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a大的錄取通知書后，程恩恩的心情一直很不錯。最近事事順意, 一切都再朝她期待的方向前進。

    這件事情她還沒來得及告訴江與城, 程恩恩打算等他回來給他一個驚喜。

    說是今天早上的飛機, 到家應該就晚上了吧？

    “爸爸什么時候回來的？”程恩恩正朝鄰座嬰兒車里的小女娃笑, 忽然聽到江小粲問。

    “晚上回來。”她回答完, 才反應過來，江小粲問的是“什么時候回來的”，而不是“什么時候回來”。一字之差，意義截然不同。

    她扭頭, 發現江小粲站起來, 正朝一個方向揮手。

    她順著望過去，路邊停靠一輛黑色商務轎車，江與城從車上邁下長腿。中灰色條紋的西褲, 白色襯衣開了兩顆扣子，一下車便吸引了一圈視線。

    程恩恩咬著冰淇淋勺子, 愣住。

    烈日當頭，女孩子們都打著五彩繽紛的陽傘，江與城面龐微冷穿行其中, 如同拍攝寫真的雜志男模。

    這情境莫名熟悉，像春節假期他們一起來看電影的那一天。

    程恩恩那時候心里偷偷地在想：江叔叔好帥啊。

    今天也在想：她老公好帥啊。

    江與城大步朝他們走來，走進遮陽棚下，隔著木質圍欄站在外面，“出來。”

    程恩恩把勺子從嘴里拿出來, “你吃不吃冰淇淋？”

    “出來。”江與城再次道，“我有話跟你說。”

    見他神色嚴肅，程恩恩起身往外走，江小粲撒嬌，對江與城張開手臂說：“爸爸你抱我出去。”

    江與城掐著咯吱窩把他越過圍欄抱出來，放到地上。外頭太陽大，江小粲嫌熱，一落地便噠噠噠跑向車子，先爬上去吹冷氣。

    程恩恩跟著江與城走過去，打開車門正要上車，江與城忽然握住她的手腕。

    他吩咐司機：“把他送回去。”隨后關上車門，拉著程恩恩朝反方向走去。

    “……怎么了呀？”程恩恩完全摸不清狀況，“為什么讓粲寶兒自己回去？”

    江與城不出聲，一直帶著她進入地下停車場，走到她開來的那輛車前，說：“鑰匙。”

    程恩恩打開包包把鑰匙拿給他。江與城解鎖，打開副駕的車門把她塞進去，然后坐上駕駛位，將車開出停車場。

    程恩恩有點懵，端著還沒吃完的半碗冰淇淋，一動不敢動。

    “江與城？”她叫了一聲，見他沒反應，又叫：“江叔叔……老公？”

    江與城這才側眸掃她一眼，但只一眼便轉回去。又停了一會兒，他終于開口，不咸不淡的口吻聽不出情緒：

    “為什么選擇a大？”

    原來是這件事啊，程恩恩舀了一勺冰淇淋繼續吃。“我選a大不好嗎？可以留在這里。”

    “你沒有必要為了我委屈自己。”江與城說。

    “我沒委屈自己啊，而且我也不是為了你，”程恩恩嘴硬，“我是為了我自己。”

    江與城沒有再說話，一路靜默。程恩恩便也安靜地待著，默默吃完了她已經化掉的冰淇淋。

    江與城將車開回津平街公寓，在停車場熄了火，松開手中的方向盤，才說：“北大是你的夢想，你不該放棄。”

    他的反應，完全不是程恩恩以為會有的驚喜。和想象中怎么不一樣？像是滿腔熱情被澆了冷水，她有點失望，也有點失落。

    “北大不是我的夢想——是我覺得耽誤了哥哥，所以想要替他完成，他沒能去完成的夢想。”

    “如果沒有我，你會去嗎？”江與城的問題一針見血。

    程恩恩沉默。

    一個夢想在心里面裝的久了，那份期待的心情是真的。如果沒有江與城，她一定會選擇，去。

    可是人生就是這樣啊，有更重要的事物，更重要的人，所以你愿意為了他們，舍棄排在第二重要的事情。就像哥哥當年為了她放棄去北京。

    程恩恩自己做出這個選擇的時候，沒有經過太多的心理掙扎。也是這一次讓她明白，哥哥當初選擇她，并不會覺得遺憾。

    因為沒有什么值得遺憾的，舍棄一樣東西的同時，也獲得了更珍貴的。

    這一刻她的沉默，對江與城來說彌足珍貴。良久，他口吻軟和一些，問她：“既然你的夢想不是北大，那是什么？”

    程恩恩悶悶地回答：“你就是我的夢想。”

    江與城傾身過來，把她懷里帶，程恩恩賭氣地用手推他的肩膀。江與城捉住她的手，輕易化開她的力道，將她抱住。

    “你干嘛啊，誰準你抱我了你就抱，”程恩恩因為他剛才的冷臉而生氣委屈，蟲子似的在他懷里奮力掙扎。“你放開我。”

    “好了，不氣了。”江與城把她抱得結結實實，吻了吻她的頭發。

    程恩恩撲騰的幅度弱了些，哼了一聲：“我想給你一個驚喜，誰知道你一點開心都沒有，早知道我就不報a大，我報北大你就高興了吧。”

    “我很開心。”江與城說。

    程恩恩憤憤地說：“你開心個屁，不知道誰一路上給我擺臉色！”她越說越氣，委屈上了，“我為了你留下來，你不僅不高興，還對我擺臭臉……你拽什么拽？我追你，你就可以這么拽了嗎？我看你就是恃寵生嬌！”

    江與城無奈又好笑：“你追我，還不允許我恃寵生嬌一下？”

