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jié)
“那……你先忍忍,等雨停了咱們就回。”皇上皺著眉,“出來的時候,你怎么不說,若說了,就不該騎馬,換了車,這會子也可能走。” 東珠的臉都紅到了耳根,一句話也不答。 兩人同處一室,特別是在狹小的農(nóng)居,彼此的呼吸與心跳似乎都可以清晰地聽得到,越發(fā)的尷尬。 皇上很想說些什么來打破僵局,想來想去他便繼續(xù)剛剛的話題:“你怎么評判張居正其人?” “皇上想聽真心話?”東珠問。 “當然。”皇上點了點頭。 “從理財?shù)慕嵌瓤矗瑥埦诱逭商锂€、平均賦稅、推行一條鞭法,對宗教寺院道觀等收取香油稅,對皇家賜封的子粒田征稅,在短短的時間里將空虛的國庫充滿,讓百姓的疾苦得到緩解,是有效的。而對官員進行考成法,為朝廷去庸攬賢清明吏治起到了作用。對于大明,他是有功的。只是可惜‘勞瘁于國事,人亡而政息’。他勞累而死,哪里想到死后萬歷帝數(shù)十年不上朝,而他苦心經(jīng)營的一切,除了國庫里爛斷繩子的錢幣以外,都消失殆盡了。”東珠面上是一片沉痛與惋惜之色。 “你說的那些理財手段,朕自是明白,可是考成法又是指什么呢?”皇上問。 “就像老師考學生一樣。比如一位知府,年初時就要寫好一份計劃,不能太少,寫好后自己留一份,給張居正一份。如計劃過少,就要退回重寫。計劃通過后,以后的一年里這位知府就要為完成計劃而努力。如果到了年末,核對后發(fā)現(xiàn)這位知府有什么事沒有完成,那知府就會被貶職降為知縣。如果到了縣里還是如此,那就一直降下去,直到知府什么官都被削去,回家當老百姓為止。”東珠面上又有了笑意,“我想,平民出身的張居正被推到大明王朝的最高處,能夠整飭朝綱,鞏固國防,與民安樂,充實財政,除了以其非凡的魄力和智慧外,他倒不失純真赤子之心。就像這個考評官員的法子誰能想到?就算想到了,誰能逼著各部官員嚴格執(zhí)行?不說別的,就說這么多的官員的計劃,他全看一遍就要累死了,更何況還要核實是否執(zhí)行。所以都說,他是累死的。” “為什么朕聽到的,跟你說的不一樣呢?”皇上沉思之后問道,“有人說,張居正與霍光、董卓都是一樣的人。只是,他命短,沒有等到時機來臨之際就早死了。” “霍光?”東珠嘆了口氣,“一部《霍光傳》,連累了多少忠臣不得善終。” “此話何意?”皇上眼中的神色忽明忽暗,似乎對這句話極為敏感。 “張居正不僅為當朝首輔,還是萬歷帝最為依賴的帝師,原本是情比父子,可是從什么時候起,帝師與皇帝心生嫌隙呢?”東珠嘆了口氣,有些虛弱地說道,“有一次,萬歷小皇帝與太監(jiān)飲酒作樂,酒后失態(tài),鬧得不可收拾,因此被李太后責罵。李太后是慈母更兼嚴父之責,她當時便交給萬歷帝一部《霍光傳》。霍光與張居正類似,是漢朝的輔臣,曾經(jīng)廢立皇帝。李太后此舉原是為了暗示皇帝如果自身不修身自省,就會遭到如今權傾朝野的張居正的廢黜。是想讓小皇帝有一個又怕又敬的人可以警惕。沒想到這警惕過了頭,萬歷當時就嚇出一身冷汗。從此,以往幾年的師生情誼基本算是斷絕了,萬歷自此以后不再將張居正視為師友,而是敵人。” “你是在為他鳴不平,你以為那一對母子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還是說你是在借古喻今?