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jié)
她也明白自己是根本問不出來的,又道:“那你今晚回檀湲院嗎?” 江珝審閱文書的目光一滯,漠然道:“忙不開,不回了。” 歸晚沉了口氣,把另一只盒子打開,擺在了江珝書桌前的小幾上。“晚上回來也不見你用膳,總要吃些什么,別熬得太晚了。” 江珝抬眸睨了一眼,是糕點—— 他忽而想起什么,放下手中的文書,問道:“你今日去睦西院了?” 歸晚放點心的手一頓,笑道:“是啊。” “見到母親了?” “嗯。” “她可說什么了?” “沒說什么啊。”歸晚笑意不減,眉眼嫣然,兩只小梨渦盛了蜜似的。“聊了禮佛的事,還有你要去北伐。” “只這些?” “只這些。”她不以為然應。 江珝輕哼了聲。他會不了解梅氏?以她的脾氣不說才怪。就是因為怕起沖突,他才想帶她同去請安,然這段時間一直忙著,故而耽擱了,沒想到梅氏先招她去了。 他又打量了面前的小姑娘幾眼,見她面色恬然,沒有半絲委屈不悅,暗嘆她倒也夠沉得住氣。 “你回去吧。”江珝目光又落回到桌案上,淡淡道了句。 他語氣好似比方才柔和多了。歸晚想了想,沒動,捻起一塊糕點送到他面前,笑意乖巧,甜音軟糯糯地道:“將軍吃一塊吧。” 話音剛落,江珝猛然抬頭,面沉似水,可眉心那抹未掩的肅殺卻把小姑娘驚得一怵,明艷的小臉登時白了幾分,慘淡淡的好不憐人。 她尷尬地滯了半晌,勉強笑笑,把糕點收了回來。 然還未放入食盒,他卻長臂一伸,接了過去。歸晚臉色登時亮了,秀目瞪起,瑩瑩滿是期待,緊張得小舌尖下意識舔了舔微干的上唇。他看著她,又看看那糕,輕咬了口,接著眉心又是一蹙,順手把糕扔回了食盒里,再次低頭道:“行了,回去吧。” 歸晚企盼的心又墜了下來—— 她已經努力了,可還是討好不了他半分。她無奈看了看小幾上的藥,道了句:“你早些休息,記得換藥。”便頭也沒回地走了。 直到那抹倩影徹底消失在余光中,江珝視線抬起,望了那藥良久…… 歸晚出了前院,摸摸耳垂,突然發(fā)現自己的一只蜜蠟芙蓉墜子不見了。瞧著天色太晚,便留茯苓再此尋看一番,她帶著小丫鬟們先走了。 到了檀湲院,她先去洗漱,從凈房出來時,茯苓也回了。主仆二人入了稍間,茯苓覆在她耳邊道:“表小姐猜得沒錯,咱們剛走不多時,書房門外果然出現個人影,那身段我一眼便認出來了,是大少夫人沒錯!” 蘇慕君?歸晚臉色黯了下來。 今兒一整日,事事蹊蹺,歸晚也不過是留個心眼找借口讓茯苓盯著大書房而已,沒想到還真讓她碰著了。雖說不知蘇慕君到底想做什么,但這個事件,她是不該出現在大書房的! 奉茶那日,再遲鈍歸晚也察覺得出蘇慕君對她的冷淡,可今兒不同,她對自己是異常親昵。想來二人連個接觸都沒有,突然轉變,原因只能在旁人身上找,她們之間的聯系,怕只有江珝了吧。 蘇慕君好像很了解江珝,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多疑,歸晚總覺得這種了解似超出了叔嫂,她不由得又想起奉茶那日,二人并排前行時默契的一幕…… 心中疑慮萬分,可耐不住困意來襲。她有孕嗜睡,沒多久便恬然入夢。 正酣眠中,身邊突然有窸窣聲,隨即床動了。 她以為自己在做夢而已,直到身邊有沉穩(wěn)的呼吸聲傳來,她突然睜開眼睛,緩了半晌偏頭看去。竟是江珝—— 他回來了! “你怎回來了?”她噌地一下坐了起來。 江珝闔目,淡漠道:“我不能回嗎?” “不是,不是,是你說不回來的……”歸晚忙解釋道。 江珝眼眸動了動,但沒睜眼。 歸晚已經習慣他這種“愛答不理”了。她看著他,忽而想起什么,伸手便去摸他腰間。江珝登時睜開眼睛,想要推開,可手方抬起還是改了路徑,去拉錦被。 “你換藥了嗎?”她問。 江珝不出聲,她卻知道答案了,連個顧忌都沒有,直接從他腿上翻了過去。跑得太急,一縷飄起的青絲從他鼻尖下頜處掠過,帶著淡淡甜香,他余光瞥著她。 歸晚去多寶閣取了藥,站在他面前。