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節
兩人說著話的功夫,蕭霖已經帶人到了謝府門口。他出宮以后,幾乎是清點了人馬,隨即過來。 自從謝晉之與蕭長勇勾搭上之后,謝晉之處事便有飛揚跋扈之態,因此在這京中,人緣不大好。一聽說是抄謝晉之的家,謝府門口很快圍滿了看熱鬧的人。 見此,蕭霖眉頭一皺,卻已經有聰明的小兵聞弦歌知雅意,開始轟趕人群。 倒不是蕭霖維護謝家人,只是太子寬厚,已為謝巖求情在先,又有早年的情分在。何況,謝寧之的請辭折子現在還沒批下來,沒準就是蕭乾想為蕭長亭留條后路,方便他隨時起用。 抄家的事情畢竟不光彩,謝巖是不會出面的。謝寧之剛好在府上,便與管家一同領蕭霖去了謝晉之的院子里。 “家父身體抱恙,無法來向王爺請安了,請王爺見諒。”謝寧之找了一個爛借口。 蕭霖一聽便知這是推諉之詞,所幸他也能理解,便一點頭,沒再多話,自有兵士去清點謝晉之屋子里的東西。 謝寧之道:“自從家中出了這樣的事,內子便帶著奴婢將這院子封了起來,王爺放心,后宅里的一應物件全沒動過。” 蕭霖掃了一眼四周:“大公子的為人,本王信。” 謝晉之好附庸風雅,為官幾年,貪污倒是還不存在,只不過院子里也堆存了不少好東西。諸如名字、名畫,有些年頭的瓷具、器具等等。 蕭霖一邊打量這院子的擺設,小兵們一邊將謝晉之的家眷押了出來。 前些日子到底是還過著年,蕭乾不知是留了最后一絲憐憫之心,還是為謝家的聲名計較,反正是沒有在闔家團圓的時候命人捉拿謝晉之的家眷。 既然他都沒有發話,謝府上下自然也不會有人去特意地刁難衛氏等人。 謝夫人更是好涵養,一日三餐,油光水滑地養著她,只是無論衛氏如何懇求,也不將外界有關謝晉之的情形透露半分出去。 見蕭霖看向被押解的衛氏,謝寧之道:“這是子平的正室,讓王爺見笑了。” 衛氏雖然沒在身體容貌上受到苛待,但心里的緊張卻是無法避免的。這段日子下來,縱有錦衣華服加身,山珍海味入口,也無法為她平添姿色。 多日的擔驚受怕使衛氏形如枯槁。 她發絲凌亂,見蕭霖站在她身前,衛氏膝蓋一軟,幾乎要跪了下來,聲調帶著哭腔喊道:“王爺,我家大爺是冤枉的,他是冤枉的……我求您讓我見見他,就見一面。” 衛氏低著頭,一手正想掙脫出小兵們的桎梏,去抓蕭霖的衣擺。蕭霖身形巋然不動,只看了她一眼,便收起了可憐和悲憫,揮手讓人把她帶了下去。 “王爺,在謝賊房里搜出了幾本詩集。”有個小兵跑過來,獻寶似的將手上的詩集遞了過去。 詩集? 挺新鮮。 蕭霖正準備接過,卻忽然瞥到一旁被押出的另一名女眷,她的側臉實在太過熟悉,如果不是在謝府,他多半得以為那是姜淮姻。 “等等。”蕭霖瞇起眼睛,出聲制止。 小兵們忙停下,被押著的燕尾微微低著頭,半點沒有要行禮的意思。 蕭霖道:“抬起頭。” 燕尾怔了半晌,才意識到眼前的人是在和自己說話。她睫毛輕眨,蒼白的小臉顫了幾下,方慢慢抬起下巴,與蕭霖對視上。 待完全看清了燕尾的容貌,蕭霖原先的笑容便徹底凍結在了臉上。他皮笑rou不笑地看向謝寧之,沉聲問:“大公子,這也是其弟的家眷?” 謝寧之還沒有意會到蕭霖的意思,只是歷經官場多年,一種處于危機意識中的本能告訴他,此刻萬萬不能點頭。 好在他還長了幾分記性,想起這位丫頭是自己老婆特地從江浙尋回來的人,謝寧之便道:“臣記得,這是內人的婢子,怎會在子平這兒?” 過了片刻,謝寧之自個將話圓了回來:“或許是子平院里人手不足,內子差遣她過來幫忙的。” “放了。”