在暗示朕對某些人不尊不信?”皇上的臉陰沉的如同外面的天色。 東珠小臉慘白,額上有汗水滲出,一只手緊緊按在腹部,眉頭微蹙,雖然身體十分不適,她還是堅持回道:“東珠是把皇上當朋友,所以才有了今日肺腑之言。可是,皇上卻只把東珠當成是他們的女兒,以為東珠一味替他們開脫游說。其實東珠常想,人與人的交往有的時候是心魔作怪。你把她當朋友,她便可以是朋友;你若刻意提防,她便真的離你越來越遠。” “你把朕當朋友?”皇上情緒十分低落,“怎么不是君,不是夫?” 東珠強忍著疼,滿面苦澀:“今兒您希望是君是夫,總有一天,您會希望得到比君比夫更重要的,那就是朋友。” “荒謬。”皇上仿佛真的生氣了。 “萬歷幼時讀書,念到‘色勃如也’時,誤將‘勃’讀成了‘背’。突然聽見身邊一聲大吼,‘這個字應該讀勃’!正是張居正這一聲大吼,讓萬歷帝恨上了他。可是總有一天,當他發(fā)現(xiàn)身邊的人對于黑白顛倒、指鹿為馬都習以為常的時候。他是多么想聽到那如雷鳴般的大吼啊。可是那時,那個人早就不在了。”東珠倚在一旁,氣若病柳。 “你在替誰粉飾?”皇上騰的一下從炕上起身,他下地向外走去,咣當一聲推門出去,正看到春茵端著熱湯進來。 春茵看到皇上鐵青著臉,嚇得當場就要下跪。 眼看托盤上的湯都灑了出來,皇上皺著眉抻手便接了過來:“不過是煮碗姜湯水,怎么這么慢!” “奴婢該死。”春茵嚇了一跳,跪在那里一動也不敢動。 “先下去吧。”皇上把氣兒撒到春茵身上以后,仿佛平復了些,他重新回屋將碗放到炕桌上,“趕緊喝吧。喝完了養(yǎng)養(yǎng)神,少說幾句話。” 東珠探出頭看了看那湯,黑乎乎的浮著兩個干巴巴的棗子,一看就不想喝,于是說道:“東珠惹您不高興,還是自罰吧,就不喝這湯了,疼死算了。” “主子。”春茵在外面聽了都差點沒哭出來,“您快喝吧,這會子在這里弄這碗湯可是費了勁呢,知道您不喜歡姜湯水的辛辣,可是沒法子,回頭您又疼得直哭…….” “春茵。”東珠大窘。 皇上卻聽明白了,原來她是不愛喝。于是,小孩兒性起,皇上端起湯對上東珠的臉:“快喝,這是命令,別讓朕……別讓我親自動手灌你。” 東珠把臉轉向一旁,一副痛苦的樣子。 “這湯對你明明是有好處的,你卻不喝,我若強灌,似乎是我失禮。可見這人其實都是一樣的。就像你剛剛所說的,勃或者是背,一個字而矣,即使讀錯了又如何?一個做臣子的不守著臣子的本分,敢喝令主上,那不是該死嗎?”皇上意味深長地看著東珠,想聽她如何應答。 東珠瞪著皇上看了又看,終于從他手中奪過碗來,一飲而盡。 盡管隨后她被辣得眼淚鼻涕一起流了出來,盡管她最丑最慘的一面在皇上面前盡顯無遺,但是她還是一臉堅定與驕傲地說:“看,我給您做了一個好榜樣。只要是好的,是對的,盡管是違了我的愿,我也會接受的。喜惡不能單單只由著自己。我可以,您,也一定可以!” 皇上氣白了臉,一句話也不說,就站在原處,半天不語。 外面的農(nóng)家女主人看了不禁嘖嘖道:“看看人家城里的人就是與咱們鄉(xiāng)下不一樣,這小夫妻倆說話都跟唱戲一樣,文縐縐的,讓人一句也聽不懂。” 第四十九章 流光弄玄把人拋 寂夜無眠,蟲鳥無聲,遏必隆與夫人正在房中喝茶閑談,忽見長子法喀匆匆入內(nèi)。 “阿瑪,額娘,皇上和東珠來了。” “什么?”遏必隆還未發(fā)話,遏夫人已經(jīng)騰的一下站起身。“到哪兒了?