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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清宮謀(出書版)在線閱讀 - 第97節

第97節

    錦珍有些歉意:“讓瑪嬤和額娘擔心了,不過錦珍真的沒事,只前些日子受了寒,太醫院已經看過了,如今吃了藥都大好了,不過偶爾一兩聲咳,并無大礙。”

    “不是單這件事?!辟∩俜蛉艘贿吙粗畠?,一邊瞄著婆婆的神色,只得把話挑明,“娘娘,這里沒有外人,額娘不妨直說,進宮這么些日子了,娘娘是否至今還沒有與皇上圓房?”

    錦珍突然聽到母親這樣一問,又見自己的祖母一雙眼睛直直盯著自己,立即面紅耳赤羞澀起來。

    “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就不明白了,你說你和皇上又不是沒認識、不相干。你冊妃之前,老早就見過皇上好幾次了。你是皇上親表姐,如今你又住著你姑姑當初的宮里,于情于理,天時、地利、人和,你都占盡了。說實話,什么赫舍里蕓芳、鈕祜祿東珠,還有烏蘭、明惠的,她們跟皇上的情誼誰能跟你比?你跟皇上那可是實打實連著親呢!”佟老夫人眼見孫女仍是一副小女兒的羞澀之態,不由得就惱了,氣呼呼地說了一長串的話,“按理說,這大阿哥應該是從你肚子里出來才對啊,怎么偏從一個暖床宮女肚子里出來了。這也就算了,好飯不怕晚,你也得加把勁兒,有點動靜才行啊?!?/br>
    話說到這份上,錦珍已經臊極了,一急之下眼淚竟然淌了出來:“瑪嬤,不是錦珍不想,是皇上……”

    “什么?”這下輪到佟老夫人目瞪口呆了,“你說皇上不想,為什么?”

    錦珍揉著手里的帕子,無比委屈:“皇上不是對錦珍不好,也不是討厭錦珍,而是皇上如今只把錦珍當親人,當jiejie。每次來景仁宮,雖說也親親熱熱地陪著錦珍用膳,也在一起品茶聊天,可是,皇上從來沒有過那種意思。您讓錦珍怎么辦?”

    “把你當jiejie?”佟少夫人仿佛明白過來,“這可怎么好?;噬习涯惝攋iejie,自然是不肯要你侍寢的。這可怎么好!”

    “唉!”佟老夫人長長嘆了口氣,“錦珍啊,當年你姑姑入宮的時候,也如你一樣的年紀。你以為當時她就那么容易得到先皇的寵愛,那么輕而易舉地生下皇上?你想想,現在宮里才幾個人?想當年,那單單是博爾濟吉特家的妃子、貴人就十來位,再加上那些個接二連三為先皇生兒育女的庶福晉、格格們,還有跋扈的皇后、得寵的漢妃石氏,再加上后來的貴妃董鄂氏,在這些個強手當中,你姑姑能出頭,可不是光像你躲在寢宮里一針一線給皇上繡帕子、繡腰帶繡出來的!”

    “那姑姑是怎么做到的?”在錦珍心中,姑姑不僅是皇上的生母,更是為佟家贏得榮譽的奇女子,也一向是自己最是為敬重的,錦珍從打進宮那天起,就想成為像姑姑那樣的人。

    “當年,你姑姑入宮以后,由于皇后驕橫善妒,她們這些秀女根本沒機會見到皇上,更別提侍寢了??墒菣C會不僅要等,也要自己創造。那一日皇上帶著近臣和眾妃嬪在御花園看準噶爾進貢的烈馬。當時,那馬兒性子太烈,無人敢騎。準噶爾的人難免小瞧咱們,這時你姑姑便出頭,說大清人才濟濟,并非不愿出頭,而是不屑出頭,其實不要說文武官員,就是自己一個小小的秀女都可以駕馭得了這匹馬。”

    “啊?”錦珍大驚,“姑姑當真降伏了這烈馬?那姑姑有沒有受傷?”

