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jié)
孔轍聽了這消息, 只覺心里頭的煩躁更多了。 如今,蕭jiejie連他送去的豆糕都不要了, 還叫綠鶯好聲好氣地和他說了一番話, 總歸是他的心意她明白, 可到底是有緣無分,還望他莫要把一腔真情浪費在她身上。 將手里的家書扔在桌子上, 孔轍起身走到床前,將自己重重摔進(jìn)了床褥里面。這日子真是難過得很! 然而再是難過,該盡的孝道還是要盡的,孔轍只得收拾了行囊, 又快馬加鞭回了孔家。 柴氏自然是裝病的,然而這病倒也裝得很像,她拿了黃色的藥膏涂滿了臉龐,又做了奄奄一息的模樣, 孔轍在床前端湯侍奉的, 倒也沒瞧出來端倪。 因著柴氏的病纏綿不休,孔轍一時間也不得脫身, 只得在家里頭住下。期間除了每日去柴氏跟前當(dāng)個孝子,便在屋中捧著書看, 只等著來年的春天,去燕京里參加會試。 即便蕭jiejie一再的拒絕他,態(tài)度之決然,顯而易見,但是他還是不死心,總覺得,只要他得了官職,到時候拿了官憑去蕭家,不見得蕭jiejie就真?zhèn)€半點的心思都不動。 他自然曉得蕭jiejie的顧慮,不過就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又覺得他年紀(jì)小,不可靠罷了。所以,他所要做的,便是要讓蕭jiejie明白,他其實,是說到做到,很可靠的一個人! 深深內(nèi)帷之中,柴氏靠在床頭問道:“你寧jiejie還沒到嗎?” 孔月英削了蘋果遞過去,回道:“午時應(yīng)該便會到了,母親莫要急躁。” 柴氏翻著白眼:“我哪里能不著急,依著說好的日子,前兩日便該到了,說什么中間渡船出了事故,這么一耽擱,可真是叫人急死了。” 孔月英笑道:“好事多磨,許是磨了這么幾日,寧jiejie一來,二哥哥就心甘情愿,歡喜得不得了了呢!” 柴氏一聽心里立時順暢了許多,啃了口蘋果,笑道:“還是我乖囡會說話,若真是應(yīng)了你的話,可真是阿彌陀佛,幸甚至哉了!” * 推開窗子,外面銀裝素裹,依舊冷得叫人打哆嗦。 綠鶯上前把窗子合上,嗔道:“娘子也真是的,咳疾還不曾痊愈,卻把窗子打開吹冷風(fēng),可不是要病上加病。” 蕭淑云沒說話,轉(zhuǎn)身回了床上躺好,默了半晌后,問道:“他不曾再來過了吧!” 綠鶯曉得娘子問的是哪個,不禁嘆了氣道:“人家來的時候,娘子不許人家進(jìn)二門,也不見人家的面,后頭連豆糕也不收了,這般絕情,如今又何苦提起人家?” 蕭淑云垂下眼睫沒作聲,只手指繞來繞去的,很快便把被角絞在了一處。 綠鶯瞧在了眼底,不覺又心中嘆氣,將手里的活計擱下,上前坐在床前的繡墩上道:“依我說,娘子既是動了心,何苦藏著掖著,自己憋屈得難受,叫人看在眼里也跟著難受。” 蕭淑云睨了綠鶯一眼:“你當(dāng)旁人都跟你一樣,心里歡喜了,就不管不顧起來。” 這話卻是說綠鶯兩月前,去銀樓給孔轍送圖樣子的時候,瞧上了銀樓里頭正招攬生意的掌柜。 那掌柜是孔轍家中的家奴,長得國字臉,渾身正氣浩然,卻是個很是瞧得上眼的男子。 綠鶯一眼看過去,便紅了臉,后頭又得了機(jī)會去了回銀樓,也是巧了,那掌柜正是閑暇,便和綠鶯說了幾句話。綠鶯愈發(fā)的春心萌動,回去便和蕭淑云說了。 難得綠鶯有自己瞧上眼的人,蕭淑云不方便出面,便和蕭明山說了。蕭明山回頭一打探,那掌柜姓衛(wèi),今年三十了,家中娶過妻室,生得一個女兒,可惜生產(chǎn)時候難產(chǎn),孩子活了下來,那妻室卻是沒了。 這掌柜倒也長情,如今已是三年了,還不曾動過娶妻的念頭。蕭淑云說給綠鶯聽,綠鶯自是愿意得很。