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看著看著,她情不自禁,皺眉把帕子遞過去,“弄濕衣衫了,趕緊擦擦。” 郭弘磊接過,抖開一看:雪青絲帕,繡著淡雅蘭紋。他依言擦干水珠,字斟句酌,緩緩問:“姜府園中東南角的蘭花,全是你親手栽種的?” “多半是。”姜玉姝整理著衣袖,眸光一轉,了然問:“玉姍帶你去看過,對吧?” 衣袖放下,牢牢遮藏鮮紅守宮砂。郭弘磊倉促別開眼,百感交集,不快與煩悶煙消云散,坦率答:“沒錯。她領著我仔細觀賞,稱是自己親手栽種的,慷慨贈送了兩盆。” 姜玉姝想了想,篤定問:“一盆紅妃,另一盆翹萼。是不是?” 郭弘磊點點頭。 “哎,真是的……”姜玉姝嘆了口氣,搖搖頭,“她當時明明說要送給表嫂,誰知竟悄悄給了你!” “原來是你種的。我謝錯人了,該謝你才對。”郭弘磊十分無奈,也嘆了口氣。 事實上,并不是我種的。真正的姜大姑娘,早已香消玉殞。 姜玉姝暗自嘆息,不欲深談,擺手道:“兩盆蘭花,并非什么要緊大事,不必再提。走吧,趕路了!” 她微提裙擺,匆匆上坡,遺忘了那塊雪青帕子。 郭弘磊攥著絲帕,原地頓了頓,腦袋莫名一熱,默默把帕子塞進懷里。 高處樹蔭下,王巧珍瞇著眼睛,骨瘦如柴。她日夜被人看管,無法再自盡,又做不到活活餓死,哀怨地活著,傷勢緩慢愈合。 “哼。”她冷哼,漠然審視下方溪畔的小夫妻,忿忿不甘,嫉恨地想:為什么被陛下賜死的是我的丈夫?而不是姜玉姝的?同為年紀輕輕,我凄慘守寡,她卻備受丈夫保護……刺眼,實在太刺眼! 夜間 “姑娘,時候不早了,歇息吧,如今天天都得早起趕路。”翠梅枕著包袱,昏昏欲睡。 “馬上,就歇了。你先睡。”姜玉姝一邊收拾紙筆,一邊望向門口空地: “出手要果斷!你猶豫什么?危急時稍一猶豫,恐怕就喪命了。”郭弘磊虎著臉,拿捏準了力道,輕輕把胞弟掀翻在地,催促道:“起來,再練練。” “唉喲。”郭弘軒仰躺,氣喘如牛,懇求道:“二哥,今日到此為止,行不行?我、我快累死了。” 郭弘磊拽起胞弟,另點了個小廝,“你來試試,用我昨晚教的那幾招。” “是!” 三四十人圍成圈,全神貫注,照葫蘆畫瓢地比比劃劃。 郭弘磊耐性十足,一邊與小廝過招,一邊嚴肅囑咐:“陛下責令郭家人充軍屯田,如今不知庸州是否奪回、西蒼是否太平,一旦與北犰交戰,必有傷亡。倘若戰況緊急,或許咱們一到西蒼就得上陣。所以,務必苦練身手,避免輕易丟了性命。” 性命攸關,誰也不敢懈怠,一個比一個認真。 “怎么?”王巧珍蜷臥,盯著旁邊的弟媳婦,嗓音嘶啞,“你看弘磊,居然看得呆住了?” 姜玉姝回神一愣,敏銳聽出譏誚之意,登時不悅,淡淡答:“哪里。我是見他們比武過招,覺得新奇。” “是嗎?”弟媳婦秀美嬌俏,王巧珍摸了摸自己的憔悴臉頰,妒火中燒,啞聲告誡:“玉姝,別忘了咱們正在守孝,婆婆若是瞧見你方才癡癡的模樣,她老人家怕是要怒。” 姜玉姝面不改色,“嫂子說笑了。