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jié)
瞧著她酡紅漫盡的小臉,嬌嫩得像剛剛出水的芙蓉,江珝摸了摸她頭,揚唇道:“你能想到來看我很好。” 他喜歡她來?歸晚仰頭看著他,神情漸漸凝重。 可能接下來聽到自己說的話,他就不會這般想了吧? “將軍,在你走之前,我有件事得告訴您!” “將軍——”門外突然有人喚了一聲,接著,侍衛(wèi)入門道:“右相來了,正在前堂!” 江珝看了眼歸晚,笑道:“等我一會?!北汶S著侍衛(wèi)去了。 歸晚泄氣坐回椅子上。好巧不巧,偏就這會兒來!自己說句話怎么就這么難呢! 衙署正堂,薛冕端坐堂首,淡定地看著徐徐入堂的年輕將軍,面無表情。逆光下,看不清他面容,但這傲然挺拔的身影,總讓他感到熟悉,可又想不起來到底在哪見過。 江珝從容上前,不失禮儀地拜了拜。望向薛冕的目光迥然深沉,帶著超出他年齡的氣度和鎮(zhèn)定,讓人自動便在他面前矮了三分。 果然是沂國公教養(yǎng)出的愛子,舉手投足間都透著凜然之氣。 “不知相爺今日到此可為北伐之事?”江珝沒繞彎子,開門見山。 薛冕笑了,道:“是,奉今上之命,來看望云麾將軍。朝堂之上,知道您謹慎不便留個準(zhǔn)話,今上便讓我來問問,您到底有幾成把握,幾時能凱旋?” 江珝靜默須臾,淡然勾唇,應(yīng)道:“下官無甚便與不便,大殿之上如何講的,此刻還是這話。若是不計時日,不勝不歸,然眼下不行,雁門之地入冬后對我軍隊極其不利,我大魏軍士不耐嚴寒,所以我必須要趕在寒九之時定下局勢,故而,幾成把握我拿不準(zhǔn),何時歸,也定不下?!?/br> 這話也就是他江珝敢說。他從來不把心底的計劃告訴他人,即便是皇帝??蛇@大魏偏就離不開他,用于不用完全在于皇帝對他的信賴,而他也從來沒讓人失望過。 以前不會,想來這次也不會。雖說皇帝主和,但面對云麾將軍的提議,他駁回的次數(shù)還是少的。 所以江珝明白,薛冕今兒來,可不止是為了皇帝。他該是為他自己—— “相爺,您可還有何吩咐?” 和聰明人說話,不用拐彎抹角,薛冕知道江珝明白自己的來意。他笑笑,眼角閃著狡黠之光,打量了江珝半晌,屏退一眾侍衛(wèi),走到江珝身邊道:“我是想來問問,杭州圍困之事。” “圍困之事,相爺您該問賀大人,如今占據(jù)兩浙的是他?!苯嶆?zhèn)定道。 薛冕有笑了,道:“若沒將軍解圍,他如何能占據(jù)兩浙,若非皇帝賜婚召你回京,這兩浙還輪不到他呢。” “將軍抬舉了,下官是武將,對地方政權(quán)不感興趣。” “我當(dāng)然知道,您是豪杰,為我大魏打下一片江山的英雄,如果會牽掛這些?!?/br> “相爺過獎了,您夙興夜寐,為國為民,才是大魏之棟梁?!?/br> “既然如此,這朝堂與地方之間的事,還是交給我們這些文官來吧。” 江珝沉默,對視薛冕道:“恕下官不懂相爺之意。” “你可是朗朗君子,也學(xué)會這插科打諢了嗎?”薛冕冷笑,“你知道我說的是什么,杭州圍困之案至今懸而未決,關(guān)鍵就在余懷章下落不明。對他們是下落不明,但對將軍你,可不該是了吧。” 江珝忽而笑了?!霸瓉硐酄斈駜菏莵碛懭说模贿^可惜了,我也想找到他,畢竟他如今也是我的岳丈——” 江珝把“岳丈”兩字咬得極重,刺得薛冕胸口直疼。他若是知道余懷章在江珝的手里,是如何都不會讓皇帝同意他娶了余歸晚的。 “江珝,你這位‘岳丈’可是杭州失守的罪魁,你是要包庇他嗎?” “相爺話嚴重了,我便是想,也沒這個能力。此案自有今上斷決,豈是為臣者左右得了的。” 薛冕沒了耐心,江珝還有三天便要離開了,他沒時間跟他繞圈子了?!敖崳愕降捉徊唤怀鲇鄳颜隆!?