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年華似水,青春昨日已黃花,唯有
待回到范府已是晚飯時分,竹枝和司雅攙扶著陳老爺下了轎,正巧被站在門口張望的阿進碰了個正著。阿進一時有喜有驚,連連大聲對府里喊著“陳老爺和竹枝小姐回來了……”一會兒便跑沒了影,光顧著去通知范世成了。竹枝和司雅被阿進六神無主的模樣逗笑了,司雅故作不滿地說了一句“真不像話,也不來幫我們扶著老爺,定是想偷懶來著”。 不多時,只見范世成匆忙出來,一旁還有早已熱淚盈眶的純兒,跟在后面不緊不慢的自然是蘭兒了。如此喜從天降的驚喜讓范世成招架不住,結巴著說不出個所以然,一個勁兒地傻笑,還是看純兒機靈地接過陳老爺才清醒過來,也上前去幫忙。純兒嘴里不停地念叨“怎么就出來了呢?哎,出來就好,出來就好……”眼淚仍舊撲簌簌地掉。 竹枝笑著安慰了純兒一番,讓她接司雅那邊就好,又對范世成淺笑著道:“表哥,多謝你連日來的奔走相助,如今還要在你府上打擾幾日,真是過意不去!”說著欠了身以示歉意。 范世成連忙扶起竹枝,搖著頭嘆氣道:“表妹這是什么話,想當年若不是你為我安置住處供我溫習哪里會有今日的我,你的恩情我可報不完!你和姑父是我唯一的親人了,我怎會置你們于不顧?” 此時人群中是一片相聚的祥和與溫馨,唯有一處,滿是落寞,同這片熱鬧格格不入,仿佛棗糕里的一粒沙。蘭兒一直不曾說話,倒不是不想,是不能,每每欲插入他們的話題都被生生地咽了回去。于是只能始終陪笑著站在這片熱鬧之后,但也沒人理會她的禮貌性的笑。 寒暄過后,大家開始往屋里走,范世成在前領路,竹枝和純兒攙扶著陳老爺,司雅跟在她們身后。路過蘭兒時,竹枝一聲不吭,視她如空氣,漸漸聽到自己心被冰凍的聲音,又有何妨?蘭兒清晰地感受到竹枝氣息中的淡漠,雖有一絲難受,卻也立馬被嫉恨之火燒得一干二凈,好像自己從未對她有過情一樣。 范世成安頓好陳老爺,又吩咐純兒貼身伺候,便讓竹枝前去大廳用晚膳。竹枝為父親喂完藥,將藥碗遞與純兒,感激地道了一番謝,又起身對范世成說道:“望表哥見諒,此刻身子乏得很,不知能否勞煩表哥將飯菜端到我的房間,另外,我有一些話也想對表哥傾吐。” 聽聞竹枝如此一說,范世成像是受了天大的恩惠似的,連連點頭,小雞啄米一般,喜笑顏開道:“既如此,表妹只管先回房休息,飯菜我讓廚房熱熱再親自給你送過去。” “這可怎么使得,世成你哪里能做下人的活?還是讓我為義姐送飯好了,正好我們姐妹二人好好敘敘舊,說些閨房話。再說世成你昨兒個不是還約了張老爺議事嗎?”一向沉寂的蘭兒突然開了口,依舊帶著她看似溫煦的微笑。 這一來范世成便踟躕不已,他自然揣度不出蘭兒話語背后的深意,但竹枝領會了。見范世成面露難色,竹枝無不可惜地垂首說道:“也罷,我哪里比得上表哥的公事重要。至于蘭兒要敘舊大可等我氣色好些,原本今日是準備跟表哥說說以前的一些家事,罷了罷了……” “表妹莫難過,我現(xiàn)在就去和那張大人說明白,聯(lián)系他也是為你的事,現(xiàn)下你已平安也沒什么可談的了,你且回房等著,不消一刻鐘就給你送飯去。”說著范世成已出門去了。留下一屋子的女人。 “義姐,你這是何苦?已經(jīng)棄之不顧的東西卻重拾回來?勉強自己去接受并非你本意吧!”待范世成出去后蘭兒便迫不及待地問道,雙眉恨不得直直地豎起來,但整個面部仍保持正常的情緒。 “蘭兒你這是什么話?我和表哥自幼青梅竹馬,感情想來很好,如今我想找他聊聊家常怎么就惹得你說出這么一番話!”竹枝也不甘示弱,無辜的語氣中透漏著針尖一般鋒利的嘲諷。 二人你來我往說了一通,蘭兒再說不過竹枝,只能自認吃了啞巴虧,但依舊杵在原地,生怕自己一個眨眼讓竹枝和范世成得著了一個獨處的機會。近旁的純兒細心地為陳老爺擦完臉和手,又捻好被腳,方才悠悠地對蘭兒說了句“人貴有自知之明,不說報恩也不能恩將仇報!”說話時也不抬頭看蘭兒,氣得蘭兒耿耿做疼。這邊沒完,那邊整理陳老爺衣物的司雅又接道:“就是,也不想想當初小姐是怎么待你?就是有了男人也不能忘了舊時恩情啊!” “好啊,你們是相親相愛的一家人,我算個什么東西,陳府有難讓我替嫁時你們誰又想過我的委屈?