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jié)
珠兒遠(yuǎn)遠(yuǎn)就瞧見那二爺身側(cè)的雙瑞,火燒屁股一樣就從書房里竄了出來。先是唇角一笑,后頭就抬手抿了抿鬢角,整了整衣襟,又從袖袋里摸出了一盒胭脂,指尖輕輕抿了一下,就往口唇上抹了去。隨即才唇角翹起勾出一抹嫵媚的淺笑,就要繼續(xù)往前走,卻是剛一抬腳,就被碧兒攔了下來。 碧兒自是將方才珠兒的行動(dòng)看在了眼里,此時(shí)雙眼微瞇,冷冷問道:“你去做什么?” 珠兒揚(yáng)眉輕笑:“奶奶叫我去尋了二爺。” 知道是去尋孔轍的,碧兒臉色就不太好看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多疑,她總覺得自打奶奶進(jìn)得這孔家后,這珠兒瞧見了二爺?shù)难凵瘢筒皇呛軐艃骸S钟l(fā)的喜歡往二爺身邊兒湊,每每說話,那一管嗓子就總是透著幾分輕佻。 碧兒瞥了一眼珠兒殷紅的好似烈焰一般的紅唇,淡淡道:“偏巧我要去書房,我順道替你說了便是。” “是奶奶叫我去尋得二爺,這就不勞jiejiecao心了。”珠兒雖是笑著,可語氣卻是毫不客氣,眼神鋒利地睨了碧兒一眼:“碧兒jiejie人瞧著纖細(xì),管得倒是挺寬的。” 碧兒聽得這一聲刺,也不做理會,只淡淡瞥了珠兒一眼:“好好的日子,過不好的,都是心思太大的人。” 珠兒曉得這是碧兒敲打她,眼角一挑,哼了一聲就徑自走了。好好的日子?為奴做婢的供人驅(qū)使,甚個(gè)好日子! 碧兒回首瞧了那珠兒一眼,只覺心里又是慪,又是難受。珠兒和她是一道被奶奶買了過來的,她不愿意眼睜睜看著珠兒最后慢慢把路給走歪了去。 那廂珠兒嬌滴滴把事情說了后,孔轍便點(diǎn)了頭,說是知道了,就叫珠兒先行退下。 珠兒瞧得那位竟是半點(diǎn)子眼色都不曾遞給自己,不覺心有不甘來,想要再說上幾句,可瞧著這位爺臉色不好,心思一轉(zhuǎn),就默默退了出來。 孔轍又坐了一會兒,才起得身,往臥房里去了。 屋子里本是站著許多的下人收拾行李,孔轍進(jìn)去見得地上擺滿了箱籠,卻是沒有人在收拾,不高興道:“人都哪里去了,怎的偷起懶來?” 蕭淑云立在屋子里看著他笑:“是我叫他們下去的。”又指了繡墩:“二爺先坐,我有話要說。” 兩人挨著坐定,蕭淑云便把夏氏真?zhèn)€兒病了的消息說了。 “我想著,不若二爺先去鳳凰城,我總是要回來伺候一陣子,才能再去的。”蕭淑云心里自然不是真心的,只是說得這話探探口風(fēng),如今既是嫁了,不論如何,也要努力的把日子過好。 這般想著,手指就忍不住往肚子上按了過去。也不曉得她有沒有那福氣,能得了坐床喜這等好運(yùn)氣,雖是二爺如今待她好,可說到底,立足的根本,卻還是兒子。她得趕緊有了身孕,再生了孩子出來,才能真正的安了心思。 孔轍心里自然還是心疼親娘的,可聽得蕭淑云這般說話,卻是抬了眉眼,斬釘截鐵道:“無需你親自留下,我要去鳳凰城,沒得你在身側(cè)照顧,也是不行的。家里下人多,又有三弟妹在,你隨我一起去鳳凰城。” 這話聽在耳里,蕭淑云瞬時(shí)間松了一口氣,隨即淺淺淡淡的喜悅就涌上了心頭,她感激地看著孔轍,想要說什么,卻覺得怎么說都不合適,頓了片刻,憂慮道:“那三嬸娘會不會不高興啊?” 