    “我現在不追了！”程恩恩氣道，“誰愛追誰追！”

    她說完一用力把他推開了。

    江與城直接下車，繞到她那邊打開車門，程恩恩立刻抓住已經解開的安全帶往回扣。被江與城手快截住，將安全帶丟開，順勢環住她的腰，直接把人從座位上報下來。

    “我不下車，我要回家！”

    程恩恩的雙腳都沒有機會落地，江與城甩上車門，單手抱著她，邊向電梯的方向走，邊用車鑰匙將車落了鎖。

    地下停車場寂靜無聲，一輛車從入口開進來，車燈在地上投出兩人糾纏在一起的影子。正拼命撲騰的程恩恩立刻停住，并飛快地把臉埋在江與城身上藏起來。

    江與城從容不迫，掌心托著她的屁股，步伐沉穩地抱著她走進電梯。

    電梯門一關，程恩恩從他身上抬起頭，對上江與城深邃的目光，立刻把頭撇開，臉因為剛才被人看到而紅著。

    “你放我下來。”

    “你的夢想不愿意放開你。”江與城微微含笑道。

    程恩恩臉更紅，自己說出口的話，現在也收不回來了，憋了半天嘟囔一句：“惡心……”

    江與城把她壓在墻上親了一會兒，退開。

    電梯在同一秒鐘叮了一聲，感應門開啟，程恩恩生活過許多年的“家”映入眼簾。

    “回家了，”江與城抵著她的額頭，低沉道，“老婆……”

    程恩恩的小氣憤，就這樣消失了。

    不僅不氣，還有點想哭。她把臉埋在江與城頸窩，滑下來的兩顆眼淚都蹭在他襯衣上。

    江與城抱著她離開電梯，走向臥室。

    程恩恩吸了吸鼻子，問：“現在我的進度條滿了嗎？”

    “滿了。”江與城聲線溫柔。

    她抱住江與城的脖子，在他唇上親了親。江與城把她放到床上，順勢壓上去，深深吻住她。

    程恩恩睡了綿長而安穩的一覺，翌日醒來時已經日上三竿。身畔無人，床上已經沒有溫度。她想江與城應該上班去了，下床去拿衣服穿。

    走進衣帽間才發現，整理好之后一直滯留在南匯的東西，神奇地出現在這里。

    無論是衣物還是飾品，都已經準確地歸置到原本應該在的位置，整潔而和諧，仿佛一直待在這里從未離開過。

    程恩恩愣了一會兒，隨便拿了件衣服換上。

    她不知道江與城什么時候讓人搬回來的，她一點聲音都沒聽到。

    程恩恩走出房間，站在門口，緩緩掃視一圈這個家。

    這里的裝修設計、細致到每一件家具的挑選，都是她親自過目，有些甚至是親手布置。

    一切都是她喜歡的樣子。

    好像離開了很久回到這里，失而復得的喜悅；又好像從沒離開過，熟悉而安心。

    她緩緩舒出一口氣，輕快地走向廚房。餓了。

    然而剛走幾步，安靜的房子里突然響起一道聲音：

    “早上好，恩恩。”

    程恩恩嚇了一跳，緊接著心一提，迅速向四處張望著尋找：“哥？”

    這一聲，尾音因為激動而輕微顫抖，夾雜著難以置信的震驚。她到處走，到處看，緊張得連呼吸都不敢用力。

    是在做夢嗎？怎么會聽到哥哥的聲音？

    “你好，我是你的機器人管家，我的名字叫：禮揚一號，很高興見到你。”

    那道熟悉而暌違多年的聲音再次響起，程恩恩終于循聲找到來源，腳步猛地僵住。

    程恩恩有一部最喜歡的動畫片，中文的譯名有些無趣，叫做：《機器人總動員》，英文原名：《wall·e》。電影很好看，程恩恩很愛這個叫wall·e的機器人，他被留在荒蕪的地球上，每天重復著無趣而孤獨的清掃垃圾的工作，雖然破破爛爛的，但可愛又勇敢。

    是程禮揚帶她去看的這部電影，后來因為她說想要一個wall·e，才選擇了從事ai行業。這么多年過去，當年小女孩的心愿，早就不是程恩恩的執念了，但這部電影在她心中的意義，是和哥哥關聯的，所以永遠無可替代。

    但她沒想到，會有一天，真的看到一個wall·e。

    程恩恩目瞪口呆地看著沙發旁邊的機器人，機器人也一動不動看著她。

    愣了好半天，程恩恩才合上嘴巴，又小聲地、試探地叫了一聲：“哥？”

    “你好，請叫我禮揚一號。”

    這個機器人說話時幾乎沒有市面上其他ai的機械感，音色與程禮揚非常相似，尤其是叫她“恩恩”的那一句，連語氣都一模一樣，完全就像是……哥哥在跟她說話。

    程恩恩慢慢從震驚中回過神，小心地朝他走過去。

    和電影中生銹殘舊的樣子不同，雖然盡可能實現了最大限度的還原，做出幾乎可以以假亂真的斑駁銹跡，但眼前的這個機器人，還是比wall·e看起來新一些，干凈一些。

    除此之外，三個鐵片組成的手、微微向下耷拉的眼睛，近似三角形的轱轆……每一個細節都與《機器人總動員》中的wall·e如出一轍。

    唯一的不同在于，他身上的標記符號不是“wall·e”，而是“liyang 1”。

    禮揚，一號。

    程恩恩蹲在他跟前，仔仔細細地看了他很久，又新奇又感動，眼底有淚光在閃爍。

    “不要哭，恩恩，”禮揚一號說，“你的眼淚很珍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