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錦湖話還沒說完,歸晚冷道了句,驚得小丫頭啞口。 這丫頭是酸給誰聽呢?自己是沂國公府的二少夫人,但不是二房的人,跟她一點關系都沒有。若不是她也看見了自己,歸晚早便轉開了。方才那句,也不過是為她著想,囑咐兩句而已。她這陰陽怪氣地,算怎么回事?是覺得江家對不起她嗎? “我讓你留在西院,是因為西院人多,方便伺候。雖是你帶著身孕,但這孩子不是你一個人的,所以萬不能有任何閃失。西院到東院這么遠,你都能走過來,你圖的是什么!西院那么大,都不夠你散心的嗎?這雪天地滑,身邊連個人都不帶,你是怕自己出事,還不是怕自己不出事?” 小丫頭被歸晚幾句話說得目瞪口呆。這種人的心思,歸晚太清楚了。自尊心強,又要臉面,瞧著自己被冷就心里不舒坦,變著法地要作,生怕人家注意不到她,甚至敢拿孩子當籌碼。 “沂國公府,便是姨娘那也是上得了臺面的,你說這話,對得起你的身份嗎?別忘你這孩子是江家的,若是出何意外,江家饒得了你嗎!” “是,二夫人教訓得是,錦湖知錯了。”小丫頭瑟瑟應聲。 “我不是教訓你,我只是勸誡你不要忘了自己身份。”歸晚緩了語氣,攏了攏暖手繼續道。“你今兒在這是等我的對不對?” 話音一路,小丫頭驚得登時睜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面前這個面若桃李,瞧上去還沒有自己大,卻淡定超乎年齡的少夫人。她惶恐地擺手否認道:“不不不,不是,少夫人您誤會了……” “是不是你自己心里清楚。” 西院的人,若非老夫人傳話,是不會來東院的,即便去,最近的路也應該是直跨客堂。這小花園是連接東院和檀湲院的,平日里走的便只有歸晚夫妻二人。所以,她能繞到這來,絕非偶然。何況她就不信云氏會這般疏忽,西院那么大,就缺春夏一個人?非要把她也調去,讓錦湖連個照顧的人都沒有?她再不喜歡錦湖,可沒有哪個祖母會不在意孫兒的,即便錦湖肚子里的是庶出。 歸晚不明白是什么原因讓她覺得應該來找自己,畢竟自己跟西院一點關系沒有,但她知道她今兒來的目的,她想讓自己幫她。 善人誰不愿意做,可幫也要有幫的道理,歸晚不覺得她值得幫助,或者需要幫助。 “我知道,最近因為世子婚事,西院忙得不可開交,自然冷落了你。但這不過是一時,待嚴家小姐嫁過來,一切自然會如常。方才說你要擺正自己的身份,眼下還是這話,你不要忘了自己的姨娘身份是如何得來的,若不是嚴家小姐應允,你覺得你將失去的僅僅是一個姨娘的身份嗎!” 這話有如驚雷,錦湖呆住,她下意識摸了摸自己還未隆起的小腹。她想起了當初二夫人曾對她說過的話:如果嚴家小姐不認這孩子,那它決不能留。 明明是臘月冷天,錦湖卻額角滲汗。這幾個月被人呵護著,她可能真的是暈頭轉向了。被呵護的,到底不是她而是她肚子里的孩子,她能被提到了姨娘的身份,也是因為這個孩子,還有嚴家小姐的一句話。 自己的命運都捏在人家手里,她還想和人家爭?笑話…… 錦湖神情漸漸釋然,最后面無表情,她對著歸晚深深揖禮,平靜道:“我今兒還是找對了。謝二少夫人提點,將錦湖敲醒,錦湖謹記少夫人的話,不會再惹麻煩了。” 話說到這份上,也無需再說,老太太還等著自己,歸晚冷淡地應了聲,帶著林嬤嬤和下人去了。然感覺中,那個瑟縮的身影好似良久都未動過…… “這錦湖也是個糊涂的,還真拿自己當回事。”