她當(dāng)然不高興! 孔轍皺起眉:“三嬸娘那里自有我去說道。” 夏氏這病,本就是因著孔轍兩口子而起。不為旁的,就是因著她裝了病后,孔轍雖是帶著蕭淑云去探望她,卻并沒有留下蕭淑云貼身伺候,更甚者,前腳從她屋子里走了,后腳就叫人收拾行李,準(zhǔn)備回門后,就直接往鳳凰城去。 這可是了不得了,夏氏氣得幾乎要死過去。她這躺在床上病著,他就要帶著嬌妻出去逍遙快活去了!這心里先是堵了悶氣,后頭就是傷心了。覺得自家這兒子,真?zhèn)€兒是白養(yǎng)了。這般氣了一夜,就真的病了。 孔轍坐在床前,看夏氏眼睛瞅著床里面,只捂著帕子嚶嚶哭個(gè)不住。他方才勸也勸了,說得口干舌燥,情深意厚的,可惜這話再是動(dòng)聽,夏氏只一句話,你若是真有心,真沒忘了她這娘,就把新娘子留下來伺候她,不然,就是說假話,就是狼心狗肺。 別說如今在名分上是嬸子了,便不是這個(gè)緣故,孔轍也不能就把蕭淑云給留在了孔家,他自己個(gè)兒去鳳凰鎮(zhèn)上。 “嬸子說這話,卻又是何道理?”孔轍板著臉,眼神含了憤怒:“難道嬸子不盼著我早日生子嗎?把云娘留在家里,那我的兒子又要哪里出來?” 夏氏倒是沒想過這回事,不過這話在理,生兒子是大事情,不能耽誤。可是夏氏又想著借著這件事情,抖一抖威風(fēng),好叫那兩個(gè)人都知道,便是轍哥兒給了他們做兒子,可轍哥兒的媳婦兒還得把她當(dāng)婆婆敬著。便是那新嫁娘,也得叫她知道,誰才是正經(jīng)的婆婆。是該在心里外頭都敬著捧著的。 于是夏氏不以為意道:“要生兒子還不容易,是個(gè)女人都會生,也不見得就非要她跟了去。她是正室,不論哪個(gè)生了孩子,都要認(rèn)她做母親的。就叫她看著自己個(gè)兒的丫頭哪個(gè)順眼兒,抬了做通房,跟著你去任上伺候就是。等著有了孩子,接了回來,生出來就抱給她養(yǎng)著就是了。” 說完了,才發(fā)現(xiàn)面前的兒子臉色鐵青,表情猙獰,先是驚了一下,才然后,夏氏便意識到,這是孔轍不舍得了新娘子了,不由得大怒:“你這般模樣是何道理?難道我的安排你不樂意不成?” 孔轍怒道:“這樣的安排,嬸子覺得合適嗎?” 夏氏惱道:“如何不合適!你看那些大戶人家,哪個(gè)正室跟著相公到處跑的,不都是在家里伺候公婆的。”說著就愈發(fā)暴怒起來,手指頭顫抖著指著孔轍:“我就知道,你這白眼兒狼,是不把我當(dāng)娘看了。” 說著就嚎啕起來,又是拍心口,又是哭喊自己苦命,把個(gè)孔轍氣得半死,坐在遠(yuǎn)處抖了半晌,忽的就起身走了。 夏氏一見得孔轍竟是走了,愈發(fā)傷心起來,本就是頭疼發(fā)作得厲害,立時(shí)倒仰跌進(jìn)了床褥里,就撕心裂肺地喊叫了起來。 孔轍本是走在院子里的回廊下,聽得屋子里頭夏氏愈發(fā)喊得凄厲,口口聲聲只說自己活不下去,嫁得男人是個(gè)混賬,生得兒子是個(gè)白眼兒狼,一時(shí)憤怒涌上心頭,又是惱,又是傷心,又是恨,又是心疼,各種滋味兒在心里頭攪合,一口氣兒憋屈在了心口,竟是眼前一黑,腳下一滑,就摔倒在了地上。 院子里頭本是縮頭縮尾躲藏起來下人見得這個(gè)孔家里頭最是有前途的年輕爺竟是一頭栽倒了地上,登時(shí)額角鮮血直流,都嚇得躥了出來,又是大喊,又是大叫的。 