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
第68章 北上 雖然江珝就在身邊, 可歸晚每一夜都睡得不踏實, 她總覺得自己一睜開眼睛,他就會走了。 正月十四那日,江珝比往常回來得早些, 擦過身子, 小丫頭們還未更換完床鋪,他便抱她去了對面的羅漢床上。 她倚著他望向窗外,明個便是正月十五了,抄手游廊里早已經掛滿了燈籠, 紅彤彤的一片。驍堯也將那只小蛇燈籠點在了廊檐下,萬紅叢中極惹眼。她輕嘆了聲:“來的第一個十五,卻賞不了燈了。” 江珝攬著他微詫, 問道:“為何是第一個?” 歸晚愣了一瞬,隨即笑了,道:“我說這是我來到這個世上,經歷的第一次元宵節, 你信不信呀?” “嗯, 信。”江珝含笑,連個遲疑都沒有。 “敷衍!”歸晚哼了聲, 盯著他道:“那我說什么你都信。” “信。”他篤定道。 歸晚笑了。“那我說,我不是這世上的人,我從一個很遠的地方來,不是地域上遠,而是時間上的遙遠, 你信不信?” 江珝沉思狀想了想,凝眉道:“信。” 見他認真,她拉著他緊張道:“你是不是覺得很詭異?沒辦法接受?” 他有笑了。“沒有,我只是怕你再說我敷衍而已。” “江珝!”歸晚嬌嗔著喚了聲,偏頭不理他了。而江珝卻捏著他的小下巴轉過她頭,脈脈地看著她。他眸光溫柔似水,瀲滟的光波漾動,看得她沉溺進去,無法自拔。“你放心,你說什么我都信。我也不管你是從哪來的,是不是余歸晚,我只知道你是我妻子,我孩子的母親,這輩子除了你我誰都不想要。而且不管這是不是第一個元宵節,往后的十五,都由我來陪你過。” 歸晚心暖得化成了水,柔柔地靠在了他懷里。二人相依良久,他吻著她額喚聲: “歸晚。” “嗯?” “我可能要走了。” 她身子微僵,平靜道:“何時?” “明日。” 她蹭地從他懷里起身。“明日?為何這么急?”她害怕的事到底來了,而且還來的這么突然。 “確實有點急,可沒辦法,初五就該走,可我已經晚了十日了。戰事緊要,怕是再耽誤不得了。” 這歸晚懂,他能陪自己這些日子,都不知道是如何爭取來的。只是,她是真的舍不得。心里涼絲絲的,鼻尖莫名有點酸。這可不像她,以前的自己,什么都沒怕過,怎這會兒偏就畏懼起來?是因為有了不想失去,不想離開的人?應該是,她從來沒這般依賴過他,其實她只是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人,她也會舍不得。 “那便吧,不要記掛我和孩子,我們都會好好的,一直等你回來。”最后,她克服了所有的情緒,說出了她最該說的話。 江珝又何嘗舍得呢,他笑意有些掛不住了,可又怕被她瞧見,于是深深地吻了她額,把自己的依戀安奈了下去…… 這夜,寶兒跟著乳母睡的,二人相擁而眠,都想要彼此休息,可卻又有說不完的話。歸晚埋怨他,都當爹半月了,也沒給兒子起個名字;江珝叮囑她,他走后一定要照顧好自己,不要太在意他人;她勸他在戰場萬要謹慎小心,不要惦念著自己和孩子;他捏著她臉蛋兒要求她,一定要給自己去信,但不可是無字家書!聽到這,歸晚沒忍住笑了,道他怎還記仇了呢!他卻笑笑,唯是道了句:“帶我平定幽州,我定要帶你和寶兒回家……” 對呀,她怎么就忘了呢,他北征目的不是為了開疆拓土,而是為了奪回他的故鄉。他的故鄉不就是寶兒的故鄉,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男人都屬于北方,那么她自然也會跟隨他們,永不分離…… 也不知道是幾時,她睡著了,再醒來時天已經微亮了,而身邊,枕空被涼…… 驍堯要和姐夫一同北上,昨夜jiejie和姐夫嘮知心話時,他去見了父親。