他本想拒絕,可她就捧著漆盒那么盯著他,櫻唇微抿,關切的眼神干凈到純粹,他靜默須臾,翻了個身背對著她…… 歸晚明白,跪在床邊小心撩起他衣角。 瞧見那傷她揍他的心都有了,青紫的傷口還滲著血珠,這幾天剛見起色的傷又白養(yǎng)了。怎會有這么不聽話的人,傻到和自己身子過不去?他不愛惜自己便算了,她可是還得靠著他,抱緊他的金大腿呢! 歸晚極輕極柔地擦拭著傷口,越想越氣,乜了他一眼。可轉念一思又不對,他怎么回來了?他書房里不是還有位“客人”呢嗎! 想到蘇慕君,歸晚一個不留神,手重了,藥棉直直戳向傷口,血頓時浸染藥棉,疼得江珝陡地挺直了下頜,低“嘶”了一聲。“你是故意的嗎!”他疼得直咬牙,斥道。 歸晚瞧見流血也驚了,連忙道歉,可對上他那嫌棄的眼神,她也不干了。怕弄疼他,她上藥極小心,緊張得鼻尖都冒汗了,他居然還說她是故意的。這一句話,勾起方才在書房的冷漠待遇,她堵著的心也火了。自己到底要如何做才能討好他,他心真是石頭做的,還是說,他真的恨自己恨到了骨子里。 有孕本就情緒不穩(wěn),最近事一個緊著一個,歸晚心里躁得慌,熱的抹了把額角的汗,把藥甩在了盒子里,一雙水潤的大眼睛瞪著他,嗔道:“對,我就是故意的,怎么了。嫌我手笨便找個不笨的呀!” 小姑娘聲音軟萌萌的,更似撒嬌,不過江珝聽得出來,她的確生氣了。這么些天,她也有過愁容但大多時候都是歡顏笑語,跟在他身后示好,活像他案頭的那只揚唇吐舌的青銅小貔貅,明明是威嚴的象征,偏就對著他媚眼諂笑。 她居然也會生氣,可又因何而氣呢? 江珝想不懂,也沒心思去想。他默然放下衣襟,坐直身子穿上了鞋。 眼見他起身又要走,歸晚一把拉住他袖口。 “松開。”他低沉道。 這人怎么一言不合就要走,歸晚眼淚都快急出來了,堅定道:“不松!” “你松不松。”他聲音越發(fā)地低了,俊朗的眉心帶著戾氣,陰寒得讓人顫栗。歸晚有點明白傳言中“煞神”的意思了。 她忍不住了,到底還是軟了下來,扯著他衣袖哭道:“我錯了還不行嗎!你別走了,你好幾日都沒回,府里傳開,我都快成個笑話了。就算你怨我,也得告訴我我到底哪錯了,我改還不成嗎!” 小姑娘眼淚撲簌簌地流,沿著紅潤的腮頰浸潤了整張柔嫩的臉,不顯狼狽卻獨有種撩人憐惜的風情,她粉嘟嘟的小唇一張一合,委屈得不得了,卻還在含混道著:“你娶我到底為的什么呀……” 江珝被問得心猛然揪起。到底為何娶她,自然是因為恨,可僅僅因為恨嗎? 不管余懷章到底有無投敵,他失守之責都是逃不掉的,她也必然是罪臣之女,以薛冕的性格如何會讓罪女入薛家大門,她的結局不是流放便是為奴為婢,便武陽侯府也未必保得住她。若是恨,放任她自生自滅不是更輕松,可他偏偏娶了她,便是余懷章獲罪那日,她也可以沂國公府少夫人的身份躲開這一劫…… 不要說歸晚,便是江珝眼下也摸不清自己到底想的是什么,好似每每面對她,心底的那份堅定總會被動搖。 他看著她,扒開她的手,蹙眉道:“別哭了,我不走了。” 他把她按在床上,看著她水瑩瑩的小臉想到什么,猶豫片刻后還是出去了。再回來時,手里多了塊浸濕的絹帕,遞給她。 小姑娘抽搭地鼻子沒接,看著他,梨花帶雨。他又是無奈地深出了口氣,給她擦了擦臉頰。他哪干過這伺候人的事,手下沒輕沒重,她嬌嗔道:“都擦疼了……” 江珝愣住,把巾帕塞進她手里,端坐在了對面的椅子上,英俊的臉如雕像般清傲而冷漠。 歸晚抹了抹淚,瞥著他小聲嘟囔道:“我不是故意的……” 江珝深沉地看了她一眼,冷清清地“嗯”了聲,又道:“你到底為何哭?” 第22章 撒嬌(三章合一) 為何哭?當然是委屈了, 歸晚今兒才知曉他是為了北伐才同意娶親, 可選哪家小姐不行偏就選了她,他當她想嫁嗎?就算父親錯了,那是他們之間的事, 何必報復在自己身上。娶都娶了, 不拿人當妻子,這算什么事。還有,就是他和蘇慕君…… “大嫂晚上去書房了?” 他沒想到她會問這個,表情微僵, 隨即應道:“是。” “這么晚了,她何為去?”她捏著帕子問。 