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節
江與城低頭掐了煙,“先關著。叫外麥冬盯著經偵那邊發通緝令。” 段薇立刻就明白了江與城的意思,驚愕地瞪大眼睛,接著開始拼死掙扎,嘴被堵,只能發出低微的“嗚嗚”的聲音。 一旦成了逃犯,她的后半輩子就毀了。 以前程禮揚還在時,常開玩笑說江與城這個人面冷心也冷,唯獨有個好處是沒脾氣,從來不發火,因為他壓根什么都不在意。 程恩恩又是唯一一個得到他溫柔一面的人,他對她連冷臉都少有。 這些年,他只發過一次火,是離婚那次。因為程禮揚的死而起的爭執,程恩恩和他站在針鋒相對的對立面。 江與城性格內斂,但十年的朝夕相處,程恩恩能感知他的情緒。 白天他離開時的樣子太反常了,程恩恩一直記著他看自己的那一眼,包含了太多東西,冷意和怒意是最明顯的。 她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心里惦記著,晚上便睡得不安穩,半夜忽然醒了。 她起來去客廳倒水,臥室門外的聲控燈自動亮起。 站在桌邊喝了幾口水,轉身正想回房間,冷不丁瞧見沙發上坐著一個人影,嚇得驚呼一聲,半杯水失手掉在地上。 江與城沉默地看著她,客廳燈沒開,只有昏黃的光線從走道投來些許,映不清他幽深的眼眸。 程恩恩驚魂未定地撫著胸口,從桌子上起來。 “你干嘛坐在這兒嚇人?……不是,你怎么進來的?” “這里的鑰匙,我一直都有。”江與城說,“你哥出差的時候,托我照看你,不記得了?” 之前從來不用,只是尊重她的意愿。她不想讓他來,他便不來。 第76章 程恩恩并不想在這時候提起哥哥, 更不想從他口中提起。但江與城的樣子實在不尋常,眼神、神色, 都仿佛暗藏什么。 她只是客客氣氣地問:“這么晚了, 你有什么事嗎?” “是很晚了。”江與城看著她, 晦暗的目光卻不知落在何處。 程恩恩終于確定自己的預感是真的, 他的狀態不對勁。沉默持續許久, 她捂在胸口的手放了下去。 “你怎么了?” “沒什么。”江與城手肘撐在扶手上,捏了捏眉心。 程恩恩正想再說話,他忽然起身向她走來,一直走到跟前, 將她逼得背靠在桌子上微微后仰, 才站定。他的掌心覆上程恩恩的脖頸,拇指從跳動的動脈上緩緩撫過。 “恩恩,你不乖。”江與城眸光幽暗, 直直望進她眼底,嗓音里壓著沉郁。 程恩恩扭頭, 卻沒能躲開他的手掌。 “我以為你在我面前是透明的,如今看來不是。這些年,你看著我的眼神, 和當初越來越不一樣,我以為是你長大了,現在才知道,是因為你眼睛里有了別的東西。” 空氣里漂浮淡淡酒氣,他的話也莫名其妙, 程恩恩皺眉;“你喝醉了嗎?” “我喜歡你以前看我的眼神,”江與城說,“眼睛里只有我。” “我看著你的時候,眼睛里當然只有你。”程恩恩想扒他的手沒扒掉,頂嘴,“我又不斜視。” 江與城沒在意她的小脾氣,高深莫測的口吻倒是收了,幽幽道:“你看到的東西,都是別人想讓你看到的,你的眼睛里裝著別人的居心。” 程恩恩兩只手抓著他的手腕,這個被掐住脖子的姿勢,她不喜歡。 “你到底在說什么呀。” “蠢東西。”江與城右手從她脖頸撤離,隨即一翻,捉住她的手腕,“被人算計到家了。” 