/br> 江珝峻峭的眉梢挑了挑,勾起的唇略帶詫異道:“相爺這話說得下官惶恐,我倒是還想勞煩相爺您,若是有我岳丈的消息,請您告之,內(nèi)子為此事而急,下官瞧之不忍。” “好,好?!毖γ崂湫陕?,“將軍夫婦,鶼鰈情深啊。余家真是積福有你護著,你就護著吧,我看你護到何時是個頭!”說罷,薛冕甩袖離開。 江珝對著他的背影,合禮而揖,漠然道了聲:“不送?!?/br> 薛冕一走,禹佐立刻跨了進來?!皩④?,他知道余懷章在我們手上了?” “他早便知道了?!辈蝗凰粫扇烁櫽鄽w晚。 “那要不要將余懷章?lián)Q個地方。” “不必?!苯嵶柚梗叭魮Q了便中了他的計了。他不知道余懷章在哪,今兒所來,不過是試探吧了。但不管怎樣,我走后一定要加派人手守護,更要盡可能保住他命,讓他盡早醒來。薛冕對他如此費心,只怕杭州失守沒那么簡單?!?/br> “是?!庇碜魬?yīng)。 “還有……”江珝想了想,低聲道,“此行我便不帶你了,你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替我守好她?!?/br> 禹佐皺了皺眉,還是爽快地應(yīng)下了。 想到她,江珝也該回去了,她應(yīng)該還在后院等著。然一出門便被曹副將攔住,無奈軍事為重,他只得讓禹佐去通知她一聲,叫她先回去吧,并告訴她:他今晚一定回…… “今晚一定回?!本鸵驗檫@句話,歸晚愣是沒睡,坐在次間的羅漢床上等他。怎奈等到三更梆子響了,人還沒回,歸晚已抵不住困意了,連陪她一起的茯苓都捏著繡繃打起瞌睡來,蓯蓉拍醒了她,讓她回去睡覺,自己留下來陪表小姐。 歸晚看看兩人,打了個哈欠,擺手示意她二人去睡吧,自己也回了稍間。 她抱著被子躺下,心里翻騰。這幾日屢屢溝通不成,不是這事便是那是,她甚至都覺得是不是老天在暗示自己不要將實話說出去。 其實老天也算眷顧,她才嫁進來不過一月,江珝便要出征了,如此的話,她完全可以在他走的這個時間里,偷偷把孩子做掉。若是北伐不順,他一時半會兒會不來,她甚至可以一直隱瞞,借由回到侯府把孩子生下來。只要得到父親的下落,她便可以提出他承諾的那句話:你若是不愿,我便放你走。 只要他說的不是句空話。 可是—— 即便如此,她還是想和他說真話,她也說不清自己期待的是什么,明明無所謂的人,明明可以掩飾過去的事,可她總是想坦蕩蕩地站在他面前,平等地去與他交流。 如果他可以接受,她會感激他;如果他不能接受,她也無所畏懼,因為坦蕩。 原來真正可怕的不是真相的暴露,而是這個隱瞞的過程,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履薄冰,一個謊言接著一個謊言地圓,永遠生活在心虛中,連對方給予的溫馨都不敢坦然接受,這太痛苦了。 歸晚慶幸,還好自己在他離開之前明白過來了…… 想著想著,歸晚心里豁然開朗,不知覺中睡去了。待江珝回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第二天早上了。 歸晚剛用過早飯,便瞧見匆匆而歸的他??礃幼铀且灰箾]睡,人倒還算精神,可眉眼間盡顯疲憊。 她追上去問他可要用早飯,他沒看她,淡淡道了聲“不用了?!北忝撓鹿俜D(zhuǎn)身走了。 歸晚站在哪,瞧著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凈室里,她總覺得哪里不對。然此刻,蓯蓉見將軍離開,趕緊將端來的“燕窩”送了進來,她似乎沒料到將軍會回來,于是悄悄問道:“表小姐,今兒這藥,咱還喝嗎?” 歸晚看了看藥,又看了看凈室的方向,淡定道:“喝,就放這吧?!?/br> 第31章 真相 “放這吧?!睔w晚指著稍間小幾道。 蓯蓉遲疑?!澳€是趕緊喝了吧, 免得將軍回來被發(fā)現(xiàn)……” “放這吧。”