她是個望門寡,配得鰥夫,正是合適。 于是就叫龍氏去說合,卻也是天賜良緣,那掌柜見得綠鶯幾次,倒也心里生出了好感來,龍氏那里一說,再有孔轍一旁的攛掇,這婚事很快便定了。 綠鶯被蕭淑云說得紅了臉,可她心里卻是不服氣,強(qiáng)忍著臊意,“哼”了聲回道:“我和娘子不一樣,才不是扭捏多心的性子。依我說啊,這良緣都是可遇不可求的。總是我也做過了望門寡,便真?zhèn)€又遇人不淑,也不是頭回遭遇了,大不了到時候拼得和離罷了!那時候再想著灰心喪氣,倒也說得過去。” 蕭淑云笑嗔道:“你倒是不害臊得很!”又笑了笑:“卻也是個心里通氣兒的,比我活得利索明白。” 綠鶯笑了笑,起身去倒了茶端來給蕭淑云,勸道:“要我說,娘子只端看孔家的那位二爺會試過不過再說,若是過了,到那時候,飛黃騰達(dá)卻還不忘初心,依舊回頭來求娶娘子,娘子不若便應(yīng)了就是。到時候孔二爺拿了官憑去任上,娘子一道兒跟了去,管他家中三個婆婆還是七個婆婆的,又用不著娘子伺候,或是夾在里頭受氣,叫她們自己個兒斗氣去,娘子只管在外頭和孔二爺和和美美過日子,豈不快活!” 蕭淑云本是下定了決心,再不會亂了心扉的,可叫綠鶯這么一說,不想亂卻也亂了。她嘆了嘆氣,捧起茶杯喝了口水。 有話說是無欲則剛,她卻是暗地里慢慢長出了春草般茂密的欲念來。這心,實在是不該動的。 * “二爺,二太太身子又不爽快了,要二爺去瞧瞧呢!” 孔轍“唔”了一聲,說道:“你先去回太太,我稍候就到。” 等著那下人去了,孔轍本還帶了點柔色的臉登時拉了起來。這么幾日的功夫,他總算是瞧出來了,這位二太太的病,根本就是裝出來的。 想起那日他本是殷勤給她端茶水兒喝,卻是湊近了一瞧,那臉上的蠟黃,一片重一片輕的,很是不均勻。再定睛分辨一回,心里就又?jǐn)?shù)了。只是到底是長輩,也不是親生的,他也不好戳穿,怕得鬧將起來,再壞了那本就少得可憐的情分來。 將手里的書本撂下,孔轍不情不愿地往柴氏的院子里走去。 屋子里燒了銀絲碳,暖洋洋的叫人熏熏然。柴寧端坐在床前的繡墩上,正和床榻上的柴氏說著話。 “姑姑可是和你交代了,家中的那位二爺,等著來年開春兒過了會試,那以后必定是前途不可限量的。便是過不得,一個縣令也是能做做的。咱們柴氏以前也算是榮光過,可惜早三代,便開始沒落了,如今若能攀得這門兒親事,也算是極好的婚事了。” 柴寧唇角抿著抹軟笑,輕輕點了點頭。 這話卻是沒錯,他們柴家,雖說如今還能維持著外表的光鮮,實在里子里,早就爛得不成樣子了。她來孔家之前,家里才又賣了一處田地。可惜家中男兒沒一個爭氣的,沒得個頂梁柱子,這家,早晚也要給敗了。 柴氏見得侄女很是受教,不覺心滿意足地笑了笑,又左右端詳一番,實在心里滿意。可惜他們家如今不成了,上頭也沒門路,不然依著他家侄女的人品,便是進(jìn)宮當(dāng)個娘娘,也是綽綽有余了。 可惜了,門楣太低,便真?zhèn)€進(jìn)去了,只怕也是個卑賤得不得了的宮人,也不知道要被送去哪里磋磨呢!雖說家中敗落,可到底這孩子也是柴家的血脈,便是個女娃兒,家里頭的長輩,也是舍不得送了她去受罪的。 柴氏笑了笑,又道:“我這個嗣子,人品自不用說,那是才貌雙全的人物。若是以后你嫁了進(jìn)來,我便是你的正經(jīng)婆母。咱們姑侄自來親近,到時候親上加親,如何不是一門兒錦繡良緣?” 柴寧依舊含著抹軟笑,點了點頭,沒說話。 柴氏卻是奇怪地看了柴寧兩眼:“你這孩子,怎的如今話這般的少,以前可不是這樣的。” 柴寧便笑了:“以前是年紀(jì)小不懂事,如今大了,姑娘家的,自是要矜持些才顯得大方端莊。” 柴氏笑了:“這話說得不錯。” 門處,門簾子被撩了起來,丫頭說道:“太太,二爺來了。” 