程恩恩把手從他掌心抽出來,有些不快:“我是蠢,不蠢怎么會上你的當。” 她想繞開江與城,被他再次拽住手臂扯到身前:“你上我什么當了?” 程恩恩想甩開但失敗,江與城攥著她的手臂,僵持不下。 “你自己做的事自己不知道嗎?”程恩恩的聲音猛地拔高,想到江小粲還在臥室里睡覺,又立即收住,“你害死我哥,和我結婚,不就是為了他留下的股份嗎!?” “我害死他……”江與城呵了一聲,“你是鐵了心,要讓我為那架飛機上一百多條人命負責?我若是真想吞掉那些股份,你待在我身邊十年,我有多少機會可以弄死你。” 他掐著程恩恩的手臂,冷下來的眼神在黑夜里有些懾人,“17歲的程恩恩相信我,為什么你不相信?這十年,我給你的就只有懷疑嗎?” “因為你騙我!”程恩恩的眼淚唰地一下滾落,眼睛赤紅,聲音因為忍耐顯得更加委屈,“我哥明明是在醫院搶救無效死的,你告訴我他葬身大海……我本來有機會見他最后一面,你瞞著我,不讓我見……全世界我最相信你,可是你騙我。” 她終于還是從江與城的手中掙脫開,往后退了幾步,帶著恨意的眼睛瞪著他。“你如果真的問心無愧,為什么要這樣騙我?” 手心空了,夜里的涼意無形鉆入皮膚,針扎一般密密麻麻的尖銳。 沉默半晌,江與城回答,“是你哥的意思。他不想讓你看到他受傷的樣子。” “我不相信。”程恩恩斬釘截鐵地搖頭。她用手背蹭了一下眼淚,“我哥不會不見我的,他怎么會不讓我見他最后一面,不可能的……”說到最后已經哽咽。 被打撈上來時還有生命體征的幾個人中,程禮揚的傷勢最重,當時已經只剩最后一口氣,沒人知道他究竟是怎樣活下來的。爆炸讓他近半身體呈現焦黑,一條腿折斷扭曲,骨頭刺破皮rou穿出,還有幾處飛機殘骸如利刃刺入身體,最嚴重的一塊在右胸口,傷了肺葉。 那副慘狀,江與城都深深震撼,見到程禮揚的第一眼,便明白為何電話里特意叮囑“別帶恩恩”。 彼時幾乎斷了氣的程禮揚躺在已經染滿血的白色床單上,氣若游絲地笑了一下,說:“我怕她以后想起我,都是這副血淋淋的樣子,會做噩夢。那個傻丫頭,膽子小,會嚇到。” “他怕你以后你想起他,會做噩夢。”江與城聲線低沉。 這句話讓程恩恩霎時失聲痛哭,蹲在地上,整個身體都在顫抖。 她看過程禮揚的死亡證明與傷勢報告,那一個一個殘忍的文字,深深刻在她的腦子里,讓她在多少個晚上一想到便控制不住地大哭。 她的哥哥那么好,為什么要遭受那樣慘烈的痛苦? “就算是噩夢,我也想見到他!”程恩恩哭得嘶啞,緊攥著拳頭,“我怎么會怕他,他是我哥哥呀……” 江與城默然。 良久,他走上前,伸手想要抱她,程恩恩往后退了一步,躲開了。 “我哥受了那么多的苦,為我承受了那么多,他只有我,這個世界上只有我在乎他,我卻讓他孤零零地離開了。他臨走之前,一定在念著我,可是我離他那么遠……我沒有和他告別,我連他最后一面都沒有見到……” “你騙我什么都可以,但是這個坎,我一輩子都過不去。” 壓抑的沉默在昏暗的客廳蔓延,靜得出奇,所有的聲音似乎都消失了,只剩下程恩恩抑制不住的哭聲。 時鐘也慢下腳步,以免驚擾。 很久之后,噠地一聲,江與城將一枚鑰匙放在白色桌面上。 如同靜止一般的空氣重新流動起來。 江與城將茶幾邊上放著的一袋子書提起,擱到茶幾上頭,“你的課本都在這兒。高考我已經替你報過名,學籍那些你不用擔心,都安排好了。” 