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我不喜歡欠人人情。” 顧哲聞沒有拒絕,他提著兩個桶送徐佩秋到了離家最近的山頭,夕陽的余輝灑在徐佩秋的身上,白凈的肌膚上鍍了一層溫柔的光。徐佩秋從他手中接過小木桶:“就到這里吧,謝謝你。” “注意安全。”顧哲聞目送她離開,他矗立在原地,直到徐佩秋安全到家。 徐佩秋到家后,把院子里的破水缸清洗出來,盛滿了干凈清甜的井水,今天的晚餐是兩條魚熬湯,她取出兩條肥美的小鯽魚后,剩下的全放進了破水缸中。徐佩秋叉腰站在破水缸旁,不放心的在上邊兒擱了塊爛木板,細心的做了一番掩護。 徐佩秋廚藝不算很好,這個年代她也沒資格挑剔,將兩條魚吃下肚后,她回到房間點上煤油燈,小心掏出衣兜里顧哲聞送給她的小書。 小書只隔著一層薄薄的布料貼著她的身體,此刻的封面熱乎乎的,殘留著她的體溫。借助昏暗的煤油燈光,她蔥白的手指輕輕翻開白里發黃的紙頁,男人遒勁有力的字跡再眼熟不過,徐佩秋舔了舔嘴唇,眼中依稀閃現顧哲聞挑燈奮筆疾書的模樣。 他深邃的眼睛像晚上的星空,清澈的玻璃珠倒映著點點燈光,他高挺的鼻梁立體英俊,他不薄不厚的唇一啟一合,嘴里輕聲念著小書上的內容,聲音暗啞磁性,聽得她又酥又麻。 徐佩秋順勢倒在床上,雙手拿著小書舉在空中,遠離了煤油燈后,畫面瞬間沒入漆黑之中。徐佩秋擱下手,愛撫的摸了摸書,將它擱置在枕頭旁,聞著淡淡的墨水香氣睡去。 一夜好夢。 天剛亮,大門被人用力的敲著,徐佩秋穿好衣服,木著臉打開門。一個女人不耐煩的把背篼和鐮刀扔給她:“養了這么多天你的傷也該好了吧,大隊長讓你趕緊上工干活兒,要是干不完分的活兒,今天的工分你就別想了。” 背篼在她腳邊滾了一圈兒,最后停在一米外的地方。 女人厭棄的看了她一眼,轉身就走,她故意提高音量:“長得好看有什么用?長得再好看,還不是沒人娶,一輩子都嫁不出去。” “這要是我女兒,我說出去都嫌丟了祖宗的臉。” 徐佩秋面無表情的撿起背篼和鐮刀,她來不及吃早飯,揣了瓶水和一塊餅迅速趕往自己需要干活的地方。夏天上工難,早上五六點到九十點是黃金時間,十點鐘到下午五點之間天兒就熱了,人走在外面就跟被關在大蒸籠上似的,灼熱難忍。 徐佩秋的任務依舊是割豬草,割完豬草后,再把東西背到村里另外一個地主家的牛棚里去喂養牛羊。徐佩秋雖然嬌氣,但也不是個不能吃苦的人,一周下來,在生產隊隊長李愛國面前說她壞話,抗議她不該得工分的人少了。 在背后指指點點議論她的人卻多了。 “你們看吶,那許困雖然去當兵了,可徐佩秋她的生活也沒什么提高嘛,依我說啊,那許困說不定是去部隊里面當炊事員,給人家真正的軍人煮飯燒火去了。看她那臉大的,也好意思說自己弟弟去軍隊當兵。” “你們給你們兒子物色媳婦兒,可千萬別找她那樣的,一看就不安分,取回來家里不安寧!指不定要鬧出多少事情來。” “就是,長得就像狐貍精,我可得好好看著我家那死男人。” 徐佩秋懶散的從她們面前走過,聽到議論聲后,她又倒回來,輕笑一聲:“抱歉,我也看不上有婦之夫。” “不過請你順便幫我轉告你男人,一定不要因為美貌的我嫌棄他年老色衰的女人,三心二意是不對的。” 女人氣得想要打她,旁邊的人趕忙拉架,徐佩秋不閃不躲,她懶懶的掀了掀眼皮:“打吧,你只要敢打我一下,我就報警鬧到派出所,讓警察把你抓進去關它十天半個月。” 她搖了搖頭:“最后再拉出來游街示眾。” 女人立馬停止掙扎,畏懼的不敢再動手,徐佩秋無趣的看了她一眼,走了。 女人指著她的背影,咬牙切齒:“你們看看她,伶牙俐齒不知好歹,年紀輕輕就這么深沉的心思,誰家娶她誰家倒霉!” 徐佩秋滿不在乎的走著,走到家門口時,她看見了一抹偉岸的身影。顧哲聞聽到腳步聲,轉身回頭:“你回來了。” “找我有事?”徐佩秋從他身旁經過,打開院門,把人請了進去。 顧哲聞的手里提著不少東西,徐佩秋指著大包小包詢問:“這些是什么?” “部隊發的補助,許困拜托我把它給你帶過來。”