快把你媳婦叫出來,讓她趕緊張羅,還有顏珠、福保、尹德他們幾個,快點接駕啊!” “皇上說不要驚動旁人,他們是從海淀回來的,因趕上了雨誤了回宮的時辰,所以今兒個怕是要住在咱們府上。”法喀說道。 “我的天!這可真太好了!”遏夫人馬上吩咐,“查嬤嬤,快叫查嬤嬤,還有寶音,快去收拾擷秀齋。” “慢著。”遏必隆沉了臉,對著長子用極少有的語氣斥責道,“糊涂的東西,一口一個東珠,你忘了尊卑是小,讓人尋了咱們的短處就是天大的事情。皇上面前,萬事皆要小心!此時,皇上與昭妃娘娘現(xiàn)在何處?” “在前廳奉茶。”法喀自知理虧,立即低眉斂目,不敢造次。 “叫家中女眷回避,只留男仆在外面侍候。叫上你幾個兄弟,隨我一同去前廳。”遏必隆說著,便讓夫人為他更衣。 不多時,遏必隆與諸子來到前廳。 皇上與東珠正坐在那里,看到遏必隆來了,東珠立即起身剛要開口問安,遏必隆已然搶先一步跪在地上向皇上行禮,隨即又問昭妃娘娘安。 如此一來,倒讓東珠怔在那里不知所措。在她心目中一向如彌勒佛一般慈祥的阿瑪突然對她疏遠起來。于是,她噘著嘴,眼睛里含著淚,一副要多委屈就有多委屈的神情。 可是遏必隆仿佛未瞧見一般,只一味地跟皇上說著惶恐之類的場面話。 “上一次朕來得突然,昭妃回來得也突然,隨后便急匆匆地走了,也未來得及讓她同阿布哈和額布哈聊聊天,朕想,你們一定是念著她,所以今兒得了空就過來了。”皇上的神情真摯自然就像尋常人家的新女婿一樣。 可是在遏必隆看來,這一切更讓人心驚rou跳,他不得不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來小心提防。 皇上說著,目光一掃,看到還站在一旁噘著嘴只顧自己傷心的東珠,不由愣了:“干嗎杵在那里?在宮里的時候總想著回家,這回了家怎么一句話也不說了?” “我不在這里待了,我要去見額娘。”東珠丟下這句話,就往大廳東面集錦木子走去,穿過這里便可以直通后面。 “這……”遏必隆剛要說教,又看到皇上似笑非笑帶著寵溺的神情注視著東珠的背影,這才想到昭妃娘娘言行是否合規(guī)矩,早已不是自己能管教的了,于是只有牢牢封緊自己的嘴。 “老公主之喪已經(jīng)過了百日,下月,阿布哈應當回朝了?”皇上收回那溫柔的目光,對上遏必隆時已然嚴肅了許多。 “奴才也是想早些回朝幫著皇上分憂,只是最近這賤體越發(fā)不堪起來,日日昏昏沉沉,走不了兩步就要喘上半天,眼瞅著是不中用了。”遏必隆嘆了口氣,一副老弱愁苦的樣子。 皇上聽了立即眉頭緊皺,他站起身緊走幾步將遏必隆讓到座上,一只手便搭在了遏必隆的脈上,仿佛是在診脈。 遏必隆未料想皇上會有這樣一招,如今只能強忍著,一旁站立的幾個兒子也不免緊張起來,明知道阿瑪是在托詞,若是假病被皇上當場抓個正著,又該如何收拾。 正在焦急之中,只聽皇上說道:“朕初學岐黃,醫(yī)術實在不精,診了又診,還是不得要領。明日一定要讓太醫(yī)院的院判、醫(yī)正統(tǒng)統(tǒng)過府為阿布哈仔細診治。一定要將身子調(diào)養(yǎng)好,若是一時好不了,就在朝堂之上皇座之側為阿布哈置一張軟榻。每日朕派御輦來接送阿布哈上朝,入宮之后再以肩輦直接抬入朝堂。軟榻之上阿布哈坐著聽政,應當不至于太過勞累。朕再讓兩名太醫(yī)緊隨身側,隨時為阿布哈診治……這樣,應當以策萬全。” 