    錦珍知道,雖然滿人家的女兒馬上功夫都不弱,可是能讓那準噶爾千里迢迢進貢來的肯定也不是尋常的馬,否則皇上身邊的侍衛和滿朝武將為何不敢去馴服?

    佟老夫人笑了笑:“你姑姑飛身上馬,不僅當場馴服了那烈馬,還在人前表演了精湛的馬術,那些馬上翻飛的花樣只叫人看了目眩。那一日,朝堂間、后宮中,佟臘月的名字無人不曉?!?/br>
    “姑姑的馬術,真是厲害?!卞\珍由衷贊道。

    佟老夫人收了笑,盯著錦珍:“你錯了,你姑姑馬術精湛是不錯,可是與那些蒙古后妃比,根本算不得什么,最多是個花架子。”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錦珍很意外。

    “你以為這件事,只是個偶然?”佟老夫人冷笑著,“我說過,機會不是等來的,是自己創造的?!?/br>
    錦珍越發糊涂起來。

    于是,佟老夫人便打開了話匣子,將女兒佟臘月當年是如何利用自己的智慧一步一步在大清后宮發跡的真相講給孫女錦珍聽。

    在佟老夫人的敘述中,充滿了對女兒的贊賞與追憶。在她眼中,那樣風華絕代、絕頂聰明的女兒是她也是佟氏一族的驕傲。

    仁妃錦珍聽著這一切,覺得是那樣震撼。

    原本在她心中,姑姑是那樣一個圣潔、謙和的女人,而此時瑪嬤口中的這些事情卻讓她感覺到姑姑從來都不像她想的那樣。這一切塵封多年的是是非非,雖然不致使姑姑的形象蒙塵,但多少讓她心生畏懼。她不禁想到皇上,在皇上心中,他的親額娘、曾經的佟妃被追封的孝康章皇后,是多么柔弱而善良!她在深宮中默默地守候自己的丈夫和兒子,忍受了無盡的孤獨與寂寞,任憑寂寂深宮無情地奪去了她的健康,以至于那樣年輕就匆匆離逝,這原是多么讓人惋惜與同情。

    可如今,若是皇上知道他的額娘,并不是他想象的那樣柔弱,而是以柔弱為外衣,精于計謀,內心強悍,他又會怎樣想?

    “娘娘!娘娘!剛才老太太說的話,你可要記清了。”佟少夫人看錦珍神情恍惚,又是仔細叮囑道,“如今皇上和皇后感情和睦就不說了,跟烏蘭也不錯。最要緊的那個東珠是赦了又罰,罰了又赦,看來也是皇上心尖上的人物。榮常在呢,不必說了,人家有大阿哥。現在就連惠貴人都懷過龍嗣了。在這些女人當中,現在就只是你還沒有和皇上圓房,你可萬萬要抓緊了。眼瞅著再有個把月,又有一堆女人要進宮,到時候情況還不知怎樣,眼下你可得抓緊時間,趕緊跟皇上成了事!”

    錦珍紅著臉,略點了點頭。

    “還有?!辟±戏蛉擞窒肫鹆耸裁?,“那個昭妃,聽說你跟她關系不錯,她對你好也就罷了,若對你不好,你也不必怕她。雖說她家門檻兒高,可咱們佟佳氏也不低啊。你不要自覺矮人一頭,總是處處忍讓。你也不想想,若不是咱家的家世背景撐在那里,太皇太后那個人精,能讓你封妃,壓了她侄孫女烏蘭一頭?”