而近日趁江珝入朝領命之時,他又來看了jiejie。 歸晚囑咐他完事小心,一切都要聽姐夫的,不可逞強不可莽撞不可任性!驍堯一一應下,神情依舊如往常般淡定,他抱了抱乳母懷里的小外甥,突然有些戀戀不舍了。望著jiejie,那一刻,他眼中的堅韌融化,眸低清澈的像個孩子。 他可不就是個孩子,再堅強,再懂事,他也只是個孩子。歸晚心底一軟,伸臂溫柔召喚道:“來吧,讓jiejie再抱抱你。” 聞言,驍堯沉靜的外表繃不住了,他靠了過來,驀地抱住了jiejie,酸著鼻子道:“姐,這一去不知何時才會回,我會想你,想父親,還有小外甥的。” “好好,惦念就好,那便愿你姐夫大捷,您們可以早點回來。” “嗯。”驍堯吸了吸鼻,“對了,姐夫說,他怕惹你傷心所以便不回來了,讓我卯時去北城門侯他。還有,這是他給你的。”說著,驍堯從懷里掏出個黃燦燦的小金鎖。歸晚接過來,金鎖的鈴鐺叮叮,響聲清越,她知道這是留給寶兒的,瞧著精致的樣式,必是準備了許久了。她翻過金鎖背面,兩個篆書小字赫然入目,她仔細辨認,是“江淮”——她明白了,這便是他給兒子起的名字,其實他早便想好了!“原主”正是往南京的路上遇到的他,“淮”是他們結緣之地,也是她穿來之所,她明白了他的心意。 時辰到了,驍堯該走了。她也拿了一只錦袋給了弟弟,告訴他,定要交給江珝,可是想想,她又收了回來…… 大軍啟程,江珝就這么走了。就在要經過城門時,他持韁而駐,調轉馬頭朝南方眺望。他有點后悔沒有再見妻子一面了,本以為不見便不會感傷,豈止不見他心里空落落的凄然。他注視著家的方向,良久未動……遠處響起了熟悉的鈴聲,是自家的馬車鈴鐺。他登時全身緊繃,一動不動,連眼都不眨地盯著那漸漸靠近的馬車……車上那個大大的“沂”字清晰的那一刻,他心潮澎湃,一顆心似要耐不住地跳出來了,他頓時對那馬車有了企盼…… 就在馬車停在他面前的那刻,他徹底僵住了,目光錯也不錯地盯著車簾,直到里面傳來一聲甜軟的“夫君”,他再忍不住了,翻身躍下,一步登上了馬車,掀簾而入——果不其然,里面坐著的,正是他相見的人! 他沖得太急,馬車被他踩得晃動,歸晚險些沒仰過去,他趕忙樓過她。興奮的眸光登時被驚憂掩蓋,他嗔道:“你還未出月子,怎么能冒然出來?這大冷的天,若是著了風寒可不是鬧著玩的!” 歸晚笑了,晃了晃把自己包的像粽子似的裘衣,又掀起了腳下蓋著的錦裘,里面堆了好幾個暖手。“我不怕呀。”她笑道,江珝一把將她手放下,把她又嚴嚴實實地捂了個遍。“胡鬧,你真是胡鬧!”他責備著她,可心里卻是比她腳下的暖手還要暖,唇角都不自覺地挑了挑。 她拉住了他,柔聲道:“祖母說過了,往后只要你出征,我便要送你,這一次也不例外。” 江珝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好了,車外響起了催促聲,他捧著妻子的臉狠狠地親了一口,堅定道:“等我回來!”說罷,轉身便離開了。他真怕再晚一步,他便走不動了。然就在他上馬的那刻,他發現妻子在他的腰間系了個小錦囊。他再次對著馬車大喊一聲“等我!”便駕馬而去。 歸晚坐在馬車里,聽著他馬蹄遠去的聲響,想象他威武挺拔的模樣,淡笑道:“我等你……” …… 江珝走后,整個檀湲院空蕩蕩的,歸晚的心也像缺了什么。不過好在還有小江淮,平日里,不是照顧孩子便是聽江沛給她講他各種在家塾發生的事。如是,這日子也不算多寂寞。 二月初,天漸暖,連白日也長了。歸晚終于出了月子。經過這一個多月的進行照料,小江淮也壯實了許多,雖不能和人家滿月的孩子比,可總歸有個小模樣了。歸晚帶著他回武陽侯府看看。