皇上說得一本正經(jīng),絕無半分玩笑之色,而遏必隆父子聽了,只覺得如芒在身,若是真依了皇上,那遏必隆一家立即被頂?shù)搅孙L口浪尖上,從此便與首輔索尼為敵,令天下側目,群臣口誅。 皇上年紀雖輕,可絕不好糊弄,這樣一席話說完,遏必隆當場大汗淋漓。 他還在斟酌詞匯該如何對答,而皇上已經(jīng)起身了:“太晚了,朕先去歇著了。” 他也直接向后面走去。 “皇上,奴才已經(jīng)命人將上房院收拾妥當……”遏必隆跟在后面話還未說完,皇上已擺了擺手,“朕同昭妃就歇在擷秀齋。你們不必麻煩了。至于外面的人,除了春茵和顧問行留下,余等都回去吧。” “喳。” 遏必隆看了一眼長子法喀,暗示由他去外面安排皇上的跟隨。又帶著次子顏珠、三子福保、四子尹德、親自陪皇上來到了擷秀齋。 遏夫人房里,東珠已然換了衣裳坐在臨窗的大炕上,腦袋倚在母親的懷里撒著嬌。“還是額娘心疼我,剛才在前邊,阿瑪連正眼都沒看我一眼,態(tài)度冷冰冰的,真讓人寒心。” 遏夫人用手摟著東珠的肩膀輕輕地搖著:“傻孩子,你阿瑪心里最疼的就是你,只是眼下沒辦法,咱們?nèi)饲叭撕蟮模仨毜萌f分小心。” “為什么?”東珠不解。 遏夫人往東珠嘴里喂了一個她最愛吃的雞絲海帶元寶餛飩,東珠美滋滋地吃著,吧唧吧唧地發(fā)出好大的聲音,遏夫人笑了笑,看著她既是歡喜又是愁苦。 “額娘?你怎么了?”東珠見遏夫人眼中有淚光閃過,忙直起身子,伸手去抹眼淚,遏夫人抓著她的手,嘆了口氣,“額娘看你仍像過去一樣,說到底還是個孩子,吃頓好的,睡個好覺,出去隨心隨意地瘋玩一陣子,就美得什么似的。你哪里懂的這人心的險惡。你這性子,往后在宮里,可怎么好啊?” 東珠越發(fā)糊涂:“額娘,你在說什么?” 遏夫人嘆了口氣,轉過臉去,只把炕桌上三四十個碟子里的好菜品都往東珠碗里夾,然而東珠卻再也不吃了。“快點告訴我,到底是怎么了?今兒我一回府,就覺得怪怪的,大哥也就罷了,怎么顏珠和尹德看著我眼神兒怪怪的,不見歡喜倒有些憐憫,這是從來沒有過的。還有阿瑪,更奇怪了,那份裝腔作勢的冷淡背后明明就是害怕,他在怕什么?還有你,好端端地,哭什么?” 遏夫人經(jīng)不住東珠逼問,只得說了實話:“跟你說,你就且聽一聽,自己往后長個心眼就是了,千萬不要到外面去露半個字。” “我知道,我跟誰去說啊。”東珠拉著遏夫人又搖又晃,“快說吧。” “你知道嗎?當初你瑪嬤那件事,不是意外。是有人惡心陷害。”遏夫人壓低聲音湊在東珠耳旁悄悄說道。 “什么?”東珠大驚。 遏夫人一下子捂住東珠的嘴:“小祖宗,你小點兒聲。” 東珠用力掰開額娘的手:“說清楚點,快!原原本本地告訴我!” “好好好。”遏夫人將自己從遏必隆那里聽來的悉數(shù)講給東珠聽,東珠的臉立即蒼白如紙。“你說得是真的?” 遏夫人點了點頭:“你阿瑪現(xiàn)在最擔心的就是你。你瑪嬤遭到那樣的下場,都是因為她知道以前的那些事情。如今你在宮里,若是那個人仍舊是放心不下,說不定什么時候也會對你動手。現(xiàn)如今你阿瑪稱病不上朝,就是不想介入她的圈套里。索尼和蘇克薩哈、鰲拜他們是各有各的心思,三個人,走的是三條不同的路,你阿瑪雖然萬事不出頭,不像他們那樣出風頭,可是畢竟經(jīng)營了這么些年,顯山顯水的層面上好像是沒咱們的人,其實這六部九寺各個衙門做實事的都是咱家的心腹。所以啊,你阿瑪如今的位置才是舉足輕重,他的身子往哪邊偏偏,這局勢可就大不一樣。” 