    錦珍點了點頭:“東珠對我一向很好,只是前些日子她被貶,我也一直沒去關照,心里過意不去。如今她復了位,我怕她心里起了嫌隙,這才叫碧落拿了些東西過去瞧瞧。瑪嬤放心就是了,這宮里也沒人瞧不起錦珍,錦珍一切尚好。只是前兒偶然聽人提起,說咱佟家當年是明朝降了過來的,并不是真正的滿人,這事讓錦珍不清楚,一時也不好辯駁?!?/br>
    “呸,什么降來的?若說降來的,那咱們太祖爺努爾哈赤想當年還是大明的官呢,還領大明的餉呢,還不是降了反,反了降,最后奪了江山嗎?”佟老夫人怒了,“你甭聽那些不知底細的人胡說八道,咱們佟家自女真時起就是豪門大族,整個遼東有一半的產業都是咱家的。最早,要不是咱家出錢支持太祖,太祖能那么快就奪了大明的江山?不說別的,太祖的元妃就是咱佟家的女人。還有你瑪嬤我,我們舒穆祿氏,那往上數也是契丹貴族,最早的滿洲大姓。如今這北京城里多少王公貝勒的福晉都跟咱是連宗的。話說回來,雖說當年你太爺和你叔公在對明作戰時被俘被殺,那也算為國捐軀,咱家可是正經的勛臣貴戚之后。只可惜這么一檔子事,隔了幾十年,外人自不清楚,就瞎說咱是明朝降過來的漢人,其實他們根本就是沒弄明白。好孩子,以后你可得挺直腰板,不為別的,為了咱佟家,為了你姑姑,你得爭氣!”

    佟老夫人如此一說,佟佳錦珍盤踞心底多日的疑惑便悉數解開,原來自己的家族淵源也是如此不俗。與東珠的鈕祜祿氏、烏蘭的博爾濟吉特氏相比,也并未遜色多少,看來日后自己也盡可放寬心抬頭做人了,再不必處處服小了。

    正說著話,只聽外面碧落的聲音響起:“皇上來了?!?/br>
    屋里的三人立即起身整理衣飾,準備迎駕。

    天子興沖沖地走進來,看到佟老夫人和佟夫人稍一愣神。

    佟老夫人、佟少夫人連同錦珍已經跪下請安。康熙趕緊扶了起來,讓到座上。

    這次佟老夫人不敢再往上炕坐了,只坐在西墻根下設的雕漆椅上。

    康熙瞅了一眼錦珍,有些責怪道:“郭羅瑪嬤(外祖母)和額克出(舅母)來了,怎么不著人告訴朕一聲,朕好早些過來?!?/br>
    佟老夫人見自己的親外孫,堂堂的皇上生得這樣一表人才,又口里親熱地喊著自己郭羅瑪嬤,心頭一陣甜一陣酸,看著外孫子,又想起才不到二十三歲就早早過世的女兒,心里又忍不住難過起來。

    康熙窺了佟老夫人的神色,又見錦珍也是有些不自在,不由得說道:“這是怎么了,可是家里有什么事情?為何郭羅瑪嬤神情不悅?”

    “原是沒什么事,不過昨天碰到阿瑪,閑聊時咳了兩下,誰知阿瑪便回去告訴了瑪嬤和額娘,害得她們不放心,一早就趕過來看我。”錦珍趕緊接語掩飾。

    康熙又見佟老夫人和佟少夫人都略點頭,便知此語不虛,這才放下心來,又說道:“是朕的不是,表姐這些日子身子就欠安,朕也沒多少時間來陪她。如今倒害你們擔心,真是朕的不是了?!?/br>
    佟老夫人連連搖頭:“皇上前朝事情多,年底年初的可是有的忙呢,都只怪錦珍身子弱,為人又愚笨,也幫不上皇上的忙?!?/br>
    佟少夫人見老太太一個不留神,在皇上面前直呼起娘娘的名字來,立即緊張地悄悄捅了捅佟老夫人。

    康熙見狀便笑了笑:“額克出不必如此小心,都是一家人。平日朕和表姐在一起,也不用這些虛禮。”

    佟老夫人聽了,一面欣慰,一面又是不安,但親耳聽到皇上口口聲聲稱錦珍為表姐,不由得十分擔心,想了又想開口說道:“原是老婦人逾越了,如今這娘娘就是皇妃,是皇家尊貴的主子,老婦人實不該再以昔日閨名稱呼。正如皇上,皇妃就是皇妃,若把皇妃只看成jiejie,后宮之中其他人會做何想?她又何以自處?”