他把東西提進屋子里放下,徐佩秋揚了揚眉梢:“部隊補助這么多?” “嗯。”顧哲聞撒謊時臉不紅氣不喘,表情嚴肅又正經,徐佩秋信了。 她把東西放好以后:“這么熱的天勞煩你跑一趟了。” “不麻煩,正好給你帶新的書籍過來。”顧哲聞從衣兜里拿出整整五本書,他把壓皺的封面按平整:“這些是新的知識點,能全部記下是最好的。” 徐佩秋抬眼看著他,她張了張嘴,又把到了喉嚨的話咽下去,沉默半晌后,她試探他說道:“反正背了也沒用,你別浪費力氣了。” “像我這樣的人,能找到一個男人愿意要我,愿意娶我,我就該謝天謝地了。”她說道。 周圍的氣氛瞬間凝重起來,身前的男人渾身都釋放著冷氣,凍得她遍體生涼。徐佩秋看過去,顧哲聞身上的冷氣瞬間消失不復存在,仿佛剛剛只是她的幻覺。 顧哲聞握著書,手背上青筋凸起,他雙唇緊抿,隨后開口說話:“你弟弟會傷心的。” 徐佩秋沒有接話,顧哲聞又說道:“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 “欺負軍人家屬是違法的。” 他的聲音很低,磁性的聲音裹挾著“軍人家屬”四個字,直直撞進她的心底,她想起來,那次在軍醫院時,她曾被誤會過是軍人家屬。 徐佩秋垂眼盯著鞋尖,心思有些亂。 顧哲聞上前一步,她的頭一下撞上顧哲聞寬闊堅硬的胸膛,徐佩秋吃痛,捂著被撞到的額頭,她擰著眉:“你干嘛?” “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顧哲聞一字一頓道,聲音有力。 徐佩秋別開臉:“有又如何?沒有又如何?你還能幫我討回來不成。” 說笑呢,徐佩秋最大的優點就是有自知之明,現在她和顧哲聞之間的距離有整整一個銀河系那么寬,她們一個在天一個在地,根本不可能。 徐佩秋側身經過他走向院子,她從破水缸里撈出兩條魚:“最后兩條魚了,要不要留下來吃頓飯。之前你幫了我們家那么多次忙,都沒來得及好好感謝你。” “你知道的,我不喜歡欠人人情,雖然這也不是什么貴重玩意兒。” “好。”顧哲聞點頭,他站在陰影處,高大的身體筆直巍峨,像一堵墻。 顧哲聞把五本書放在最顯眼的地方:“記得背誦。” 徐佩秋微微挑起眉梢,敷衍的應了一聲。顧哲聞如此固執的要她學習,或許他也知道什么隱秘的消息。 他的這片好心,她記下了。 徐佩秋家里來了個男人的消息不脛而走,很快就傳遍了整個村子。張慧蘭有些不安,她連忙拉住議論的大嬸:“那男人長什么樣子啊?” “啊,就是那天村里來的那個走在最前頭的軍人,慧蘭,你問這個做什么?” “沒,沒什么。”張慧蘭訕訕笑了兩聲:“我就是好奇。” “誒慧蘭,你和佩秋還沒有和解啊?” “沒呢……” “那那個知青呢,弄到手了嗎?” “也還沒呢……” “這你可就不行了,連徐佩秋都釣到男人了,你怎么還沒和那個知青好上呢,再這樣下去,你可就要輸給她了。” 張慧蘭臉上掛不住,尋了個理由匆匆的離開了。 不知不覺間,張慧蘭走到了徐佩秋的院門前,她仰著頭,她心心念念的男人就在屋子里面,和她最討厭的人待在一起。那個男人是真的看上徐佩秋了嗎? “不,不是,一定不是。”張慧蘭咬著牙,一定是徐佩秋故意勾引他的。 顧哲聞很快發現了徘徊在門口的張慧蘭,他提醒徐佩秋:“有人找你。” 徐佩秋伸長脖子看了眼,面無表情的回頭,似笑非笑地盯著他看:“是來找你的。” 第14章 十四顆糖 “我不認識她。”顧哲聞表情淡定,他動作嫻熟的處理著菜板上的魚,等鍋里的水燒開以后,他把切好的小塊魚rou輕輕放進鍋里。魚湯經過熬制后,散發著誘人的香味,顧哲聞揭開鍋蓋后,徐佩秋的口水都要跟著流下來了。 顧哲聞放了鹽和調料,用勺子舀了一小勺香醇的魚湯起來,魚湯放在嘴邊輕輕吹了吹,隨后朝徐佩秋靠近,他蹲下身子把盛著魚湯的勺子遞到她嘴邊:“嘗嘗味道合不合適。” 徐佩秋愣住,顧哲聞安靜蹲在她身前等她,面前的男人下蹲時,單膝跪地,特像后世求婚時的動作。 