柴寧一聽,心里便猛地一跳,起身往前走了幾步,在柴氏的床前頭站好,才一抬頭,便瞧得了一個一身石青色棉衣的年輕男子走了進(jìn)來。那人濃眉長目,目光燦爍奪目,進(jìn)得門里來,竟好似一輪湛湛明日,叫人瞧得眼前一亮。 這人果然是好人才,只可惜,她卻是見得他晚了些!想到此處,柴寧眼中不禁暗了暗。只是很快的,那眼中便又重新亮起了顏色。 有道是山重水復(fù)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她從那章婆子手里得了秘藥,不論以后嫁得了哪個人,她都能以處子之身,平安過了那新婚之夜。只要過了那一夜,便是天王老子,都也不能知曉了她以前的過往了。 于是柴寧忍不住讓臉上的笑愈發(fā)的燦爛迷人起來,她是知道的,她這樣的笑,該是有多么的迷人心魄。 孔轍不意屋子里竟有個陌生的姑娘,長得極是美艷動人,那般楚楚站著,莞爾一笑,卻仿佛枝頭上最瀲滟奪目的花蕾。 柴寧自是將孔轍眼中一閃而過的驚艷看在了眼底,心中暗自得意,不免將那抹燦笑抿得愈發(fā)嬌楚無雙來。 然而孔轍卻是移開了眼,走到了床前,對著柴氏作揖道:“給母親請安,聽聞母親身子又不爽快了,不知道如今可有好上一些?” 第055章 眼見那視線仿佛微風(fēng)拂面般, 毫無留戀地就翩然而去, 柴寧心里登時不快起來。略垂眼睫, 遮去了她瞳孔深處的不悅,她只低垂螓首,身姿楚楚地站好。 她這般美貌, 那人怎的如此反應(yīng)? 然而柴寧很快便想通了,不過是初見面罷了, 這人如此模樣, 想來是個正人君子了, 如此,倒也是個可以托付終身的良人了。 柴寧唇角微微含笑。姑母的意思她心里明白, 只怕是之后便要在孔家小住段時日了。只要以后見面的次數(shù)多了,日久生情,不怕動不得他那顆凡心。 柴氏自打孔轍進(jìn)得門來,亦是緊盯住了他臉上的表情不放, 見得孔轍也不過只是初始時候,一晃而過的露出了一絲的驚艷后,便立時移開了視線,心中登時失望透頂。 曉得她這嗣子不是個貪戀顏色的男子, 可面對著這么個絕色, 他竟還是這幅模樣,倒也是出乎意料了。 然而柴氏還是打起了精神, 一面露出了高興的笑容,一面招招手道:“轍哥兒來了, 快來坐。” 孔轍上前行禮問安,然后在床前的繡墩上坐好。 柴氏為表親近關(guān)愛,自然是要從頭到尾的問一遍孔轍的吃穿住行,而后,便是重頭戲了。 瞥了一眼床頭兒微垂頭,一副嬌滴謹(jǐn)言模樣的侄女,柴氏笑瞇瞇道:“寧姐兒還不快過來,和你二哥哥見禮。” 孔轍眼皮子猛地一跳,忙站起身來,便聽得那邊兒一管嬌柔纖細(xì)的聲音緩緩說道:“給二哥哥請安了,二哥哥萬福。” 這一聲嗓子倒好似黃鸝鳥兒般清脆悅耳,孔轍頭也未抬,只微微頷首,回禮道:“meimei有禮了。” 柴氏見那孔轍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態(tài)擺得清楚,不覺心里發(fā)急,笑道:“得了,都是一家人呢,不必拘禮。”又笑道:“去搬了繡墩來,給寧姐兒坐。”又沖孔轍道:“我今日本是不適得很,可一瞧見你呀,就好似吃了神仙丹丸一般,立時就好了許多,你且坐下,咱們娘倆說會子話。” 孔轍本要告辭的話堵在了嗓子眼兒里,就沒法子說出口了,只得坐下來。 因著身邊兒坐著一個根本不熟悉的陌生女子,孔轍心里很是拘謹(jǐn)?shù)钟|,眼神兒只落在了柴氏的身上,聽她笑瞇瞇地拉些家常,時不時的,應(yīng)景兒一般的回上幾句。 柴寧雖是有心和孔轍說上幾句話,稍微熟悉一點,可她自來聰慧,略停片刻,就瞧出了這男子滿身的抵觸不耐,于是稍一沉思,便只唇角浮著淡笑,并不故作熱衷的插話進(jìn)去,即便被柴氏偷偷兒狠瞪了幾眼,也只做無知狀。 