他垂眸沉默,淡淡道:“你不必問了。” “我不必問?”歸晚反駁, 剛止住的淚又涌了上來。“就算她是大嫂,也該避嫌吧。這么晚了還去大書房找你,我怎就不能問了?” “便去了,你怎就能問了?” 他居然還有樣學樣地回了一句, 小姑娘氣得帕子都快絞斷了, 怨道:“我是你妻子,你說能不能問!” 江珝轉眸, 瞧著一本正經的小姑娘,驚愣住。 這算什么?她這是……在吃醋? 江珝竟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懷著先入為主的念頭,他本就沒想拿她當妻子,唯是打算接進府里好生養(yǎng)著便罷了。即便是那日的情不自禁,也不過因她一句“你把我當妻子”而欲給她一個名正言順的實質而已, 無關乎感情。 可現在……她居然為他吃醋?他突然意識到,她是真真切切把他擺在了夫位了。雖有些任性不可理喻,可若是無情,何以妒? 江珝覺得這陰差陽錯太可笑了,然面對她,他絲毫笑不出來,甚至心里有了種異樣的觸動。 從嫁進來,她就跟著他向他示好,在她親人面前出言袒護他,甚至關心他的傷勢,努力做一個為妻者該做的……她對自己身份的投入,居然讓他動容。 是,在這個家,她只能靠著他,所以要討好他,可這不更是說明她的無助。她只是個無依無靠,柔弱嬌怯的小姑娘…… 他嘆聲起身,到了她面前,抽出她手里的手帕再次給她擦了擦臉頰,輕柔小心。他嘆聲道:“胡思亂想!她是我大嫂,哪里如你想的那般。她不過是來勸慰我不要因忙而冷落于你,你如此想她,豈不是枉了人家一片好心。” 真的是好心嗎?歸晚眨著水汪汪的眼睛仰視他,問道:“所以,你是因為她才回來的?” 這話還是帶了酸意,可江珝沒法再解釋了。他是因為蘇慕君回來的,但不是因為她勸,他是在躲,躲一段他不想提起的記憶。既然面前的姑娘果真想把自己當做他的妻子,有些事,她還是不知道的好。 “我自己沒辦法換藥!”他沉聲道,找了個可以接受的借口。 果不其然,小姑娘聞言破涕而笑,唇邊勾起的小梨渦里還水瑩瑩地,好不嬌憨可愛。“那你還嘴硬,非道自己傷好了。”說罷,她趕緊起身,拉著他坐回床里,把剩下的藥繼續(xù)給他換上。 纏好了紗棉,二人再次躺下,肩并肩,相隔半臂之距,呼吸可聞。他睡覺極安靜,氣息沉穩(wěn)。聽著他均勻的呼吸,她偏頭看了他良久,隨即一個翻身,貼到了他的身側,做賊似的驀然抱住了他的手臂。 江珝微詫,側目看了她一眼,本能地伸出手要推開,可見她緊緊地摟著自己的胳膊,小心翼翼生怕被人搶去了似的,他頓住,隨即手一垂,把她身后的被拉了過來,蓋在她身上—— 可就在那一刻,他似乎看見了小姑娘若有若無地勾了勾唇,露出小孩子般得意的笑。 哎……他暗暗嘆了口氣,心中竟有種被算計的感覺,可卻又無可奈何。 “紅顏禍水”啊…… 天不亮江珝便醒了,燭火已燒至盡頭,借著最后一點光亮,他打量著身邊人。小姑娘正枕著他手臂酣睡。昨晚睡夢中,她一個勁兒朝他懷里貼,推又推不開,只能任她枕著自己。 此刻,她恬然未醒,長睫低垂,精致的小鼻翼翕動,氣息幽幽,滑若凝脂的臉蛋透著紅潤,黏著幾根青絲,頗有種被寵后嬌憨嫵媚。 江珝不得不承認,她的美驚艷無雙,如此佳人,便是看著也是種享受,于是忍不住多瞧了她幾眼……嬌滴滴的紅唇,纖細的頸脖,優(yōu)美的鎖骨……她含胸縮在他臂彎里,他稍再垂眸,便瞧見了她半敞的衣襟里,那蜿蜒的酥軟。 那里他觸碰過,柔滑甜膩的感覺依舊清晰……他口又開始干了,喉結下意識滾動,身體某一處忍不住躁動。 他下意識朝她靠近,就在雙唇要接觸她睫毛的那一瞬,昨夜那種無可奈何的懊悔再次出現,他登時緊閉雙目,翻身便要抬起胳膊。 動作太急,惹得身邊人嬌哼了聲,他當即止住,轉而輕托著她頭,緩緩抽了手臂。 怕吵醒她,他動作極輕,穿上衣鞋便出去了。就在他掩上房門的那刻,歸晚睜開了雙眼,盯著那門,長舒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