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
“你當這是去長安、洛陽出一趟遠門么?”老嫗冷冷道,“你這是要去三千年前!” 此言猶如轟然雷鳴,貫穿了陳星的腦海,然而祖孫二人接下來的交談,竟是令他再無暇細想其中深意,身不由己地聽著這海量的信息。 老嫗手持拐杖,憤怒不已,說道:“張留的計劃,分明不會成功!天魔現世之時,心燈亦將隨之出現,心燈與不動如山將相隨相生,如今你們沒有心燈,便要貿貿然去三千年前屠魔,如何能成功?!” 項語嫣爭辯道:“可是留哥也說了,只要回到逐鹿戰場上,那時蚩尤已受軒轅氏削弱,有定海珠的力量,要成功還是有希望的。這么一來,潛藏在神州大地中,延續數千年的詛咒,也將被解去……” “留下,”老嫗道,“你給我留下,語嫣,不要走!” 項語嫣避開那老嫗的目光,眼中滿是不忍。 “大母,”項語嫣緩緩道,“我記得,您這輩子,最遺憾的,就是與大父的分開……您說過,終有一天,會……” “別說了!”老嫗陡然厲聲道,“我不會讓你跟張留走的!” 老嫗激動至極,且不斷咳嗽,項語嫣忙照顧祖母,扶著她離開。 花園內忽然四季更迭,滿庭春花凋零飛落,化作漫天飄雪,重重虛影之中,項語嫣背著一個劍匣,身穿一身素袍,走進園內,在這凜冬之中,她的容貌更顯倩麗無比,那眉目、五官,依稀有著項述的輪廓。 在她素色武袍的袖臂處,別了一枚黑紗。 “準備好了?”張留的聲音說道。 張留穿著一身胡人裝束,襯得身材挺拔,隨之來到花園里。 “留哥,你要的不動如山。”項語嫣將匣子平放在石桌上,打開,里面正是項述從驅魔司中取來的那把重劍,又道,“不想看看么?這就是我大父生前所用的神兵。” “暫且收在陰陽鑒中罷。”張留說著祭出一面鏡子,將重劍收了進去。 “你到底從長安帶來了多少東西?”項語嫣那神情哀而不傷,顯然已從祖母逝世的悲痛中走了出來,眉眼間帶著幾分生機勃勃之意。 “我將天字級的法寶都帶了過來,”張留說,“職務之便,還是有幾分假公濟私的本事的。” 項語嫣無奈,笑了起來,一笑之下,頓時園中又變得春意盎然。 張留又抬手,手中登時出現了一枚光芒萬丈的寶珠! 陳星只覺得那一刻,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 那珠發出強光,具體模樣細節,卻看不真切。 “這就是定海珠?”項語嫣顯然也是第一次見到,伸出手去觸碰,只見定海珠光芒愈盛。 “不錯,”張留說,“這就是我們所身處的這片神州的‘核’,其中這金輪,我將其喚作‘潮汐輪’。時光如海,歲月如潮,接下來,咱們須得覓一處洞天福地,吸納天地靈氣,其后再擇一處布陣,催動珠中這枚對應天地脈的光輪逆轉,時光便得以倒流,因果也得以重新開始。” 項語嫣怔怔看著定海珠,接著,張留將那法寶收了起來,示意可以走了。 “我還有一個心愿未了,”項語嫣低聲道,“再給我一點時間。” 張留做了個“請”的手勢,于是項語嫣取出一個小小的青銅鐘,拿在手中,再遞給張留一個匣子,張留打開匣子一看,里面是一朵花。 張留皺眉道:“語嫣,你……” “就讓這只蝴蝶,留在我的故土吧。”項語嫣抬起頭,望向天際飄飛的雪花,“讓我的記憶,像雪花般落下一片,永遠留下來,再也不離開。” 旋即,項語嫣手中落魂鐘一振,“當”地輕響。 項述陡然睜大了雙眼。 只見項語嫣的身體發出微光,從那光芒中飛出一只閃光的蝴蝶,拍打翅膀,飛向落魂鐘內,項語嫣卻手持落魂鐘,輕輕一讓,優雅地讓過,那蝴蝶順勢停在了匣中的花朵上。 張留把匣子蓋上,項語嫣的眼里帶著少許失落。 “三千年前的神州,亦是神州,”張留說,“神州中所居住的人,亦是與你我一樣的人。” “我知道。”