孔三老爺偏巧這時(shí)候喝得微醺走了進(jìn)來,見得孔轍頭破血流地坐在地上,被下人簇?fù)碇酒饋恚r(shí)嚇了一跳,酒也醒了一大半兒。這個(gè)兒子便是過繼去了大房和二房,那也是他兒子,是孔家的血脈,如今見得這個(gè)成器兒子摔得這樣慘,立時(shí)叫下人忙給扶著往書房里去了。 夏氏本是在屋子里哭得傷心,聽得外頭忽的有腳步凌亂而來,還以為是孔轍回心轉(zhuǎn)意,生出了悔意來,愈發(fā)的哭得嚶嚶切切起來。 然則來的卻是孔三老爺,氣勢洶洶大步逼近,上前去就揪住了夏氏將她扯了起來,先是高喝了一聲:“你這攪家的賤人!”接著就是一巴掌打了上去。 他是聽說了這夏氏如何耍性子,非要留了新婚婦人在家里伺候她,又是如何逼迫那孔轍,將他氣得頭暈倒地,這才磕破了腦袋。 夏氏被打,自然不依,先是昏頭暈愣了片刻,隨即就暴跳如雷起來,和那孔三老爺就撕扯了起來。 孔三老爺雖是憐香惜玉的主兒,可這夏氏一臉老皮,又是早就看膩了的一張臉,哪里能激得起三老爺?shù)囊唤z柔腸,想著這女人不安好心腸,攪合小兩口過不得好日子,手上一用勁兒,就把夏氏推倒在床上,指了她大罵起來。 “眼見著軒哥兒都有了個(gè)女兒了,轍哥兒作為哥哥,卻是連個(gè)閨女都沒有,好容易如今成了親,你不想著叫他們趕緊的生出個(gè)一兒半女的,偏要壞了心腸,還要留了新婦在家里。家中仆人這么多,難道還伺候不了一個(gè)你,偏要新婦在家里。你這婦人,真真是年紀(jì)愈大,心眼子愈發(fā)的壞了起來。” 第077章 夏氏哪里能受得了丈夫如此羞辱她, 立時(shí)坐在床上死命拍打著被褥來, 一面歇斯底里地喊著:“我心眼兒壞, 我就算是心眼兒壞,也是你們家給逼出來的。想我辛辛苦苦養(yǎng)大的孩子,就這么白送給別人當(dāng)了孝子, 我這個(gè)親生的娘,連兒子要娶誰都管不著, 如今只不過是想叫那女人來伺候一下, 還要被如此對待。我告訴你, 便是轍哥兒過繼給了他們,他到底也是我的親生兒子, 難道我想讓兒媳婦伺候我,不行嗎?這世道,哪個(gè)兒媳婦不在婆婆跟前立規(guī)矩的。” 若是以前,夏氏這般哭訴了一番, 三老爺雖是滿心不耐惱火,卻到底心里頭藏著愧疚,總還是會忍讓三分。可再是愧疚,也禁不住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絮叨。 更何況, 若不是夏氏當(dāng)初鬧得那么厲害, 為著把孔轍過繼給二房的事情,要死要活的, 他又怎會滿心惱火郁悶,然后才會去喝酒, 喝到爛醉如泥的時(shí)候引發(fā)了火勢,害死了大哥還有大侄子。 于是三老爺干脆大手一揮,不耐說道:“既然送給人當(dāng)了孝子,那你就該知道自己個(gè)兒的身份,你就是個(gè)嬸子,可不是什么婆婆。婆婆要兒媳婦立規(guī)矩自是應(yīng)該,但是,你不是婆婆,你就是嬸子!可是再?zèng)]聽說過,新媳婦去嬸子跟前立規(guī)矩的!” 這話,卻是三老爺頭回子說,夏氏氣得面白如霜,一口氣噎在喉管里頭,半個(gè)字也說不出來了,好一會兒,才猛地嚎啕起來:“我好命苦,我好命苦啊,你這個(gè)沒良心的薄情郎,可是苦死我了啊——” 孔轍頭上包著一圈棉紗,被雙瑞扶著立在外頭的廊檐下,聽得里頭兩人吵鬧得厲害,臉上的顏色雪白的嚇人,愈發(fā)顯得一雙眼睛黑黝幽深,神光陰冷憷人。 