茯苓哼了句。 林嬤嬤瞥了她一眼。“拿自己當回事沒什么不好,怕就怕太當回事了。”說著,她托起了歸晚的胳膊,“得說咱表小姐心善,點醒了她。” “我才不是心善呢!”歸晚勾唇道,“我是不想平白被她利用,這府上的事,我躲還躲不過來,哪有心思理他們。二房的事,就二房自己解決,勾搭我一個大房的人算什么。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咱家這本經還沒念明白呢,管得了人家。” 聞言,林嬤嬤不住點頭,嘆道:“哪個都不是省心的,我看這世子夫人入門后,也消停不了。” 這話說得是。錦湖這會兒想明白了,不等于她甘心。歸晚看得出來,她是心高氣傲的姑娘。從前一直是世子的貼身丫鬟,在丫鬟中高人一等。如今成了姨娘,她豈甘心屈居人下。江珩說他是酒后誤事,酒后能不能誤事不清楚,但偌大的沂國公府,又不是在僻靜角落,若是她不肯,江珩也斷斷強迫不得的。所以,她心底必然就帶了那份高攀的意圖…… …… 這幾日,江珝每日準時出門,準時回來,陪她一起用早飯晚飯,休息前也會相互問候,只是兩人一切都冷冰冰的。瞧著他愁郁未減,為了不叫他他心結難解,歸晚還是刻意避免和他過分親近。對此,江珝沒有介意,于是漸漸地倆人話都少了。 轉眼已是臘八,江珩的大婚之日。節日和婚事趕到一起,熱鬧非凡。 嚴家就這么一個寶貝女兒,也是大手筆,據說十里紅妝鋪陳了整個主街,奢華無比,直直趕超江珝和歸晚婚事的規模。 沂國公府自然也不能差了,鑼鼓喧天,響徹云霄,好似要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沂國公府世子爺今日大喜一般…… 今兒沂國公的客是空前的多,歸晚有孕不宜待客,唯是去接待了同來賀喜的大舅父祁孝儒和舅母何氏。親人相見分外親切,她好久沒回武陽侯府了,得知外祖母身體康健,她心下安慰。 新人拜過堂送進了洞房,紗帳鬧洞房的都是各個府上的貴婦,云氏把歸晚也叫去了。歸晚不解:自己帶著孕身去人家洞房,好嗎? 云氏拉著她解釋:“要的就是懷孕的你。”她是巴不得兒媳婦沾沾孕氣,也如歸晚,明年便能給她生個孫兒出來。 歸晚心里無奈,可被那么多人盯著,卻也不得不去了…… 洞房里,江珩正在和新娘子接撒帳的果仁,乍然瞧見余歸晚,他愣住了,半晌沒反應過來。也不知是誰手沒個準,一顆大棗砸在他臉上,他才“嘶”地一聲低下了頭。 大伙驚得哎呦一聲,新娘透過薄紗蓋頭也瞧了個囫圇,急得險些自己掀開蓋頭,忙問了句:“世子爺沒事吧?”這還是她入門說的第一句話。 房中戛然靜默,隨即一陣哄笑,道新娘子才入門便心疼起夫君來了。窘得江珩只得紅著臉搖頭,示意無礙。 紗帳結束,蓋頭掀起,這世子夫人面一露,眾人嘖嘖贊嘆,好俊俏的新娘子。新娘子淡淡一笑,目光卻落在了角落里的孕婦身上,彎眉巧笑,和顏問道:“這是二嫂吧。” 歸晚笑笑,上前,道了句祝福的話,只聞新娘子又燦笑道:“有二嫂祝福,我沾沾二嫂的好運。” 呵,這新娘子可倒大方,連江珩都微詫,看了她一眼…… 也不知是房里人太多,還是有讓江珩緊張的人在,總之他覺得憋得慌,鬧過洞房便留下新娘子,送眾人出去,他也去前院宴客了。 出了新人所在的云熙院,歸晚行動慢些,方跨出二門拐進游廊里時,便聽聞身后有人柔聲道了句:“二嫂仔細門檻。” 歸晚回頭,是世子。她淡淡一笑,道:“世子先走吧,我腿腳慢。