項語嫣輕輕地說,“可是我們終究永遠也不會再回來了,我只想將關于項家的記憶,埋在此地,權當我三魂七魄中的一部分,與這三千年后的土地一同長眠。” 她將那匣子埋在了泥土里,最后起身,與張留一同離開。 白光轟然收斂,余下花園內所站四人。陳星下意識地抬頭,望向項述。 雞鳴時,天色漸漸亮了起來,假山與荒園內張牙舞爪的黑影緩慢退去,猶如曾經蒙在陳星眉眼間的那片黑布終于被解開,飄落于地。此刻他與項述依舊牽著手,項述下意識地握緊了陳星的手指,輕輕喘息,仿佛經歷了一場三百年前的浮生大夢。 第59章 落魂┃這下終于找到了瘟疫的原因 天明時分, 客房中。 “與陸影的猜測一樣, ”陳星說, “張留拿到定海珠后,以定海珠吸走了所有的天地靈氣,并帶著項……項前輩, 去誅殺魔神了。” “三千年,”馮千鈞聽到的時候,簡直驚了, “這件法寶, 能讓人穿梭到三千年前?” 燭陰是掌管因果與時空的龍神,傳說天地的巨輪在它的龍力下得以轉動, 那枚潮汐輪所對應的,正是天脈與地脈的循環, 而在這時間的巨輪轉動之下,世上才有了歲月流逝、四季更迭。 也即是說, 張留的目的,是逆轉時間,帶著項語嫣一起, 回到阪泉之戰結束的那個點上, 再用不動如山,徹底毀去這魔神的遺體。 “那么接下來的事情就很清楚了……”陳星說,“項語嫣前輩不知為什么,卻到了三百年后,然后、然后留在了塞外……嗯, 是這樣吧?” 項述依舊沒有說話,這段被落魂鐘所留在此地的回憶,一時讓他無法冷靜。母親竟是三百年前的古人! 陳星摸了摸項述的手背,心想他應該需要一點時間來消化,便不再討論下去。雖然項語嫣這條線索變得不斷清晰,更多的問題卻隨之出現了——項語嫣出現在塞外時只有自己一個人,而張留又去了哪兒?定海珠的下落呢? 為什么項語嫣原本打算與張留回到三千年前,最終卻陰差陽錯,來到了三百年后的敕勒川? 眾人一時都忘了被魃王追殺之事,在房中沉默不語,陳星為項述配了藥,熬好藥,遞給他藥碗,說:“先喝藥吧,咱們雖然得到了最關鍵的線索,現在卻還沒脫險。” 項述勉強點頭,大家經歷一天一夜的逃亡,都很累了,馮千鈞和衣倒地就睡,項述也在案上趴了一會兒,陳星則伸手去摟肖山,肖山有點不情愿,仿佛氣還沒有消。卻終究服軟,爬到陳星身邊躺下。 陳星摸了摸肖山的頭,先前事情實在太多,現在終于能好好與肖山說話了,但說什么呢?這個時候,反而又多說無益。 “坐船,”肖山忽然說,“坐船來的。” 陳星:“什么?” 肖山不高興地說:“坐船啊,從高麗到江南。” 陳星:“!!!” 陳星驀然坐直,想起肖山是回答他很久之前問的那句“你怎么來的”,驚訝道:“你學會說漢語了?” 肖山不滿意地答道:“哦,怎么?” 陳星:“……” 當初在哈拉和林時的相處雖然短暫,陳星卻也教給了肖山不少話,當時肖山只說得不多,而就在陳星被擄后,項述回到哈拉和林,收拾行裝,將肖山托付給匈奴族長,匆匆未能告別,便快馬加鞭,前去營救陳星。 肖山在哈拉和林睡了數日,匈奴人為他用了草藥治療皮外傷,他醒來后便二話不說,跟在項述身后,前來找人。 起初肖山一路上只會說“陳星、陳星”,但漸漸地認識的人多了,便學會了不少語言,陳星教他的他都記得,小孩子學說話飛快,抵達高麗時,已大致能與人交流,得知項述與陳星坐船下江南后,肖山也找了艘船,溜上去躲著。 那船老大是名漢人,很快就發現了肖山,見是一個長得漂亮、眼神又聰明的小孩,自然沒有將他扔到海里去喂魚。肖山身上更有不少匈奴人的貴重配飾,船上人等猜測他并非平凡之輩,只讓他幫著解解纜繩,末了船老大還常與他說話解悶。 于是肖山的話越說越多,口音還帶著吳儂軟語的風味,會問路,會買吃的,知道要住客棧,還會去當鋪換錢。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相別近半年后,還長高了個頭,在船上吃了不少好的。