    康熙心頭一動,以往從未想過的問題此時被外祖母點到,便覺得有些不自在。是啊,這兩年來,他從沒有把錦珍當過妃子,只覺得她與她們都不一樣,她是他的親人,是他最可信賴的,是jiejie啊。然而外祖母說得也對,她的確也是他的妃子。他只把她當jiejie,那別人又會怎么看?難道這些日子自己沒留神,讓錦珍受了委屈?

    “皇上,容老婦人斗膽再說一句?!币娀噬仙袂樗朴兴鶆?,佟老夫人便從椅子上起身,端端正正跪了皇上跟前,她打算趁熱打鐵,幫皇上與孫女捅破這層窗戶紙。

    康熙趕緊起身相扶,但佟老夫人十分固執,仍跪著回話:“皇上,當初老婦人把自己的女兒送進宮里,她當了皇妃,生了皇子,又當了太后,但是她并不幸福,她活得實在委屈,所以不到二十三歲便早早就走了?!?/br>
    說到這里,佟夫人停了下來,她哽咽著,流下了淚水。佟少夫人趕緊遞上帕子,要給婆婆擦淚,卻被皇上接了過去,皇上親自給佟老夫人拭淚。

    佟老夫人越發老淚縱橫,她順勢拉住皇上的手,把皇上摟在懷里,屋里的人都驚呆了。

    這是越禮,是大不敬。

    但是皇上卻萬分感動。

    佟老夫人又說:“老婦人知道,她多想這樣抱著皇上,跟皇上親熱,做天底下每個母親都能做的再尋常不過的事,可是,她做不到??!”

    聽著這些,皇上鼻子發酸,忍不住眼圈微濕。

    外祖母的懷抱讓他勾起了對額娘的思念。是的,小時候他也很想能撲到額娘的懷里撒嬌,可是有規矩管著,他不能,額娘也不能。

    “皇上!如今老婦人又將自己的親孫女送入宮,她也成了皇妃?;噬希艽饝蠇D人,讓她幸福嗎?”佟老夫人這一句,已然悲從心起,嗚咽起來。

    皇上連連點頭,轉眼看到跪在旁邊已然泣不成聲的錦珍,不由得伸了手拉住她。

    于是,佟老夫人的懷里,一面抱著外孫子皇上,一面攬著孫女皇妃。

    無論是誰,看到這一幕,也會為皇家難得的親情所感動。

    第一百零九章 物事人非算舊賬

    正月十五,新正團圓之際,皇上特意頒下恩旨,讓遏必隆家人入承乾宮探視昭妃,又親自駕臨鰲府,探望稱病在家的鰲拜。一時間,朝堂內外議論紛紛,大家都篤定這風向又轉了回去,少年天子與權臣之間的對抗隨著昭妃的復位而煙消云散,重新歸于和睦了。

    聽到這樣的傳聞,東珠不免好笑,心道這風不知誰放出去的,自己哪有這樣的力量能夠左右朝堂?如果真是那樣,就當真該死上幾回了。

    然而再次回到承乾宮,已然物是人非。除了仁妃佟佳錦珍差碧落過來送了些年節需要的東西,其余各宮都未與她走動。這大正月里的,承乾宮卻寂靜如同冷宮。

    如今一大早,就要發落一件頭疼的事情,縮在暖炕里的東珠,看著殿內站立的尹琪與承乾宮昔日服侍自己的舊人,很是無奈。

    寧香坐在腳凳上給東珠垂著腿,看尹琪狐假虎威的樣子,心中不由得暗暗好笑,一個勁兒朝蘇云使著眼色,而蘇云則在里間收拾這幾日遏府送來的吃、穿、用等物件,也不搭理。

    尹琪一本正經說道:“昭妃娘娘,按例制,您這宮里應當有宮人六名、太監兩名,當日因您獲罪一并被罰在辛者庫服役的人,如今都得了赦,全數在此??墒窃偌由线@蘇云、寧香,您這宮里的人就多了,現在留誰不留誰,就聽您一句話。”

    東珠目光一掃,看到云妞、春茵以及啟秀、來娣等人,幾個月不見,眾人皆是清瘦了許多,想到她們都是受自己連累,心中難免慚愧。又瞥到如霞,不由得愣了一下:“你,怎么是你?”