別讓賓客久等了。” 江珩笑笑。“無礙,二嫂先走。” 二人互讓,歸晚終還是沒讓過他,便走在了前面。游廊里一前一后,他安靜地跟著她,默默無聲,歸晚偶爾回頭,對上他的視線,發現他一直在望著自己,不由得心里別扭,又因著怕耽誤他,趕緊腳步加快了。 六甲之身,身重腿沉,就在邁臺階的那刻,她一腳沒踩穩,驀地向前撲了去…… “二嫂小心!”只聞身后人喚了一聲,歸晚措手不及,撲進了一個寬闊的懷里。 歸晚驚得下意識去扶肚子,然對面人比她手還快,先行覆上穩住了她。 熟悉的感覺—— 她抬頭仰望,是江珝。 見是他,心穩了下來,她抱著他長舒了口氣,念叨著“嚇死我了,虧得你手快!” “你就不能穩些,讓我省點心嗎。”他拍了拍她背,半嗔半嚇道。 歸晚瞪著他撇了撇嘴,“知道了,叫你省心!”說著,撐著他胸口起身。方離開,又覺得不對,他們什么時候又這么親密了—— 她下意識退了一步,江珝意識到了,心驟然一沉,撫著她小腹的手也空了…… 然他看看身后一直盯著他二人的三弟,沒說什么。唯是吩咐林嬤嬤和小丫鬟扶少夫人回去休息,他隨江珩一同去前院宴客了…… …… 雖說自己沒做什么,但歸晚還是覺得有點累,早早洗漱罷便回房歇著去了。睡意尚無,林嬤嬤帶著蓯蓉和茯苓陪著表小姐。 提到今兒親事辦得好不熱鬧,嚴府嫁女隆重,茯苓不大高興了,撇了撇嘴:“這分明是給人下眼藥嗎!咱將軍和表小姐是御賜之婚,也沒想他們家那樣張揚,還剛來就要把上尖了。” “掌嘴!”歸晚瞪著她怒斥,茯苓還不服,急得蓯蓉趕緊給她嘴里塞了塊喜餅,象征地拍了拍她小臉,嗔道:“這話也是你能說的!若傳出去被外面人聽聞,還不得道咱表小姐氣量小,斤斤計較。你啊!說話能不能顧著點咱家表小姐!” 茯苓嚼了兩口,趕緊點頭捂住了自己嘴巴。 瞧著她笨拙樣,歸晚哭笑不得,解釋道:“我們雖是御賜,但人家才是沂國公府的世子,未來的沂國公。人家才是公府的主人,婚事能不隆重嗎。他可是公府的門面啊!” “他是公府的主人,可這府上還不是得靠咱將軍撐著。”茯苓忍不住嘟囔句。 “又多嘴!”歸晚指著她嗔道。接著想起什么似的,看了看外面。“這都幾時了,賓客都散了好一陣了,將軍怎還沒回來?” 蓯蓉抿笑,道:“您若是不放心,我便讓人去前院看看。” 歸晚哼了聲。“我有何不放心,他不回才好,我……” 她話沒說完,便聞明間的門“嘭”地一聲響了,好似被踹開一般。主仆幾人驚住,蓯蓉反應過來趕緊出去看,然還未出稍間便聽門外的小丫鬟急喚道:“少夫人您快來啊,將軍他,喝醉了!” 第45章 宿醉 歸晚趕緊從稍間出來, 一眼便瞧見正彎腰撐著門框的江珝, 他鎖眉闔目,瞧著就不大舒服,身邊幾個小丫鬟伸臂虛晃著, 想要去扶卻又不敢上前似的。 “喝多了?”歸晚問了聲。 江珝舉眸, 見了她當即直起了腰身,挺拔著脊背亦如往常,他展眉淡定道:“沒有。” 歸晚打量著他,除了臉色微微帶了絲醺紅, 還真瞧不出他有醉意,整個人依舊冷清清地,腦門上貼著生人勿近。 “沒醉就好。”歸晚瞥了眼小丫頭, “往后沒事別胡說。” 突然被斥責,小丫頭好不委屈,臉都擠到了一起,方才二公子明明是踹門而入, 晃晃悠悠一身的酒氣, 邁門檻時好懸沒被絆倒,他這不是喝醉了是什么! 看眼瞧著沒事人似的江珝, 小丫頭也不敢反駁,只得不情愿地應了一聲。 人回來便好,歸晚也沒再問什么,轉身又回了稍間。 江珝一直盯著她,直到稍間的門關上, 他才深吸了口氣,回到次間猛喝了一杯茶在床上躺了下來。 