徐佩秋冷靜的接過勺子啜了一小口:“還不錯。” “那我就舀起來了。”顧哲聞接過她手中的湯勺,面上沒有任何異常,徐佩秋狐疑的盯著他看,想要把他的臉盯出一個洞來。可惜灶膛后的男人神情專注,騰騰熱氣掩蓋著他的面容,朦朦朧朧的。 徐佩秋心中升起一抹異樣的情緒,她端著魚湯到飯桌時,往門口看了一眼,張慧蘭已經離去,門口空蕩蕩的,只有門外野花兒的香氣吹進來,和飯菜的香味融合糅雜在一起。 盛了飯,兩人面對面坐著,徐佩秋示意他不要客氣,顧哲聞也真不客氣,不過在吃之前,他把最為肥美的一塊魚rou夾到了徐佩秋的碗中,顧哲聞說道:“許困說你喜歡吃魚的這塊地方,趁熱吃。” “你也吃。”徐佩秋垂著眼,端起碗安靜的小口吃著魚rou。少女白膩的皮膚旁總有發絲晃動,像不安分的小手,烏黑的長發如海藻輕輕飄動,纏著少女纖細雪白的脖頸。 飯桌上安靜得過分,徐佩秋不太適應這樣的氛圍,她主動開口:“你燒的菜挺好吃的。” “若是你喜歡,下次我送許困回來的時候,再燒菜給你吃。”顧哲聞平靜的接話,他的眼皮很薄,有時會透露著寡淡和冷漠,而此刻,他的眼神專注又溫柔,徐佩秋覺得自己的心房,有一塊兒地方正在緩緩的塌陷。 “還有十四天,許困可以放一天假,到時候我送他回來,順便檢查你的功課。”顧哲聞說得一板一眼,像古板又腐朽的教書先生。 徐佩秋咬著筷子,嫣紅的唇瓣抿了抿,她輕輕眨了兩下眼睛:“如果我記不住呢?會有懲罰嗎。” 聽到懲罰二字,顧哲聞的眼神有瞬間的黑沉,眨眼即逝,快到人眼看不清。顧哲聞端著碗,骨節分明的手指拿著筷子,他無聲的笑起來,唇角好心情的勾起來:“有。” 徐佩秋撇撇嘴:“比如?” “比如我借你魚竿,你給我釣一天魚,免得我被你氣壞了。”顧哲聞聲音含笑,語氣夾雜著一絲的打趣。 徐佩秋腦海中不自覺的滑過他精壯的身體,男人工整軍裝下鼓起的肱二頭肌,以及像搓衣板般的腹肌,堅硬又熾熱。徐佩秋忍不住小聲哼哼,她睨了顧哲聞一眼:“你這身體,能被我氣壞?” “那可說不定。” “我沒那么能惹人生氣吧。”徐佩秋有些不服氣,她塞了口飯進嘴里,臉腮子鼓鼓,視線濕漉漉的,清亮的雙眸眨呀眨,眨得人心兒顫。徐佩秋用力咀嚼著口中軟糯的飯:“一定是許困那小子偷偷和你說了什么。” “我這個jiejie在他眼里就沒什么優點。” “優點倒是有的。”顧哲聞輕聲笑起來:“他說你長得很美。” “那倒是。”徐佩秋有些小得意,她這輩子,她上輩子,最得意的就是自己這副好看的皮囊。曾經哪個男人見了她不被她迷得七葷八素的。 徐佩秋歪著頭:“你信不信,只要我一個眼神,我就能勾得你們這些男人神魂顛倒。” “信。”他毫不猶豫的回答,干脆又毫不拖泥帶水,他回答得這么快,倒讓徐佩秋愣住了。 “你也覺得我好看?” “我從來,都沒有見過像你這么美的人。”顧哲聞說話的語速很慢,聲線低沉,讓聽的人產生一種刻意強調的錯覺。 “可惜了。”徐佩秋把嘴里嚼碎的飯咽下,給自己盛了小半碗魚湯,泡著碗里軟糯的大米飯。 “什么?”顧哲聞眼神迷惑。 徐佩秋喝了一小口湯,笑得有些壞:“像我這樣好看的人,注定只會活在民間傳說中。” “說不定,以后我會成為誰的夢中情人,成為誰的白月光,他會用美好的文字記錄我,讓我在傳說里停留的時間長一些。” 顧哲聞沉默著,徐佩秋尷尬的咳嗽兩聲,她心想自己是不是太自大,讓對方無話可說了。下一秒,她聽見男人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為什么不能是永遠停留在他的心中,腦海中,靈魂中,一輩子糾纏著,直到他死去。” 徐佩秋心中一緊,她條件反射的抬起頭,顧哲聞的表情正經又嚴肅。她敏銳的察覺到顧哲聞握著筷子的手用了幾分力,手背上的青筋微微暴起,誘惑十足。 徐佩秋垂眸:“我就隨便說說。” 這個男人,是在說情話嗎?一本正經臉說著讓人臉紅心跳的情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