歸晚再次道聲。 蓯蓉不知道她想的是什么, 只得依了她,跑到門外替她把風(fēng),盯著凈室的動靜。 果然不多時, 沐浴后的江珝回來了。清水洗去了他的乏累, 但依舊沒能舒展他眉間的倦意,他走到紫檀柜子前,兀自拿出一身干凈的常服,站在那不緊不慢地穿著, 不言一聲。 歸晚上前,轉(zhuǎn)過他身,幫他系衣帶。 二人沉默有些詭異, 直到腰帶也系好了,歸晚捋了捋綬帶上的流蘇,仰頭彎眉笑道:“好了?!蓖菑埜蓛舻浇^塵的臉,她又補了句, “夫君真好看。” “夫君?!苯嵉蜕沓烈? 隨即鼻尖一聲哼笑?!皩④?,夫君, 你到底把我當(dāng)什么?” 歸晚莞爾,沒說什么,視線落在他不算對稱的衣領(lǐng)上,伸手幫他理了理。 江珝目光瞥了眼小幾上已經(jīng)溫涼的藥汁,又問:“為何喝藥?” “身子不舒服。”她爽快答。 “哪不舒服?”他追問。 二人目光對視, 歸晚霎時間回到了最初,他垂眸的那一刻除了涼薄冷漠,什么都沒瞧著。她心忽地一寒,隱隱察覺到什么了。 歸晚笑笑,平靜道:“將軍都知道了,還需問嗎?” 她收手,卻被他一把攥了住,用不帶憐惜的力度。 “我要聽你說。” “我有孕了。”她看著他,不懼不躲,甚是坦然。 江珝僵住,二人對視,時間恍若靜止。 昨夜他回來了,卻遇到在花廳守候的蘇慕君,他本想繞她而行,卻被她攔住,任他如何不想聽,她連個喘息的機會都不留,跟在他身后一股腦把話道了來:余歸晚不但有孕,而且還在服藥。 自小相識,蘇慕君的脾氣他了解,出身高心氣傲,自矜自負,還有那么些執(zhí)拗。但她不會傻到拿“有孕”這種事來詆毀造謠。 江珝內(nèi)心震驚,面上卻未表露絲毫,強做鎮(zhèn)定回了檀湲院。 事實真假,他必須問個清楚。 可人還未進,便透過窗格瞧見羅漢床上那個小身影,她抱著引枕昏昏欲睡,蓯蓉勸她幾次回去,她都拒絕道:“再等等,等他回來再睡?!?/br> 明明是要回來質(zhì)問,這一刻卻不想見她,于是壓抑著滿腔怒火回了衙署…… 沉靜了一夜,他心情也平靜了很多,也許是個誤會呢,他不該為人左右。直到他回來看到這藥,他耐不住平靜了。其實他心里有數(shù)不是嗎,前些日子她幾次欲言又止,他就該瞧出端倪! “余歸晚,你好生厲害啊,竟瞞了這般謊言!” 歸晚被他捏得生疼,卻掙扎不開,干脆對視他,怨道:“你以為我愿意瞞你嗎?當(dāng)初成婚,是你選擇的我,沒有任何征兆,我甚至連個拒絕的機會都沒有,圣旨便下了,我敢抗旨嗎?我本想解釋,可沂國公府的聘禮卻來了。整個過程我被動得連選擇做不了,一步步被推到了這?!?/br> “那你成親后為何不說?!?/br> “我敢說嗎?”歸晚反問。 她本想二人坐下來好好聊,看來是她想得簡單了。 “我是想說,可因我父親,從洞房那夜開始你便對我心懷芥蒂,我哪里還敢說。等我想說的時候,又總是被各種原因岔過去,沒機會說……” 話到此,她語調(diào)漸漸低了下來,連視線都默默收回。 其實她有點心虛了,若是完全沒機會也不然,那夜他抱著她的時候,她完全可以講出來,只因不忍破壞那一刻在他懷里的安逸和溫暖,故而沒有開口。她不得不承認,那一刻她有私心。 “孩子是誰的?”他追問。 “我不知道?!?/br> “是不知道還是不想說。”他聲音冷清清地,冷得人心涼,歸晚抬頭看他,竟從他雙眸中看出了抹輕蔑。 “孩子是薛青旂的?” 話一出口,歸晚徹底愣住了。 她能理解他為何如此問。她和薛青旂兩小無猜,有婚約在先,何況從江寧回京,一直是他陪在她身邊。 可理解歸理解,任何人如此問,她都不會反感,可唯獨他不行,自己對薛青旂的態(tài)度,他明明是知道的!同樣從杭州歸來,她一路磨難他比任何人都該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