他是喝酒了,而且還沒少喝。今兒來賀喜的,說是為世子恭賀新婚,但是實際上還不是沖著他。往日與他們,云淡風輕地過去就好,可今兒是三弟的大婚,為了三弟他也得應酬著。應酬歸應酬,倒也不必喝那么多酒,許還是心理愁郁,見酒便親了吧,所以沒控制,他多飲了些。 說來也是笑話,雖生于豪放的北方,性格灑脫,但江珝卻是個不會飲酒的人。幼年與母親一起生活,酒沾得不多,少年又隨父從軍,而沂國公的軍中是命令禁酒的,這個規定也被他的燕軍繼承了…… 喝了茶也一點都沒好受過來,他頭更暈了……應該是退場時那連續的三杯酒使然吧,他喝得太急了。 賓客散去,正打算返回的江珝突然被人攔住,那人不是別人,正是薛冕的嫡子,薛青旂。 二人相對,薛青旂手拿酒杯遞了上來。第一杯敬世子大婚,他喝了;第二杯賀將軍凱旋,他喝了;第三杯慶將軍得子,江珝猶豫了。薛青旂逐字逐句挑唇而道,每字都咬得極重,尤其“得子”二字,以至于江珝腦袋里突然有了個念頭——莫不是歸晚有孕之事,他也知道? 應該是,畢竟人是他從江寧帶回來的。所以,他這算什么?看著薛青旂自信的笑,江珝覺得,許自己和歸晚之間的事,他一清二楚。 不過江珝還是挑笑,淡定地道聲“謝謝。”便舉杯一飲而盡…… 他已經喝得夠多了,然這三杯酒勁兒又跟了上來,他不僅暈,頭疼得厲害,心里更似有一團火在燒,躁得很。他單手遮在額頭,闔目冥思……醉,卻讓他大膽地想清楚了一件事。余歸晚和薛青旂,一個默默等著要走,一個始終不婚不娶,兩個青梅竹馬的人約好了似的要求自由,這真的不說明什么問題嗎?薛青旂等的是她吧…… “沐浴!” 江珝大喚了一聲,翻身下床。隔壁歸晚驚了一跳,遣茯苓去瞧瞧,茯苓趴在稍間門口,眼見著二公子沖似的去了凈室。 “二公子是不是真的喝多了?”林嬤嬤憂慮問聲。 歸晚搖頭。“不知道,我還沒見過他喝酒呢。”不對,洞房那夜他喝了,還是兩人的合巹酒。那日他連個顧忌都沒有,還把自己嗆到了,歸晚想到就覺得他好直男。而且,自己大婚之日,他宴客時滴酒未沾,眼下世子成婚,他倒喝了。瞧著他那白皙的臉泛出的熏紅便知道了,他還沒少喝呢! 表小姐不以為然,可林嬤嬤還是放心不下,試探道:“要不要派人去看看?咱二少爺向來不用人伺候,若真是喝多了該如何是好?” “不是有官正嗎!”歸晚應。 “官正方才隨禹佐侍衛出去了,從側門走的,不曉得去哪了。”蓯蓉接了句話。 蓯蓉話一出,茯苓陰測測地笑了。歸晚瞪著她,一臉的鄙夷。“你那叫什么表情!” 聽表小姐說到自己,茯苓八卦的性子又來了,眉開眼笑,巴巴地貼了上來。“小姐小姐,我跟你說個秘密,蓯蓉的!”說著,眼神還不忘瞟向蓯蓉。 “茯苓,你要敢胡說八道,我撕了你嘴!”蓯蓉扔下手里的繡活,來扯她。 可來不及了,她手再快哪比得過茯苓的嘴快。“蓯蓉最近總是盯著禹佐,瞧不著還打聽!” “啊!”歸晚聞言,故作夸張地啊了聲,轉眼間,便和茯苓林嬤嬤一同笑了起來,笑得蓯蓉臉一直紅到了脖子根,連連解釋著“根本沒有的事!”氣得把剛做好的一只小虎頭鞋扔向了茯苓。茯苓一個閃身躲開了,眾人笑得更歡…… 然就在滿屋子歡鬧時,稍間門外有小丫頭急匆匆地喚道:“少夫人,將軍喚您去凈室!” “太晚了,我不去了。” 門外小丫頭還沒走,好似急得在跺腳。“少夫人少夫人,您去吧!將軍說了,您不去便不叫我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