婆婆雖年老,眼睛卻不昏花,她才不會誤會我呢。” “你——”王巧珍雙目圓睜。 “好困。”姜玉姝掩嘴打了個哈欠,扯過包袱當枕頭,躺下閉著眼睛,“我睡了,嫂子請自便。” 王巧珍氣得脖頸青筋暴凸。 次日·午后 烏云密布,悶熱不堪。 “你們瞧,烏云滿天的,是不是要下大雨啊?” “看著像。” “怎么辦?咱們還得趕路呢。” “萬一淋雨生病,才真叫糟糕。嘖,這小斗笠,遮陽還行,擋雨估計不行。” …… 眾人憂心忡忡,竊竊私語。 官差們揮鞭大吼:“這荒郊野外的,只有驛所才能躲雨!快走!” 下一刻,豆大的雨珠驟然來襲。 天昏地暗,雷聲轟鳴,雨勢洶洶,裹挾亂風橫行,飛沙走石,官道黃土迅速變泥漿,涼意森森。 “哎呀,好大的雨!”翠梅氣呼呼,嚷道:“怎么辦吶?” 姜玉姝抬手按著斗笠,嘆道:“沒辦法,只能冒雨趕路了。”話音剛落,她身邊突然多了個人,緊貼著自己—— “啊!” “別怕,是我。”郭弘磊伸手摟住妻子肩背,風雨聲中附耳,低聲問:“道路泥濘,你還走得動嗎?” 第15章 病勢洶洶 烏云壓頂,瓢潑大雨劈頭蓋臉,雨線密密麻麻,如簾似幕,天地間一片暗沉沉。 置身此中,人難免有些慌亂。 姜玉姝定睛一看,頓感心安,揚聲答:“我走得動!” “瞧瞧母親去。”郭弘磊高大有力,幾乎是單手攬住妻子架著走。 “嗚嗚嗚害怕,我害怕……”電閃雷鳴,郭煜瑟瑟發抖,嚇得躲進祖母懷里,恐懼大哭。 王氏坐在板車上,雙手摟著孫子,心疼哄道:“不怕不怕,祖母在此,無論什么都動不了煜兒!” 郭弘哲縮在邊沿,被顛簸得搖搖晃晃,大聲提醒:“嫂子?嫂子,您還是坐起來吧,戴上斗笠擋擋雨。” 王巧珍置若罔聞,直挺挺仰躺著淋雨。 “哼,不必理她!”王氏忍無可忍,不悅地責罵:“郭家不幸倒了霉,上上下下都遭罪,并非獨你一人。巧珍,你縱再悲傷也應該適可而止,整天哭喪著臉,死氣沉沉,像什么話?” “我倒盼著你們別管東管西。”王巧珍一動不動,漠然道:“就讓我死了罷,省得遭罪。” “你——”王氏怒目圓睜,無可奈何。 這時,郭弘磊攜妻子趕到,尚未站穩便勸說:“風雨交加,您老千萬坐穩了,仔細磕碰著。來日方長,有話以后再說也不遲。” “唉!”王氏搖搖頭,十分失望。 姜玉姝摸了摸湊近的侄子,軟言安撫,對長嫂愈發疏離客氣。 一行人互相攙扶,冒雨趕路,全成了落湯雞。 豈料,當辛辛苦苦走到黃昏時,卻發現通往對岸的木橋已被山洪沖毀! 姜玉姝衣衫濕透,臉色泛青,踮腳眺望:前方坡下,有一條近兩丈寬的河,渾濁而湍急,卷著枯枝敗葉打著旋兒,轟然向東流。 “橋呢?”頭領張峰黑著臉,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咬牙問:“橋哪兒去了?” 幾個官差四處搜找一番,返回稟告:“高處山谷發水,把橋沖跑了!” “木橋簡陋,洪水一沖便毀。” 劉青從泥漿里拔出腳,走近問:“大人,眼看天就快黑了,您說該怎么辦?” “還能怎么辦?”