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媛始終做不到心平氣和的呆在省城、和某個人保持不超過十幾公里的直線距離……

    于是，她收拾了一下行李，又交代了meimei武姿一番，然后獨自一人去了醫院。

    到了醫院以后……

    武向東不在, 只有阿婆陪著阿嬌。

    祖孫仨聊了一會兒的天。

    阿嬌阿婆當然知道武媛在逃避什么……

    當下，阿婆就勸武媛, “媛哪，你總這么躲著也不是個事兒啊！你得換位思考！就當年那事兒吧……你想想，她要是不把來娣換出去, 來娣必死無疑！”

    “而且你總這么躲著、也不肯跟她好好說說……你怎么就知道, 當初是她心甘情愿地把來娣給換出去的？那萬一是來娣以死相逼呢？”

    武媛沒吭聲。

    阿婆又道，“就是不提當年事兒吧，你看看眼下……要我說, 還幸好她把來娣給換了出去咧！”

    “哼, 要是當年你真跟著你姨母去了韓國, 也就沒我們這一家子什么事兒了！而且你在韓國也未必過得好！你看看來娣那小家子氣兒……她比得上你、比得上阿姿、比得上阿霞、阿嫻、阿瓔？”

    武媛一滯。

    阿嬌也柔聲勸道, “是呀阿媛……這事兒你得聽你阿婆的，家和才能萬事興嘛！就算是你娘做錯了, 可你也得給她一個解釋的機會吧？總這么耗著也不是個事兒！何況她還病著……”

    “你再看看你剛剛死了的阿奶……唉, 無論你恨她也罷、怨她也罷，如今她不在了，你就是再恨她又怎么樣？”

    “再看回你娘得的那病吧、宮頸癌呀, 這事兒不小的！我說句難聽的……你總這么躲著，萬一有一天她……你會不會怨你自個兒當初沒跟她把這事兒說清楚？”

    “再說了，你不肯原諒她、其實就是不放過你自個兒！想想也知道，只要這事兒沒完、你就得不停地填補那些不愉快、不開心的感情進去……何苦呢？”

    武媛撅起了嘴兒，眼圈兒也紅了。

    可是——

    戚善珍的存在，對于武媛來說，是十分特別的。

    從前世到今生……娘，是武媛在遭受了種種磨難以后，想要拼命地活下去、還要活得好的唯一目標。

    前輩子怕是大家都不得善終。

    但今生……

    武媛真的已經很努力了。

    她怕窮，所以拼命賺錢……現在她也確實變得有錢了。

    有錢以后，她最想做到的事情，就是讓娘趕緊離開武家，和她過上富足無憂的生活……

    可命運怎么會給她開出一個這樣兒的玩笑啊！

    武媛從來也沒有在白天想過這個問題。

    她一時沒能忍住，眼淚就從眼眶中滾落了下來。

    正好這時阿婆念叨道，“要我說呢，還是找個日子把善珍也叫來，咱們面對面的……”

    阿嬌眼尖地看到武媛掉眼淚，連忙朝著婆母使了個眼色。

    阿婆一愣，看了武媛一眼、立時住了嘴。

    老人搖頭嘆氣。

    武媛吸了吸鼻子，問阿嬌，“媽，我爸啥時候過來呢？”

    “你爸他已經過來了，喏、這屋里的花兒都敗了，我讓他上門口的花店重新買一束去了。嗯，這會兒也該回來了。”阿嬌答道。

    武媛，“那我去看看……”

    阿嬌心知，這是她父女倆有話要說呢，便點點頭，“去吧！”

    武媛便下了樓，在樓道口等著。

    果然……

    沒一會兒，武向東就抱著一束鮮匆匆地回來了。

    武媛把爸爸拉到了醫院后頭的小花園那兒。

    武向東沒吭聲。

    武媛則看著爸爸，一臉的復雜。

    有句話說，容貌是父母賜與的，但入不惑之年以后，便相由心生。

    而這么些年來，阿婆從來也不許武向東和阿嬌分開，所以他倆一直在一塊兒；且阿嬌一直都把武向東照顧得很好……

    所以，現在的武向東早就不是以前那個滿面兇相、面容丑陋的大漢了。

    如今他眼眉之間煞氣盡斂，多了些居家男人的溫潤。雖然還是……長得丑陋，但起碼不嚇人了。

    要說這些年來，武向東過的日子也算順遂，脾性被慢慢養得溫潤、再相由心生……這是有的。

    可這兩三個月以來，他黑了、瘦了，頭發胡子也不怎么打理了……最近以來，甚至整個人都被一種莫名的陰郁所籠罩。

    看著這樣兒的爸爸，武媛的心頭……猶如系上了一塊大石。

    她不由得想起了mama剛查出懷有身孕的時候，爸爸曾經痛哭流涕地直罵自己“不是人”……

    但那會兒，她并沒有多想，只是以為爸爸是在擔心大齡懷孕的mama會出意外。

    可現在……

    武媛不這么想了。

    這兩天，她常常想起當年戚善珍從老家趕到鎮上和武向東去辦離婚手續的時候……那一天的戚善珍，和阿嬌的發式、打扮如出一轍！

    老實講，戚善珍和阿嬌……是完全不同的兩個女人，她們長相不同、高矮肥瘦也完全不一樣。但，她們都是性格溫柔而又極有耐心，而且長相姣好、打扮得樸實無華卻又偏偏自帶一股書香氣的女人……