聽到謝寧之的解釋,蕭霖緩緩開口。 小兵們一怔,押著燕尾的人卻已經放開了手,蕭霖不再看她,轉向謝寧之道:“既是你夫人的人,看好了。” 謝寧之頷首。 見燕尾還不動,他道:“還不回去找大奶奶,不要命了嗎?” 燕尾身形一頓,似乎想說什么,看向蕭霖的眼神霎時有幾分復雜。 事后,謝寧之與自家婆娘進行了一番討論。他私以為是不是王爺看上了燕尾啥啥的,便想做個順水人情,將此事與林氏說了。 林氏一聽,卻笑道:“大爺錯了,大爺知道王爺府上有個美妾,名喚姜氏的嗎?” 謝寧之剛回京不久,但是姜知行的名頭他卻早就聽過了,與此同時還有姜家女的名聲,所以自然知道蕭霖和姜淮姻的這番美事,他點頭:“那又如何?” 林氏笑說:“大爺或許沒見過姜氏,妾卻在閨中與姜氏有過幾面之緣。當初,謝子平與姜家交好,還有傳聞說,姜家幺女未來會配給他為妻。” “嫁給王爺的便是這位幺女了。”林氏的話說得十分巧妙,“那位燕尾是妾親自尋來的人,與姜氏,有三四分相像之處。” 話說到這里,謝寧之已經明白了。 此回落罪的女眷多半是個充軍的下場。讓蕭霖眼睜睜看著與姜氏有幾分相像的女人淪落到軍營里,變成軍妓? 這不是變相地給并肩王帶綠帽子嗎? 別說是去軍營,今日來了這么一出,此后在謝府,只怕也不會有人敢去染指燕尾了。 不過,這都是后話。 蕭霖出了謝府以后,便按照蕭乾說的,轉頭去了大理寺。 與衛氏的衣食不愁比起來,謝晉之在牢里的生活幾近困頓了。作為死|刑|犯,獄卒自然不可能給他什么好果子吃。 平日里連對自己的頭發絲都精益求精的謝晉之,此刻卻是頹廢潦倒。 他穿著一身灰敗的囚服,因為長時間不見天日,臉色呈現出了一種異樣的白皙,面上幾乎半分血色都沒有。他嘴唇干枯,只有眼神,流露出了幾分似癲非狂之意。 “手下敗將?”見到蕭霖,謝晉之很快抓著欄桿站了起來。他輕輕張嘴,上下唇瓣呈現出一種扭曲的笑歪了的狀態。 蕭霖皺眉,只覺得謝晉之現在的樣子又奇怪又可憐。 謝晉之卻半點沒有階下囚的自覺,張狂笑道:“你來看本相,想求我什么?糧草?我不會給你的!我告訴你,我要你一輩子都擺脫不掉敗軍之將這個名頭!” 蕭霖平靜道:“是你擺脫不掉。” 上一世,縱使蕭霖最后戰死沙場,他留給后人的印象,也從不曾是敗將。雖說成王敗寇,但人的一生,在史官的筆上,終究還是公平的。 “你有什么?”謝晉之斜著頭,歪著臉看他,“淮姻是我的,兵權是我的,江山也會是我的。” “你說啊,你有什么!”謝晉之雙眼血紅,忽然像是發起了瘋來,他瘋狂地晃著欄桿,“除了生得比我好,你們哪里比我強?!” “我得名師教導,我中過一榜進士,我擁有你們所有人都想娶的女人,”謝晉之道,“你知道她上起來,是什么滋味嗎?” 第84章 結局(二) 謝晉之話音剛落, 只見寒光一閃,蕭霖已經在一瞬間割下了一縷謝晉之的頭發絲來。 蕭霖薄唇輕抿, 嘴角的笑容和他手上的劍一般冰冷,他瞇著眼說:“我知道殺人的滋味。” 謝晉之愣了愣,冰涼的觸感好似讓他又忽的正常了起來。 他摸著自己的斷發處,冷笑說:“如果我是王爺, 生來便什么都有,我也一樣會坐擁江山美人。” “你覺得你很厲害?”謝晉之的眉梢斜入鬢發,他摸了摸自己的臉——一股陌生而又粗糙的觸感。 他徒然放下手, 不服地笑道:“你以為她愛你?她不過是想仗著你的身份,為她父親報仇。” “你瞧我可憐,是不是。”在這陰暗的牢房里, 謝晉之的聲音好像毒蛇吐信一般,尖銳又嘶啞, “等你老了, 你會比我更慘。”