張峰按著刀柄,吼道:“大雨恐怕一時半刻停不了,驛所在對岸,咱們只能另尋地方過夜。” “這附近啊?”劉青想了想,“只有決明寺了。” 張峰一揮手,無奈地吩咐:“今晚趕不到驛所了,改去決明寺!” 疲勞不堪的人群登時唉聲嘆氣。 “安靜些!”郭弘磊板著臉,嚴肅低喝問:“不按大人的吩咐做、難道有誰敢渡河?” 面對湍急洪流,眾人立即噤聲,垂頭喪氣地轉身,跟隨官差往回走,直到天將黑,才叩響了決明寺的山門。 “阿彌陀佛。”慈眉善目的住持雙手合十,和藹答:“寺里食物雖不足,空房卻有幾間。諸位自備了干糧,借宿一晚,當然是可以的。請進。” 張峰抱拳道:“多謝大師!” 簡陋禪房內 “突然下雨,還沒完沒了的,麻煩吶。” “這決明寺偏僻,又沒名氣,香火自是不旺。但總比驛所強,今夜終于不用睡地上了,真好!”翠梅興高采烈,輕快系衣帶。 姜玉姝哆哆嗦嗦,腦袋發脹,周身忽冷忽熱,臉色蒼白。她一邊披上孝服,一邊慶幸道:“幸虧咱們早有準備,人人都是油布包袱。否則,衣衫和干糧若是被打濕,日子就更難了。” “哈哈——”翠梅猛地一愣,湊近細看,關切問:“您的氣色怎么這么差?著涼了么?” 姜玉姝唇無血色,勉強擠出微笑,疲憊答:“淋了雨,腦袋有點兒暈乎乎的。你呢?你要不要緊?” “奴婢倒沒覺得身體不適。唉,姑娘自幼錦衣玉食,不料一出閣,竟受這樣的苦!”翠梅小聲抱怨,催促道:“您快躺下歇著,二公子已經找住持弄姜湯和熱水去了,待會兒就有喝的。” “他還在忙啊?”姜玉姝躺下枕著包袱,腰酸背痛,頭暈腦脹,抬手一摸,臉發燙。 翠梅找出外衫給蓋上,理所當然道:“二公子是家主,本就該由他帶領管事出面張羅一切!” “唉,我是看他太忙碌了,怪可憐的。”姜玉姝蜷縮著,仿佛躺在棉絮堆里,整個人輕飄飄,精疲力盡,神志迅速消失,墜入眩暈深淵。 不知過了多久,當她意識慢慢清醒時,頭痛欲裂,渾身虛軟無力,耳朵里“嗡嗡~”響,聽見有人在哭喚: “姑娘?姑娘?” “快醒醒,喝藥了。” “喝了藥便會康復的。” 姜府陪嫁丫鬟們惶恐焦急,一聲接一聲地呼喚。 同屋的王巧珍歪在椅子里,百無聊賴,冷眼旁觀,慢條斯理道:“她只是著了涼,并無大礙,按時服藥即可痊愈,你們哭什么呢?小心嚇著病人。” 下一瞬,半敞的禪房門被推開,郭弘磊提著個小食盒,疾步進入,顧不得避大嫂的嫌,徑直落座榻沿,劈頭問:“如何?” 翠梅泣答:“渾身燒得燙手,怎么喊都不醒。若是灌藥,又怕嗆著姑娘。” “必須讓她把藥喝下去,不然病好不了!”郭弘磊面沉如水,俯身抱起妻子,狠狠心,不輕不重地掐了一下病人虎口。 半昏半醒的姜玉姝蹙眉,掙扎著睜開眼睛,呼吸急促,臉通紅,眸光毫無神采。 “姑娘醒了!”丫鬟們喜上眉梢,有的換濕帕子,有的擦汗,七手八腳爭相照顧。 王巧珍眼神一變,踱步近前,彎腰說:“玉姝,你終于醒了,瞧把弘磊給急得!行了,趕快喂她喝藥,明兒還得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