抵達會稽后,肖山便開始打聽陳星與項述的下落。 陳星頓時唏噓不已,說:“你竟然、竟然……” “我要被你氣死了!”肖山怒道,“你不要我了!” “噓。”陳星趕緊讓肖山小聲點,免得吵醒了沉睡的項述與馮千鈞,把他抱在懷里,使勁摸摸他的頭,在他腦袋上舔了下,放開時又笑吟吟地看著他。 “沒有不要你,”陳星低聲說,“我被抓了,不是么?你也知道的,我正想著找個時間,送信到塞外去,把你接過來。” 陳星很清楚,肖山的不滿是因為自己就這么走了,將他獨自扔在了哈拉和林。可是他又能怎么辦?只得假裝不提了。 笑著笑著,陳星覺得鼻子一陣發酸,肖山氣得快哭了,在地上躺著,攤開手臂與兩腳,依舊戴著龍爪,不住翻來覆去地鬧。 “噓!”陳星忙讓肖山不要再鬧了,說,“既然來了,就好了。” 肖山這才轉頭看陳星,陳星看了眼項述,極小聲地說:“還有兩年多……肖山,不是我不愿意照顧你。” 肖山:“?” 陳星心里翻來覆去地糾結了一會兒,最后還是放棄了告訴他真相的打算,連項述都不知道,告訴肖山又有什么意思? “還有兩年多什么?”項述卻抬起頭,顯然一直沒睡,眉頭擰著,問道。 陳星差點就要說沒什么,但這么回答更令人起疑,馬上改口道:“我說還有兩年多點,就回敕勒川去接他。” 項述于是沒有說話,索性也躺了下來,疲憊地出了口氣。 陳星說:“睡罷,睡醒再說,肖山,你一定很累了。” 陳星摸摸肖山的額頭,肖山終于安靜下來,不情愿地踹了陳星一腳,才往他懷里鉆。 “喲,”陳星說,“你突然長高了不少呢。” 這個年齡的小孩簡直一天一個樣,跟初春的筍般個頭猛躥,陳星心想這匈奴少年說不定到時還能比項述長得高,萬一比自己還高了,睡覺還賴著人像什么樣?正好借著這個機會,讓他躺平,不讓他趴自己肩上睡了。 肖山也沒再堅持,一時房內寂靜無比,歷經一天一夜疲于奔命,眾人都很快就睡著了。直到日上三竿之時,此間主人終于醒了,派人來請陳星用午飯,陳星睡眼惺忪,依次叫醒大伙兒。到得廳堂內,赫然發現方府上的人還不少,有妻有妾,兒女成群,卻各自昏昏欲睡,強打精神,埋頭用粥,雙目無神。 主人有氣無力,寒暄了幾句,又問老管家:“哪一位是名醫?” 這是陳星首次看見得了瘟疫之人,與項述相比,確實病情截然不同。 項述則喝著藥,身體恢復了些,似乎想到了什么。馮千鈞飯后便起身前去打點,準備回西豐錢莊。 “我是。”陳星捋袖,說,“我來給您看看。” 昨夜答應過那少年,陳星便為方家主人把脈,逐一診斷后,發現情況一如謝道韞所描述,脈相平穩,毫無異常。 “生病前后,見過什么人、吃過什么東西沒有?”陳星說,“有覺得什么異常嗎?” 方家主人染病已是年前,此時竭力回憶,已記不太清楚了。 項述邊喝藥邊思考,待得放下藥碗,忽然來了一句。 “你生病那天,聽到過鐘聲嗎?” 陳星:“!!!” 陳星驀然望向項述,鐘聲?落魂鐘?這疫病的許多癥狀,剎那在腦海中變得清晰起來,所謂“失魂落魄”,不正是一魂被召走的情況? “鐘聲?”方家家主說,“記不清了……” 項述朝陳星說:“你喝醉的那天夜里,我依稀記得聽到過一聲鐘響。” “在建康嗎?”陳星放開了主人脈門,認真問道,“我怎么沒聽見?” “你醉得迷糊了,”項述說,“自然聽不見。” 這時候馮千鈞回來了,說:“看出什么究竟了?回西豐再說罷。” 陳星安撫了方家一番,告知說不定很快就有結果了,讓他們先照常服藥,暫時不要離開會稽。馮千鈞恐怕敵人再來,安排了馬車,讓三人從后院上了車去,又說:“我使了點銀錢,讓城內的小孩全部出動,人手一把彈弓,見烏鴉就打,魃王不知是否還潛伏在城里,但一時半會兒,應該不會再來尋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