程恩恩的眼睛已經哭腫了,臉埋在胳膊里,聞言也不抬頭。 “我請了一位退休的數學特級教師給你做一對一輔導,下周一開始上課。” 程恩恩蹲在那里,一動不動。 江與城看了她一會兒,說:“起來。” 程恩恩不理他。 “他在飛機上給我寫過一封信。”江與城說。 這句話仿佛一個開關,程恩恩立刻抬起哭得亂七八糟的臉,仰著腦袋淚眼朦朧地看向他。 “想看嗎?”若不是此刻的氣氛太壓抑,而江與城的神態又太冷靜,倒是像極了拿著糖果誘惑小朋友的怪叔叔。 剛才還對他又恨又氣的程恩恩,上鉤上得格外利索,還有點沒搞清狀況,怎么突然冒出來一封信,先懵著點了下頭。 “起來。”江與城再次道。 程恩恩立刻站起來,主動向他走來,還帶著哭腔的聲音輕輕問:“什么信?” 江與城抬手幫她擦眼淚,她也沒躲。江與城把她臉蛋、眼角的淚痕都抹掉,收回手。 “去睡覺,等你明天早上冷靜下來,再給你看。” “我想現在看。”程恩恩吸了吸鼻子,努力忍住抽噎。 江與城垂眸看著她:“不聽話?” 程恩恩抿了抿嘴唇,雖然不情愿,還是忍辱負重地回答:“聽話。” 江與城“嗯”了聲:“去睡吧。” 第77章 那些讓人措手不及的變故, 往往都有預兆。 誠禮科創是江與城和程禮揚攜手創立,一個負責經營, 一個專注研發。程禮揚去世之時, 正是誠禮的上升期, 他作為研發團隊的核心, 總有些不得不出差的時候。 有一天也不知怎么, 一起吃飯的時候他突然提了一句:“最近總是跟飛機打交道,萬一碰上個什么事故,就只剩恩恩一個人孤苦伶仃的了。” 然后對江與城說,“看在我們這么多年兄弟的份上, 我就把她托付給你了。要是哪天我真不在了, 你千萬得幫我照看著,我就這么點牽掛了。” 江與城嫌他話多:“你要是累了就休息幾天,少說這些沒用的。” 程禮揚笑著拿酒杯跟他碰了一下, “我說真的。我這一輩子活到現在,沒什么放不下的, 就一個meimei,一想到她我這心里頭就舍不得。——不行,我明天得去立個遺囑, 要是哪天我死了,我的這點積蓄可不能被我那兩個沒心沒肺的爸媽拿去,我得給恩恩留著。她又嬌氣又笨,以后要是沒錢花可怎么辦。” 江與城只當他喝多了,不想程禮揚隔天真的去立了遺囑, 做了公證,而這一番酒后“胡言”,最終一語成讖。 收到飛機失事的消息時,江與城人在江家,剛剛從老爺子的書房出來。站在樓梯上,接到通知的電話。 他一向沉穩,從沒有過急躁慌亂的時刻,那一刻腦子里閃過的第一個年頭是:那丫頭怎么辦? 他當即折返書房,破例向老爺子開口尋求幫助。當天隔壁的沈司令碰巧在家休息,有這兩人出面,當年那一場空難的搜救行動效率空前。 派去接程恩恩的車剛走到半路,一通電話打進來,彼端奄奄一息的聲音,正是程禮揚本人。 “我馬上來,你給我撐住。”江與城握著電話的右手很用力,聲線也發緊。 程禮揚正在意識消失的邊緣徘徊,也不知是否聽清了他的話,只是艱難地重復著:“別帶恩恩……別讓恩恩來……” 江與城太了解他對這個meimei的感情,該是什么樣的境況,才會在生死邊緣拒絕與她相見的機會。 同一時間,方麥冬快跑到江與城跟前,將他的手機遞過來,語速快而凝重:“恩恩的電話,找不到你,打到我這兒了。她好像很著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