遏夫人說著說著,發(fā)現(xiàn)東珠雙手托腮,目光迷離,整個人癡癡呆呆如同被魘著了,她立即輕輕拍了拍東珠的臉:“珠兒,這……你這是怎么啦?” “她是那樣的人?她會是那樣的人?”東珠胡亂搖著頭,心亂如麻,她突然抓住母親的手,“額娘,你真的聽到那一日她在宮里問瑪嬤那些話嗎?” 遏夫人點了點頭:“當時玉林師父在領著我們念經(jīng),你瑪嬤中間要小解,我原是要扶她去的,可是蘇嬤嬤搶在頭里了,然后太皇太后也離座了。過了半晌,我見你瑪嬤沒回來,就去尋她,剛巧聽到的。我雖聽得不太真切,但是確實聽到她們說什么八阿哥、九阿哥,三阿哥、四阿哥的。” “我還是不敢信。”東珠頻頻搖頭。 “先前我也不信,可是你瑪嬤一出宮就遇到了那樣的事,后來你阿瑪拿了還拿了那枚鋼釘去查,果然查到了些眉目。這東西是有人特意定制的,而且定制鋼針之人就在你瑪嬤出事的那條街對面酒樓上包了一間房,那日他是用弩把它打入馬腦的。你阿瑪從鐵匠和酒樓老板那里尋了那個人的體貌特征,讓畫師畫了像,然后找人隱藏在宮門口,拿著畫像日日夜夜比對,果然發(fā)現(xiàn)了那個人。”遏夫人看著東珠,“你是知道你阿瑪?shù)模彩驴粗日l都不上心,可是若他上起心來,就沒有辦不成的。他查了三個月查出來的,你以為還會錯不成?”遏夫人緊緊拉著東珠的手,她覺得女兒的手很涼,于是她把東珠的手放在胸口上捂著。“好孩子,原不想告訴你,怕你嚇著。可是伴君如伴虎,原本一個皇上就不是好侍候的,上面還有皇后、皇太后,那些也就算了。可如今,偏她是這樣的人。額娘若不告訴你,實在怕你以后……” “怕我也同瑪嬤那樣,死得不明不白嗎?”東珠眼眸如冰,“我還是不信,我要自己去查證,若是她害死我瑪嬤,我才不管她是誰,是老祖宗也好,王母娘娘也罷,上窮碧落下黃泉,我必要她給我瑪嬤償命。” 這一次,輪到遏夫人驚詫了,她張著嘴、瞪大眼睛看著自己的女兒,仿佛從來不認識她一般。 而東珠則無比溫柔地把自己的臉緊緊貼在母親的臉上。“額娘,不管將來怎么樣,你只要記得,東珠永遠是愛你的。東珠永遠是你和阿瑪?shù)闹閮骸!?/br> “是,是我們的珠兒,捧在手心里的珠兒,含在嘴里的珠兒,比眼珠還要嬌貴的珠兒。”遏夫人不知是喜是悲,眼淚又忍不住落了下來。 東珠緊緊擁抱著母親,然而很快,她便松開了手。 下了炕,理了理衣裳,對著外面喊了一句:“寶音,咱們回擷秀齋。” “干嗎?這就要走?”遏夫人緊拉著東珠,不肯松手。 “皇上在那兒,我得過去看看,額娘放心。”東珠的神情說不出的淡然,只是這份淡然太過冷靜,讓人覺得有些刻意。 遏夫人覺得心里跳得比平日都厲害,似乎快要從嗓子眼出來:“我跟你說那些,不是讓你跟皇上怎樣,我是讓你提防著那個人。” “額娘。”東珠用手指按在遏夫人的唇上,嘴里“噓”了一聲,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隨即一挑簾子,便向外走去。 出了額娘所居的正房大院鐘美堂,寶音扶著東珠走在游廊之中,前邊是兩個年長持重的嬤嬤打著燈籠。繞過博雅書樓和阿瑪避暑的四面臨水的觀德堂,再經(jīng)過兄嫂們所居的會景堂和澄碧堂,遠遠地聽到一陣清雅的琴音從燦美堂傳來。 東珠不由停下了步子。 “是納敏嗎?”東珠有些疑惑又有些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