雙瑞擔(dān)心地看著他,又皺著眉往窗格那里望了一眼。 這對兒夫妻自來就是鬧騰,以前二爺不曾過繼出去的時(shí)候,他們每每鬧起來,二爺都是這幅模樣,雖是個(gè)爺,到底日子也是難過的。 “二爺?”雙瑞忍不住拉了拉孔轍的衣袖:“奶奶那里叫人來問了,咱們還是先回去,也省得奶奶著急擔(dān)心。” 孔轍聽得雙瑞提及蕭淑云,一直緊皺的眉才緩緩一松。只是屋子里又驟然迸發(fā)出夏氏凄厲的一聲慘叫,他才剛略有些舒展的眉立時(shí)就又皺了起來。 他心里難受得要死,里面那個(gè)到底是他的親娘,親生父親的荒唐無情,他做兒子的自然是沒資格去置喙多嘴的,但是親娘的日子不好過,他卻是看在眼里的。他當(dāng)初努力用功,也是想著,有朝一日功成名就了,就能做了娘親的依靠,為她撐腰,叫她歡顏。 “走吧!”孔轍頭暈?zāi)垦5脜柡Γ鲋p瑞,一步一步慢慢走出了院子。身后,夏氏的哭喊聲一聲比一聲高,猶如把把鋼刀,叫孔轍心里難受得厲害。 如今他是出息了,可是,他卻是做了別人的兒子。雖是他能讓蕭氏留下,叫她心里舒服點(diǎn),可是,他卻不能看著,他心愛的,好容易娶進(jìn)門兒的女子,卻又走了他親娘的老路。他不能跟他的親生父親一樣,娶進(jìn)家門的妻子,就那樣叫她煎熬地活著。 進(jìn)得院門,蕭淑云早就等在了廊檐下,見他回來,忙迎了上去。 孔轍受傷的消息,早就被人傳了出來,她心里擔(dān)心,可又覺得,這時(shí)候若是冒冒失失闖了進(jìn)去,怕是要撞到刀口兒上去的。于是留在屋里,只等著孔轍回來。 孔轍輕輕捏了捏蕭淑云挽在臂上的手,低聲笑道:“沒事,莫要擔(dān)心。” 蕭淑云看了他一眼,遲疑片刻,小聲道:“若不然,我就留下來吧!總是要伺候的嬸娘身子大好了,我再去尋你。” 兩人并肩進(jìn)了里屋,蕭淑云扶著孔轍在羅漢床上坐好,孔轍反手拉住了蕭淑云的手,讓她緊挨著自己坐在一側(cè),柔聲道:“不必了,家中仆役多得很,心靈手巧的也多,不必娘子留下。” 蕭淑云自然不愿意留下,說這話,也只是想著那人到底是自家相公親娘,不說了這一句,總是顯得薄情冷漠了些。 如今聽得孔轍此言,沉默片刻,又抬頭去看孔轍頭上纏裹的棉紗。卻見雪白顏色里隱隱露出了猩紅點(diǎn)點(diǎn),不禁心疼道:“好端端的,怎的就摔倒了呢?”說著伸手輕輕觸碰了一下,愈發(fā)的聲線溫柔起來:“可疼得厲害?” 孔轍也只能苦笑,說道:“還好,不是很疼。”他自然不會說自己親娘的短處不好,只將蕭淑云的手抓在手心里慢慢摩挲著,然后沉默半晌,說道:“叫他們趕緊收拾東西,咱們盡快啟程。” 離了這是非窩兒,夏氏瞧不見他們,許就不會這么惦記著叫云娘去伺候她了。說到底,她還是為著爭了那口氣,不過是叫大房二房的人看看,便是他出繼出去了,終究還是她的兒子,心里頭,還是有她的。 夜里,孔轍去看蕭老太爺。 孔老太爺雖是不出院子,可家中大小事情,沒有什么能逃出了他的耳朵里。見得自己最心愛的這個(gè)孫子,滿臉疲憊,頭上還裹著棉紗布,不禁眼中盛滿了憐惜。 指了指床前的繡墩,孔老太爺嘆道:“坐吧!”