。 陳星抱著被子,有點郁悶,想起身去和項述說句話,可是說什么呢?每天見面也總是這樣,淡淡的。 “啊——!”陳星喊道,“我要瘋了!” 這些日子里,想起與項述初識,到長安,到敕勒川,再到江南,陳星已經越來越感覺到,自己對項述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以及總是忍不住想氣他的那股沖動,是什么原因了。平日里項述根本就不愿意與他好好說話,只有爭吵時,陳星才能真切感覺到,這家伙是在乎自己的。 我好像喜歡上他了,陳星抱著被子坐起,十分煩躁,心道該怎么辦?必須控制住自己。 不行,我得忘了這件事,陳星告訴自己,過了明天,我就只剩下兩年可活了,還能怎么樣呢? 而且項述也不會在意他吧!不要自作多情了! 翌日醒來時,已是日山三竿,陳星對著鏡子換過新衣,乃是江南一地最為時興的“華袿飛髾”,陳星端詳鏡中自己,心想我也是很儒雅俊秀的嘛。 待得要出門時,卻又犯了難。 馮千鈞、肖山、司馬曜、謝安同時約了他,更有不知道想做什么的項述,社日已到,外頭喜氣洋洋,空氣里彌漫著花香。 今天去找誰一起過節?陳星實在有點拿不定主意。 他只想去找項述,但項述昨天分明什么都沒有說,陳星想來想去,心中天人交戰,一邊不想理項述,一邊又忍不住朝他房間的方向走去。 第66章 秋社┃過節想找你一起過,有問題? “你在做什么?”陳星在房外探頭看了眼, 只見項述剛換上衣服, 踏一雙平底的皮屐, 那皮屐以牛皮代木,薄薄一雙,如木屐般以兩股繩固定, 項述一身武袍,上袍下褂,又著收踝武褲, 穿著皮屐如赤腳一般, 十分瀟灑好看。 “出門,”項述說, “散心。” 陳星道:“自己一個人嗎?” 項述道:“有問題?” 陳星主動道:“我要和你一起去。” 項述說:“今日這么多人約你,不去與皇帝見面?” 陳星心想你又知道司馬曜約我見面?便道:“不去了。” 項述:“馮千鈞呢?肖山?” 陳星:“你怎么變得這么啰嗦了?再說我走了。” “你走罷。”項述沒有背重劍, 兩手空空,系了武袖袖帶, 轉身離開房間,陳星于是跟在項述身后,若即若離的, 項述今天走得很慢, 一反平時大步流星讓陳星追得氣喘的速度,轉出謝府所在的烏衣巷。 家家戶戶門前全部掛上了金紙剪就的小人小馬,楓樹上系滿了紅布條,建康城中楓葉飛揚,秋高氣爽, 小孩子還在放風箏,當即讓人心曠神怡。 每家門外,還擺放著桌子,桌上堆滿了各色糯米、油炸、鮮花糕點,任憑過路人取食。項述不快不慢地走著,忽然停下腳步,朝陳星問:“那些是給人吃的還是拜神的?” 項述終于與陳星交談了,兩人并肩前行,陳星便道:“已經拜過神了,拜完神以后,拿出來給人吃的,你想嘗嘗嗎?我給你拿一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