他說。 蕭霖面不改色地打量著他,看著他這張面無血色的臉,蕭霖冷靜道:“你知道, 你為什么永遠是個失敗者嗎。” 謝晉之瞳孔微縮,蕭霖已經又開口了:“你生來自負, 從不知滿足,” 蕭霖道, “在這樣的家庭出生,即便你是庶子, 也比普通人要強。” “姜知行收你為徒,長勇待你不薄,你自己又是進士出身,遠不用選這樣的路。”蕭霖的聲線平靜,他的目光仿佛在看一個跳梁小丑,而不是對手。 謝晉之愈發惱火憤怒,他的瞳孔深處清晰地印出了蕭霖挺拔的身影。 他看到他衣冠楚楚、看到他雄姿英發的樣子,只覺新仇舊恨一同涌上來,謝晉之恨不得活剝了蕭霖的皮。 “我運道不好,沒什么好說。”謝晉之枯瘦的額頭青筋凸起,在他蒼白的臉色上顯得有些駭人,他恨道,“有些話,你說得輕松。你可知生來富貴,多少人上趕著巴結你!” “而我,我從出生時就明白,”謝晉之的面孔扭曲,情緒也有些激烈,“我這一生,必然要與人爭著過。他們瞧不起我,瞧不起我娘,我偏要把這些人都踩在腳底。” “你自己也瞧不起你娘,”蕭霖淡淡道,“你官拜三品,卻極厭惡別人談及你的出身。你看不上謝夫人,卻從沒以你娘為榮過,想必你也覺得你有個婢子娘是對你這一生的侮辱。” 蕭霖靜了好一會兒,似乎是在欣賞謝晉之那滿臉不甘的樣子。 他淺淺抿了下唇:“你娶了衛氏,可從沒想過真心待她,我進來至今,你有問過她半句嗎?你對不起姜家,對不起淮姻,可曾有半點悔恨?” 蕭霖目露寒光:“你這一生,確實都在爭,爭到這個地步,自食惡果。” “皇兄已經定了你開春問斬,接下去的一個月,愿你做個好夢。”蕭霖敲了敲鐵欄桿,清脆的幾聲響,恍如當頭棒喝。 謝晉之咬著牙,目光在渾濁與清晰之間來回轉換,他狠狠地吸了口長氣,將腦袋巴在欄桿上,眼巴巴望著蕭霖走出去的背影。 那兒,有他這一生都企望不及的光的方向。 “砰”地一聲,牢門再次被關上。所有喧雜的、熱烈的聲音終于完全遠離了他,他的世界里只剩下薄弱而又嘶啞的喘息。 “淮姻明年及笄,待那時,我親自為你們cao辦婚事,你父母那邊,我去說。”一個遙遠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謝晉之閉上滿目血絲的眼睛。 原來他的生命里,曾經,也出現過光。 —— 王府。 “翠柳,來。”姜淮姻坐完月子,身子也被養好了大半。蕭霖心中又悔又愧,這小半個月,幾乎全在給她進補,直到恢復了有孕時的油光水滑,才作罷。 姜淮姻的臉白里透紅,頸上圍著一圈白裘,真像只小狐貍,她道:“我聽說,原先齊王的家眷還都被關押在齊王府里。你找個可靠的人,將這封休書遞給看守的侍衛,著他們幫個小忙,悄悄放綠竹出來。” 翠柳接過休書,發現這竟然是蕭長勇親手寫的。 “夫人,齊王不是……不是被關押了嗎,您怎有這個?”翠柳嚇了一大跳,還以為是姜淮姻偷摸摸地去探了監。 姜淮姻道:“那晚齊王妃來府上做客,我找她要的。” 蕭長勇與齊王妃早先便因為綠竹的事情爭吵過。蕭長勇一時意氣,為了哄好王妃,便寫了張休書出來,只是齊王妃想彰顯自己大方,沒有公布罷了。 姜淮姻先從綠竹那兒得了消息,蕭長勇敗事已定后,便拿綠竹的自由與齊王妃的女兒做了交換。 齊王妃將休書給她,她替華姐兒求情,保她們母女性命。 姜淮姻說:“綠竹不過是個通房,又無一兒半女的,這事兒辦起來容易。” “是。奴婢馬上去找人。”翠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