緩了緩,又嘆氣道:“早些走吧,你嬸娘你也不用擔(dān)心,這輩子都是鬧鬧騰騰的性子了,哭鬧過后,也就好了。”說著動(dòng)了動(dòng),將腰桿又挺了挺,鄭重道:“不論如何,嫡子總是要先生下來才是,嫡庶有別,不能亂了規(guī)矩!” 孔轍立時(shí)回道:“孫兒知道。”緩了緩,又小心看著孔老太爺:“嬸娘脾性雖是不好,到底也是含辛茹苦,養(yǎng)大了孫兒,孫兒只求祖父瞧著孫兒的臉面,平素里多護(hù)著她些。” 孔老太爺心里立時(shí)百感交集起來。 他一面為著孔轍的孝心深有感動(dòng),可另一方面,他又盼著孔轍的孝心能淡漠一些。他的身份,注定了他的日子不同于尋常之人。他若是感情淡薄之人,便是以后為著此種緣故鬧出些什么叫人傷心的事情,他心里也能好受一些。偏這孩子是個(gè)重情義的,可這世上,多情之人,大都是活得左右為難。 “知道了。”最終,孔老太爺還是應(yīng)了孔轍的懇求,他不舍得叫他這孫兒心里頭再添了一點(diǎn)子難受了。 本是翌日起了大早,便要啟程,偏是后半夜的時(shí)候,那夏氏自己個(gè)兒躺在床上左思右想心里憋屈了一口氣,總覺得自己這輩子過得委屈,于是脖子一梗,腦子一熱,從柜子里拿了白綾,就去了孔轍的院子前頭。 孔轍和蕭淑云住在宅子的西邊兒,因著孔老太爺?shù)钠唬邹H的院子是最大的,院門前頭,也是樹木蔥郁,山石凜凜。那夏氏便把白綾往那樹上一投,就將脖子套了進(jìn)去。 自然是沒死成的,夏氏前腳走,后腳她的貼身侍婢就跟了上去,因著天黑,也不曉得主子要干嘛,可是等著夏氏往那樹上一掛,烏壓壓的黑夜里頭,那游蕩蕩的影子,還是瞧得見的。那丫頭先是一怔,忙湊近了去看,這下子可是了不得了,立時(shí)就大喊大叫了起來。 蕭淑云本是新嫁娘,碰上了這種事情,也是顧不得晦氣什么的,那孔轍守在外頭,她就守在屋子里頭,看那夏氏面色蒼白躺在床上,氣息奄奄的模樣,心里厭煩之際,也少不得為這夏氏,掬了一把辛酸淚。 她這里要死要活的,偏三老爺那里,摟著小妾正睡得安穩(wěn)。知道這里投了繯,只問了一句,人還活著嗎?知道還活著,干脆就又躺下去睡了,竟是連來看一眼都不看。 碧兒皺著眉,往蕭淑云跟前兒湊了湊,小聲道:“奶奶,鬧成這樣子,今個(gè)兒咱們還往家里去嗎?” 出嫁后是要回門兒的,兩家離得遠(yuǎn),三日是太趕了些,原定的是等著第六日再回去,只是瞧著眼下的情形,還不曉得能不能趕得上。 “且先等著看看再說。”蕭淑云低聲道:“回頭交代了下去,叫他們都閉上了嘴巴,再不能露出半絲的不快和怨懟來。” 碧兒點(diǎn)頭:“知道了。”心知自家主子這是怕叫二爺瞧了去,再心里頭不暢快。出得屋門,瞧見那二爺沉著臉坐在堂下,以往瞅見了人便要帶了三分暖意的眸子如今也是陰沉一片。心里悶了悶,很是為著自己主子不值當(dāng)。這才嫁了進(jìn)來,就這般昏天暗地的鬧騰,以后還不曉得要如何了當(dāng)了呢! 偏她回了院里去,卻是見得珠兒眼角眉梢的,竟是帶了些喜色。心里一轉(zhuǎn),便明白了。 那三太太的院子就跟個(gè)漏斗似的,里面說的話,前頭才說,后頭立時(shí)就要散的哪個(gè)院子里都知道。她也是聽說了,那個(gè)三太太想要她們奶奶在家里伺候她,還想著叫她奶奶尋個(gè)可心意的丫頭,給了二爺當(dāng)了通房,跟著一道往任上去伺候。 