外祖母入冬身子便不大爽利,上次來送賀禮還是兩位舅母來的,曾外祖母還沒見過這個小曾孫呢。 江老夫人不大支持,畢竟江淮太小了,別看養了一個多月了,瞧上去沒比足月出生的孩子大多少,畢竟這是大房的長子,也是江家的長孫,所以她免不了要擔心。不過轉念想想,歸晚也不容易,還未出月子夫君便走了,心情定然不好,若是回去見見親人能開心一些,那便讓她去吧,至于孩子,想來同在京中,這路程也折騰不著,多派幾個婆子乳母照顧便好,于是她同意了。 歸晚一路順利,回了娘家,小江淮也很貼心,路上沒哭沒鬧,吃了母親的奶后,便一直睡著。到了侯府時,卻醒了。 兩位舅母得了消息,早便在門外侯著了,見了歸晚都迎了上來。杜氏也侯在正堂,一見外孫女,激動得不得了,話沒說出來,眼淚先流出來了。歸晚趕緊上前去哄了,祖孫二人聊了會兒這心情才算好起來。老太太摸著淚道:“快讓我瞧瞧我曾外孫!” 乳母抱過孩子,瞧著那小模樣哪像個滿月的孩子,老太太心酸,不過小家伙可歡實,順勢抓住了杜氏撫他的手指頭,逗得杜氏抿唇笑起來,哼了聲:“嗯,還真是像他爹!”一旁的何氏聞言,也接了話。“可不是像么,你瞧瞧這小模樣,才這么大點便眉眼分明,小鼻子挺直挺直的,可不是像他父親,嗯,簡直就是一個模子刻的!” “瞧二嫂說的,哪有那么夸張!”梁氏撇嘴,于是也貼了上來,大眼一瞧,呵了一聲,笑道。“喲,還別說,這一月不見,出息了呀。可不是像極了云麾將軍!”感嘆中,想起了歸晚和江珝的前因后果,嘖嘖道,“緣分這東西還真是天注定,你說說,誰成想這兜兜轉轉,兜兜轉轉竟又轉到了一起,怎么就會這么巧!”雖然曾經女兒的事,梁氏心里懷怨,可眼見著不止江珝,連整個沂國公府都把她捧在手心里疼著,她不放下也得放下了。可即便如何,可還是忍不住試探道:“歸晚,你就沒想過,許是他一開始就知道是你,所以才非你不娶的?” “沒有,真的是巧合。”歸晚淡笑,也沒再做其它解釋,便和大伙聊了起來。 這畢竟是外孫女的第一個孩子,杜氏怎么都喜歡不夠,可無奈孩子太小,不能久留,歸晚沒待多長時間便要回去了。杜氏依依不舍,囑咐著,往后天暖了便再回來,歸晚含笑應下了。 歸晚帶著一眾人上車,和送到門外的祖母和親人們道別,便踏上了回去的路。 許是喜歡馬車悠悠的感覺,小江淮又睡著了,歸晚也闔目休息,然就在此刻,馬車猛地一晃,停住了—— 第69章 吐露 馬車剎得太急, 歸晚險些沒朝前栽出去, 她驚聲問:“怎么了?” 林嬤嬤挑簾看了一眼,道:“好似前面有人,擋住了車。” 歸晚也透過車簾縫隙瞥了一眼, 沒看清什么, 懷里的孩子卻動了,皺著小眉頭便要哭,她趕緊輕拍哄著他,并對林嬤嬤道:“下去看看吧, 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林嬤嬤應聲,可未待她動身,馬車又繼續前行了。 小江淮到底還是哭了, 摸摸小被子,他是尿了。歸晚也顧不得許多,趕緊讓小丫鬟拿尿布來,讓乳母給他換了。 換了換了, 可小家伙如何都哄不好, 嬤嬤道他許是餓了,趁著還未到公府, 歸晚解衣給他喂起奶來。果不其然,吮著母親,小江淮安靜多了。瞧著他憨憨的模樣,兩只小腮一鼓一鼓地,她會心笑了, 點了點他的小鼻子,道:“跟你爹你一個脾氣,犟得很呢!” 正喂著,車戛然而停,歸晚驚。這是又怎了?今兒出趟門怎么這么不順呢。 “少夫人,到了。”車外,馬夫低沉著聲音道。 歸晚蹙眉,警惕道:“到哪了?沂國公府沒這么近吧!” 外面車夫沒言語,林嬤嬤起身便要去掀簾,卻被歸晚一把按住,搖了搖頭。