柴氏氣得半死,卻也無可奈何,扯了半車的話后,只得干巴巴笑道:“轍哥兒不要嫌棄母親話多,見得你的面,我實在是高興,不覺便話多了些。” 孔轍只覺兩股戰(zhàn)戰(zhàn),恨不得下一刻便能站起身扭頭離去,可面兒上卻也只能笑著回道:“只要母親能高興,轍兒愿意陪母親多說話。” 柴氏恨鐵不成鋼地又瞪了柴寧一眼,只得松口放了孔轍離去。等著孔轍離去后,不由得沉下臉,大怒道:“你這孩子,剛才答應(yīng)得好好兒的,可他來了,你怎的半句話都不說,往日里的機(jī)靈勁兒,竟是都沒了不成?就算你是個美人兒,可木頭美人,也是不招人喜歡的。” 面對柴氏的怒火,柴寧不動聲色,只微微笑道:“姑母莫要生氣,侄女如此做,自是有侄女的道理。” 柴氏怒氣不減,冷笑道:“呦呵,你還有理了,且說來聽聽看,我倒想聽得很。” 柴寧回道:“侄女自是知道姑母一片真意,是為了侄女能尋得一門兒好親事,侄女心里感激不盡。只是事緩則圓,再則,那位表哥瞧起來便是個很是守禮的人,想來喜歡的女子,也必定不會是話多沒規(guī)矩的女子。我與他又是頭回見面,實在不該言語太多。若是惹了他厭棄,又如何去圖謀其他呢?” 柴寧聲音本就溫軟好聽,一席話,又都是在理的,柴氏聽在耳里,不覺便收斂了怒氣,上下打量了柴寧一番,忽而笑道:“你倒是心眼兒不少,既是你心里有數(shù),那我也不必多言。只是你一定要記住了,這門兒親事真真兒是好得很,你可千萬要把握住了機(jī)會才是。” 出得柴氏的門,柴寧一路回了自己下榻的廂房,在凳子上坐下,便退去了屋子里的其他侍婢,只留了從家里帶來的心腹丫頭芷蘭。 芷蘭見得屋子里只剩下了她們主仆二人,不禁上前去,面露憂愁道:“奴婢瞧著那位二少爺怕不是個容易動心的人,這回可是如何是好,姑娘肚子里的孩子,可是等不得了。” 柴寧摸了摸并不曾攏起的肚皮,眉心深處亦是卷著層層的陰翳。 那人離開前很是聲色并厲地警告了她一通,說她若是膽敢弄沒了他的孩子,待他回來后,必定饒不得他們?nèi)业男悦?/br> 想起那人臉上的冷酷無情,柴寧便忍不住打起了冷戰(zhàn)。 她當(dāng)初雖是被那人強(qiáng)迫著失了身子的,可她也是瞧出了那人身份的不簡單,雖是初始不堪,可后來心里也漸漸生出了一些沾沾自喜的心思。以為飛上枝頭,怕也不是美夢。 可惜那人走得匆忙,不曾帶她走便罷了,還留了那番威脅她的話。然而可怕的卻是,她根本不知道他真實的底細(xì)。 柴寧伸手捏著眉心,她知道她肚子里的孩子等不得,可是,那人走時候的情形,分明叫她看明白了,那人要去的地方,只怕是危險之極,也許一去不復(fù)回,再也不會如他所言,會把她接了身邊去。 可是,她也沒膽子一碗藥就打了這孩子,萬一那人回來了呢?只瞧他一身的氣勢,只怕不是個好得罪的。 他們柴家又不是什么達(dá)官貴人,萬一惹了不好惹的,到時候豈不是真?zhèn)€兒要報復(fù)了回來。 這孩子,她還真不敢就輕易得打了去。 可是,她也不能隨便就找了個人嫁了。萬一那人真?zhèn)€兒回不來,那她這輩子豈不是就要毀了。 她得好好物色一個男子,然后還得盡快嫁給了他才是。不然月份大了,又如何能瞞得住? 柴寧頭疼得很,這么可怕的事情,怎么就落到了她的身上去。 她既害怕,又不知所措,卻也不敢說給家人聽。她父親雖說讀書不成,卻是個迂腐守禮的性子,又自來不喜歡女孩兒。只怕聽得了風(fēng)聲去,就會把她直接勒死的。 孔轍從柴氏那里回來,就叫雙瑞給他叫了一桌子的菜,又拿了壇酒,就自己喝起了悶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