現(xiàn)在倒好,一個個受了我的恩惠怎么不來報答報答我?真真是可笑極了,你們兩個下人還教訓起我來了,尊卑有序不知道嗎?……”蘭兒一口氣說了一長串,像是憋在水中太久的魚終于得以付出水面吐泡泡吐個痛快,太過激動,以致說完后有些氣喘,但仍意猶未盡。 “蘭兒,請你弄明白你的身份,說到底你連表哥的妾室都算不上,又有什么資格在這里裝主人?”竹枝撂下這句話時心里隱約酸疼,明知自己是在蘭兒的痛處上撒鹽,但仇恨的種子在這樣的情緒下得到灌溉,反而愈發(fā)茂密,隱隱有些快感。 話已至此,蘭兒成了眾矢之的,咬了咬嘴唇,不再多說一句,風一般轉身走了,一陣微弱的惹人心疼的氣息撲向竹枝。房內(nèi)再次靜下來,竹枝回過神,向純兒重又囑咐了一番,純兒又將竹枝交代之事細說一遍,竹枝這才放心地帶著司雅回到自己的房間。 范府的面積并不大,也就比普通的四合院略大一些,看得出范世成在官場是兩袖清風,再說他的職位實在也沒什么油水可撈。主人住在正廳朝里的內(nèi)室,陳老爺和竹枝被安置在東屋的兩間房內(nèi),純兒為照顧陳老爺便住在東屋的雜貨間,司雅自然是和竹枝住一間屋。而蘭兒,這個在范府有著敏感身份的人呢?竹枝來之前多半是在正廳內(nèi)室,今晚乃至以后的許多的夜晚只能是西屋的房了。 一刻鐘后,只聽得一陣輕輕的敲門聲,竹枝正好簡單地梳妝完,司雅放下手上的活,邊笑邊說道:“這呆頭呆腦的范大人還真是守時呢!”剛一開門便見范世成拎著食盒滿臉堆笑地快步走了進來,還帶來了門外的nongnong寒意,一時自己忍不住打了好幾個噴嚏。竹枝款步走向范世成,接過他手中的食盒,又轉頭吩咐司雅去溫一壺清酒。屋內(nèi)只剩竹枝和范世成二人,倒讓范世成些許不適應,唯有對著竹枝傻樂。 待擺好飯菜,二人坐定,竹枝為范世成夾了塊rou片,笑吟吟地說道:“自母親去后,再不曾像今日這般和表哥同桌進食,真是難得!” “可不是嘛!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我也時常懷念姑母在時的那段天真無邪的日子。難得表妹今天無罪釋放,該說些開心的才是,快吃菜!”范世成才陷入哀思,突然想到不應再讓竹枝傷懷,連忙打住,不停地替她夾菜。 “哎,只怕今天無罪釋放,明天便會再次鋃鐺入獄。”說著竹枝一時悲上心頭,情不自禁,嚶嚶哭了起來,竹筷也拿不住。 “表妹何出此言?那縣官不是親判你們無罪嗎?怎能出爾反爾?表哥雖無能,也決計不會再讓你受委屈的。”范世成雖不解竹枝何意,但仍信誓旦旦地說出這番承諾,大有英雄之志。 聽得范世成如此一說,竹枝心里頓時有了底,稍稍收斂了眼淚,緩緩說道:“表哥也知道我和父親幸免于難是因為那狗官一時的良心發(fā)現(xiàn),難保他日后不會反悔;再說那劉太守定會將他入獄之罪扣在我和父親頭上。”說著又長嘆口氣,“待他二人再度聯(lián)手,我和父親哪里還有活路?家產(chǎn)已是他們囊中之物,再要陷害我們,只能賠上性命了。” 恍然大悟的范世成終于明白了其中利害,然而自己才放棄了拉攏張老爺?shù)臋C會,此時也是毫無主意,愁容滿面,默不作聲了。竹枝偷瞧了范世成一眼,趁熱打鐵地繼續(xù)說道:“眼下我有個想法或許能保我和父親一命,只是不知表哥能否相助!” “自然愿意,鞠躬盡瘁,死而后已!”范世成馬上答道。 “娶我!”竹枝直視著范世成的眼,認真嚴肅。 曾幾何時,迎娶竹枝是范世成最大的心愿,遠遠重于功名利祿,但如今,世事變遷,自己的枕邊有了蘭兒,該如何是好。見范世成低頭不語,面露難色,竹枝并不氣餒,畢竟是自己預料之內(nèi)。 “罷了,不該為難表哥,就當枝兒從未說過。”竹枝端起碗緊扒了幾口飯,硬塞在嘴中。 “我娶,一直以來我都希望表妹能嫁給我,如今表妹你給我這個機會,還能救你和姑父于危難,我有什么理由拒絕?”范世成慷慨激昂地說道,連他自己也被這股突如其來的勇氣嚇到了,方才的重重顧慮也變得輕如鴻毛。說完,二人相視一笑,像是頃刻間定了終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