林嬤嬤看著還在吃奶的孩子,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然就在這時,隨著一聲熟悉的“歸晚”,車簾被挑開了,驚得林嬤嬤趕緊擋在了歸晚面前, 二人同時望向車下,愣了,面前不是別人,正是薛青旂—— 望著車內的一幕,薛青旂也僵住,透過面前的林嬤嬤,他只看得見歸晚的半張臉,他目光掃視,瞧見了她半裸的雪肩,再向下……他趕緊甩下車簾,尷尬道了聲:“抱歉。”接著又道,“到地方了,下車吧。” “到哪了?我為何要下車。”歸晚端坐在車內,鎮定從容道。 薛青旂沒回答,依舊道:“下來吧。” “不下,我只回沂國公府。”她冷聲道。 “你不下,那就只有我上去了。” “你敢——” 話未完,青旂已經掀簾上來了。歸晚還在抱著孩子,他側過臉去,蹙眉道:“你沒別的選擇,沂國公府的人都被我押下了,我不會放你走的,你跟我下來吧。”說著,他瞥了眼嬤嬤身后,露出的襁褓,低聲道,“孩子太小,別嚇了他。” 雙方僵持,歸晚挑簾看了一眼,朱門深宅,不是薛府,她沒見過,但猜也猜得到,應該是薛家的別院。她望望圍繞的護衛,果然一個眼熟的都沒有,再朝遠處,連個人影都難見,地處偏僻,怕就是她喊也不會有人聽見,就算聽見,如此架勢,誰敢管。 權衡之下,她決定聽他的,于是整理衣衫,趁這空檔乳母去幫她抱孩子,她卻一把扣住,驚了乳母一跳。 車夫護衛都能被收買控制,她誰也不信了。從現在開始,她絕不會撒開自己的孩子。 她只能簡單地把衣服提上,連系帶來不及系,抱著孩子下車了。外面寒氣逼人,吹得她一個激靈,薛青旂趕緊把自己的裘衣解了下來,甩開披在了她身上。他拉緊衣襟的那刻,看著她懷里的孩子凝了一瞬,將那孩子也包了進去,帶著她入了別院。 入門前,歸晚頓足,朝后看了一眼,隨即入門了。 薛青旂將她安置在了正房稍間里,整個正房的地龍都燃得火熱,一入室便如暖春。看來薛青旂早便準備好了,今日的事都在他的計劃內。 歸晚趕緊把孩子放下,摸了摸他的小手小腳,還好都是熱乎的,她一顆心放下了。 小江淮太小了,若不是因為他,歸晚今日如何都不會妥協的。她坐在床邊哄著,見孩子不鬧了,她看都不看薛青旂一眼,漠然問道:“你究竟什么意思。” 薛青旂望著她,道:“我只是想要回屬于我的……” “哪個是屬于你的!”歸晚回首,冷目瞪著他。 薛青旂不躲,直視道:“你,還有孩子。” 歸晚驀地冷笑一聲,無限嘲諷。“我是江珝明媒正娶迎入門的妻子,我們有婚書在。這孩子,骨子里留著江家的血,與你何干!” “孩子是我的。”薛青旂平靜道了句。 這話一落,把房里人都嚇了一跳。嬤嬤愣住,跟進來的乳母更是驚得瞪大了雙眼,不可思議地看著他。 歸晚眉心登時擰了起來,呵斥道:“薛青旂,你胡說八道什么!” “我沒胡說。你不是為強人所虜,當初在江寧找到你的人是我,尋到你之后,我們便日夜在一起,你若有孕,這孩子還能是誰的?” “胡說!我們根本什么都沒發生!” 薛青旂依舊淡定。“你在江寧便是每日渾噩,真的還記得一切嗎?” 這話把歸晚問住了,原身落水后便命懸一線,回京的路上不堪勞頓終了去了,她也是那個時候穿來的,所以她的記憶是從汴京開始的,江寧的事,她怎么可能記得。 她沉默半晌,還是冷笑道:“你說得對,我確實不是為強人所虜,這孩子就是江珝的,不論當初遇到的,還是今日我所嫁的,一直都是他一人。況且我自己的孩子,我知道他是誰的。”說著,她溫柔地拍了拍昏昏欲睡的兒子。 薛青旂淡淡一笑,走上前,嬤嬤想阻止卻被他身邊的小廝攔住了。 歸晚雙手下意識抓緊了孩子,可他并沒在意,唯是單膝跪在了她面前,她想推開他,卻又不敢撒開孩子,只得警惕地盯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