    如霞跪在東珠面前:“主子,正是奴婢?!?/br>
    東珠心中很是意外,當初如霞在眾人面前那樣誣蔑自己,一定是受了他人指使,既然如此,在自己受罰之后,她就應該會被她真正的主子救出,為何仍與云妞等人一同受罰?這讓東珠有些疑惑。

    “主子,當日奴婢那樣一番說辭,并非是故意要陷主子于險境,而是不忍眾姐妹飽受酷刑,實在是無奈之舉?!比缦家灶^觸地,聲聲哀泣。

    東珠扭頭去看云妞,只見云妞朝她搖了搖頭,于是說道:“不管你當初本意如何,又是受何人所惑,我身邊肯定是不能再留你了?!?/br>
    如霞的頭越發重重叩在地上,哀號道:“如此,奴婢就只有死路一條了?!?/br>
    東珠莫名其妙,尹琪說道:“昭妃娘娘有所不知,咱們宮人也有宮人的規矩。若主子獲罪,下面侍候的人則同罪同罰。事后,不管主子是否被赦,這下面的人也就有了記檔,總是帶著錯處的,也就不再好分配了。況且如霞當日所做供詞如今看來盡是誣陷之詞,這等誣陷主子的奴才在后宮之中,是不會再被安置的。如今,如果昭妃娘娘不要她,她就只有回到辛者庫,永遠沒有再出來的機會?!?/br>
    東珠恍然明白,當日情景,如霞背后之人一定是想借如霞的指證讓自己做實了罪名,再無翻身機會,那樣如霞也算有功。不料事情陰錯陽差,因為其其格的證言而有了轉機,自己并未擔了那罪名,這如霞便成了誣告。若是此時誰向她伸出援手,就會暴露,所以這如霞才會也被罰去辛者庫受苦。

    想到此中關節,東珠淡然一笑,盯著如霞說道:“你也不要在此處哀求了,我雖然好性兒,一向待人寬厚,但也不是沒心沒肺之人。你幾次三番與人暗通消息,又在皇上面前誣告,我不可能當作什么都沒發生。如今不管結果如何不堪,都是你自己中下的因,你就自己受了吧?!?/br>
    如霞抬起頭,失神落魄地看著東珠,額上已然血跡斑斑:“如此,如霞就謝主子了?!?/br>
    話音未落,便朝房中柱子沖了過去,想是要自尋短見血濺當場,就在此時,卻被跪在一旁的春茵狠狠拉住。春茵恨恨說道:“你想死,就到外面去,在這里鬧什么?咱們主子剛回來,一切圖個吉利,你死你的,別給咱們添穢氣?!?/br>
    春茵一向乖巧,何時變得如此伶牙俐齒了?東珠聽了,不免微微驚訝。寧香卻瞪大眼睛,暗中贊服這個jiejie說話真干脆。

    如霞卻越發撒潑鬧了起來,這時便聽得外面有人進來,正是仁妃錦珍。

    “這是怎么的,剛好好的,突然就鬧了起來?!卞\珍手里抱著手爐,進了屋極為自然地便坐在東珠下首。

    身后跟著的碧落提著食盒子,看到此情此景立即紅了眼圈。

    寧香上前將食盒子接了過來,放在炕桌上,又去給錦珍拿了狐貍皮褥子蓋腿。

    蘇云出來見了禮,又將錦珍脫下的大衣裳拿去掛好,接著又下去奉茶。

    看她忙里忙外,東珠暗自嘆息,如今這承乾宮雖存了一屋子的人,但都等著發落,能在自己身前出力的便只有她和寧香了。

    “你這里是怎么了?”錦珍笑了笑,握住東珠的手。

    “你來得正好。”東珠一臉無奈,“瞧瞧,我昨兒才跟皇上提了一句,要把承乾宮的舊人放出來,皇上可倒好,聽三不聽四,全都給我弄了來。現宮正司又說這人超了例制,讓我裁奪。這個如霞,我不要她,她就尋死覓活的??墒俏胰粢怂?,我倒怕自己活不長了。”

    錦珍抿著嘴淡淡笑了,又瞧了一眼如霞,也責怪道:“這也奇了,既然昭妃娘娘這里不留你,再讓宮正司幫你尋個別的去處也就罷了,何苦鬧起來令大家不舒坦?”