    只是，戚善珍的氣質偏憂郁柔弱些，從骨子里由內而外地散發出悲觀厭世的氣息；阿嬌則更主動、更樂觀、性格也稍微活躍一些。

    也是從那一天起，武媛才感覺到這兩位母親的相似之處。

    但她也沒多想。

    直到前幾天沈顥用復讀機錄下了武向東、武二狗和戚善珍之間的對話……

    武媛這才如夢初醒！

    會不會……

    武媛深呼吸、再深呼吸——

    她有點兒不敢往深處細想。

    半晌，武媛轉頭看向武向東，輕喊了一聲，“爸爸——”

    武向東卻倚在花園里的錦鯉池邊，皺著眉頭盯著池中生得肥美、又游得歡暢的錦鯉……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兒，對女兒的話……恍若不覺。

    武媛默了一默。

    “爸爸！”她抬高了聲調。

    武向東這才如夢初醒，“什么？”

    武媛深呼吸——

    “我和阿霞先去北京了，阿姿留在這兒，和阿婆、你，一塊兒照看mama。等我和阿霞在那邊兒打理好了……阿姿再過去。我們會在那邊兒先給mama找好醫院，等房子和醫院都落實好了以后，你和阿婆就送mama一塊兒過來吧！”

    聞言，武向東點頭，“嗯”一聲、又說：“……好。”

    父女倆又陷入了沉默。

    過了一會兒，武媛又斟酌著說道，“……爸，媽對你怎么樣，你心里有數吧？”

    武向東突然呆住。

    武媛壓低了聲音，繼續說道，“憑是你辜負了誰、也絕不能辜負了她。”

    武向東呆若木雞。

    “……爸爸，咱們這個家已經和和美美的過了很多年了。但在八年前，咱們剛走到一塊兒的時候，你還記不記得，阿婆曾經說過……咱家就是個雜牌軍？”

    “我知道，這些年來，家里的生意做大了，你心里一直愧疚，覺得mama太能干。對外、她憑一己之力，把華欣給扛了下來；對內、她孝敬阿婆照顧我和meimei、家務也做得好……無論什么都是沒話說的，所以你覺得……你一無是處，是嗎？”武媛低聲說道。

    武向東沒吭聲，可面上卻露出了迷惘的神色，“我……”

    武媛打斷了爸爸的話，繼續說道，“可是爸爸呀，你要仔細想想……咱們這個雜牌軍憑啥組合在一塊兒呢？”

    “那是因為——有你啊！”

    武媛一字一句地說道，“……是你，把我從姚桂香的手里救了出來，不然我可能會被她榨干最后的價值、然后死掉。是你，非要跟mama結婚，所以mama和meimei才來到了我們家。也是你，非要贍養阿婆……所以阿婆才會賣了房子來支持我們做生意……”

    “爸爸，你才是我們這個家的靈魂人物！是因為有你，阿婆才有了兒子，因為有你，mama才有了丈夫，因為有你，我和meimei才能擁有一個父母雙全的家……以后，mama還會給你生一個……你的親生孩子！爸爸，你不期待嗎？”

    “爸爸，咱家看著人多、但其實只有一個整體，無論離了誰，我們這個家也不可能過得好！”武媛一語雙關地說道。

    武向東怔怔地看著她，“你、你……”

    武媛深呼吸，“別問我為什么要跟你說這些……我是你的第一個孩子，理應是……除了mama之外、和最親近你的人……爸爸，我、我很愛你，也很愛mama……她雖然不是我的親媽、可她對我，比對阿姿還好，你們倆，我都愛……”

    說到這兒，武媛的聲音已經變得哽咽。

    她不習慣在人前落淚，便立即轉身，又哽咽著說了句，“爸爸，我先走了……我和阿霞、沈顥是今天下午的飛機。”

    說完她便離開了。

    看著女兒遠去的背影，武向東陷入了怔忡。

    半晌，他輕聲說道，“我、我……在這個家里，很重要……”說著，他點點頭，又道，“我們……是一個整體！一個也不能少……一個也不能少！”

    武向東失神地盯著這束鵝黃泛粉的玫瑰，嘴里喃喃念叨，“阿嬌、阿嬌……”

    他抱緊了懷里的鮮花，深呼吸——

    冷冽芬芳的花香讓他的精神隨之一振。

    過了好一會兒，武向東捧著花束，急急地朝著妻子的病房走去。

    與父母阿婆告別后，武媛匆匆回到家，取了行李、與宋霞沈顥一塊兒去了機場，準備搭乘當天下午飛往北京的航班。

    第19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