碧兒心里便惱了起來,這院子里原本的丫頭起了這不要臉的心思便罷了,你珠兒可是奶奶從娘家?guī)淼模@時(shí)候奶奶正是難做人,你倒好,竟還尋了這份兒攀高枝兒的心思了。 疾步上前,碧兒壓低了聲音刻薄道:“我勸你還是收收你那要命的心思,便是奶奶松了口,許你去了。可以后生了孩子,也是不會認(rèn)你當(dāng)娘的。你也有年老色衰的一日,到時(shí)候,有你的苦果子吃。” 珠兒一聽便惱了:“少拿了你那刻薄舌頭來咒我,你怎知我的孩兒會不認(rèn)我。不說旁的,咱們家,不就有一個(gè)現(xiàn)成的,你看三少爺,他又哪里不認(rèn)廖姨娘了。” 原是存了這個(gè)心思呢! 碧兒冷笑道:“不成想,還是個(gè)心存高遠(yuǎn)的人物。可惜你沒那個(gè)命,這可是孔家,不是蕭家。蕭家出身商門,甚個(gè)規(guī)矩也無需理會,可孔家可是書香門第,寵妾壓妻的事情,你想都不要想。” 珠兒亦是冷笑:“書香門第又如何,三太太還不是被欺負(fù)的成了這個(gè)模樣,聽說三老爺如今還躺在小妾的懷里頭睡得香甜呢!” 碧兒不妨珠兒心里頭竟是這般想法,氣得渾身發(fā)抖,再要和她說上幾句,便又孔家的丫頭走了上前,微微一福,笑道:“兩位jiejie,早膳已經(jīng)提了過來,不知道二爺和奶奶還回來用飯嗎?” 珠兒將眼睛往旁邊一轉(zhuǎn),只是冷冷哼了一聲不說話。碧兒忍著氣,勉強(qiáng)掙出一抹笑,說道:“你們拿去分了吧,我回來時(shí)候,那院子里已經(jīng)擺了飯食了。” 看著那丫頭走了,碧兒才又壓著嗓子冷冷說道:“我勸你還是不要心比天高了,三太太那里又如何能和奶奶相提并論,不說旁的,咱們二爺待奶奶情深似海,你莫不是眼瞎還是心盲,竟是瞧不見嗎?”說完也不管她,就只管去了自家的屋子里。 珠兒被堵得一肚子火,偏碧兒又疾步走遠(yuǎn)了,她緊追了幾步,又見碧兒把門“咣當(dāng)”一聲給關(guān)了。想要上去敲門,又覺得自家要做什么,哪里輪得上她來管,作甚要和她廢話那么多,于是嘴巴一繃,就往院子外頭去了。 夏氏的傷勢不算嚴(yán)重,但是因著傷到了喉嚨,就不能說話了。只是等著夏氏知道了孔三老爺竟是不曾來看過她一回,如今還在小妾屋子里高枕酣睡后,她倒是反常的沒有鬧騰,沉默半晌后,叫人拿了紙筆來,清清楚楚寫了一行字,然后叫人給等在外頭的孔轍拿了去。 婆婆病了,柴寧自然是要在跟前端水端茶伺候的。雖是夏氏寫那紙條的時(shí)候,將她支到了外頭去,可是從她嫁進(jìn)孔家后,她就大把撒銀子,夏氏跟前的人,本就不齊心,好幾個(gè)貼身伺候的,就被柴寧收買了去。于是,柴寧便知道了那紙條上頭,究竟寫的什么。 柴寧和孔軒成親后,就住在了孔軒原來的院子里。雖也不小,但是比著孔轍的院子,卻是小了許多。按著柴寧心里想的,這兩處院子,一個(gè)銀子做的,一個(gè)銅錢做的,當(dāng)初她病急亂投醫(yī),隨意選了一個(gè)就鉆了進(jìn)來,可等著事情都妥善了,卻是心里生出了不甘來。 只是如今,柴寧坐下鏡子前頭,拿起梳子,一下一下攏著頭發(fā),唇角慢慢含起一抹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