    如霞聽了越發委屈,痛哭道:“仁妃娘娘,奴婢實在冤枉,想我們五六歲年紀就離開老子娘孤身進宮,熬到今天多不容易!奴婢是有錯,可是如今昭妃娘娘不容,那奴婢這一輩子就要留在辛者庫受苦,這跟讓奴婢去死有什么兩樣?既如此,不如早死,早死早投胎!”

    “你聽聽,這話說得真是有理。好像都是我的不是,存心要把人往絕路上逼!”東珠嘆了口氣,“傳出去,我倒成了小性子、不容人的!”

    仁妃還未答話,而跟前站著的碧落則悄無聲息地跪了下去,眼巴巴地瞅著仁妃和昭妃:“兩位主子在上,這里原是沒有碧落說話的份,可是這如霞與奴婢本是同鄉又是同族,還是一年進宮的,我們兩人自小一處長大,奴婢實在不忍看她這樣。當日她那樣背棄主子雖是不對,想來也有難言的委屈,奴婢大膽,肯求兩位主子可憐,她家中只有一個癱在床上的姥姥和兩個兄弟,每個月都指著她的月例銀子拿回去奉養,若是她真這樣死了,那便是一尸四命。”

    碧落跟在仁妃身邊,一向靜悄悄的并不多言,今兒破天荒說了這些話,還是為著如霞,這讓東珠頗為感動。一向少言少語看著木訥的一個人,想不到還這樣珍惜情誼。再細想她的話,原來如霞家里這樣艱難,東珠立時心下不忍,又覺得每個人做事都有自己的理由,雖怪她當日誣陷自己,但想來也是受人所迫,一個卒子罷了。

    東珠心軟,看了看春茵、云妞等人,真是犯了難,因為如果留下如霞,那別人……

    見東珠面露不忍之色,春茵卻發作起來:“碧落jiejie平日都在景仁宮,又怎知我們這里的事情?她有難言之隱就可以胡亂攀扯誣陷人嗎?她可知她一句話,就能讓主子和我們這屋里的人全都沒活路。誰不是爹生娘養的?偏她一個人可憐,我們都是心狠的?我卻不知那么多大道理,我只知主子自打進宮對我們就是極好的,我們做奴才的原該守著本分,與主子共榮共損。如今你讓主子可憐她,把她留下,那你看這屋里,誰又該被攆出去?”

    春茵這一番話,雖是又急又沖,但很是有道理。

    碧落也知自己這情講得不明,便悄悄起身不再說話,只是拿眼一直瞅著仁妃。錦珍心軟,輕嘆一聲,拉著東珠的手說道:“今兒這事,原是我不該管的,可是偏讓我碰上了。你看這樣好不好,那榮常在如今住在我宮里,身邊只跟了兩個小丫頭,不如讓如霞過去跟了她,你看如何?”

    東珠聽了這話,知道錦珍是好心替自己解圍,便點頭允了。

    如霞心中暗惱,想到自己原來在承乾宮中原本已是主管宮女,雖不及云妞尊等宮女的品階,又因著昭妃寵愛春茵,時常把她帶在身邊,自己在承乾宮雖出頭無望,但畢竟是跟在皇妃身邊有頭有臉,且手下還有粗使宮女可以使喚,還能有機會見到皇上。但現在卻被調去侍候那個由宮女升上來的常在,降了品階不說,以后的活兒肯定要更累。如霞心中不情愿,但是眼下又沒有其他辦法,只得在仁妃面前磕了頭,以示愿意。

    尹琪便在宮人安置的簿子上記了一筆:“某年某月某日,承乾宮主管宮女如霞調至景仁宮服侍榮常在,由從五品降至正八品,為二等宮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