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相去日已遠,衣帶日已緩
若不是思君小野的那場偶遇,竹枝或許已將劉明一漸漸淡忘。然命運弄人,偏偏就是他,時間不多也不少,不快也不慢,再見是否注定難舍?歸家后,陳老爺自是將竹枝訓斥了一番,也是擔心她只身在外的安危。竹枝信手拈來了一個謊言,說是去了蘭兒那里,經不住她盛情挽留便留宿了一晚。由此,這事兒便算過去了,只是事后竹枝不斷反思,怎會拿蘭兒做幌子,實在想不明白。 這日上午,微微有些陰涼,青灰色的天際恐有大雨將至。念及昨夜地上落下的厚厚一層合歡花,竹枝便帶了兩個荷包匆忙下樓去了。站到合歡樹下,仰望滿樹的桃紅色圓球形的合歡花,滿心歡喜。竹枝便蹲下身,一手拿著荷包,一手撿拾合歡花,完整的花朵、散落的花絮,全都裝進荷包里。不多時,兩個荷包已裝得滿滿的,正要上樓去再拿了荷包下來裝,純兒過來了。 竹枝便折回身下了樓,笑著走向純兒,問道:“純兒jiejie找我何事?”純兒故作不爽,嘟嘴說道:“難不成沒事就不能來后院找你玩耍?”竹枝趕忙拉過純兒的手,嘻嘻笑道:“哪里的話,只不過你是大忙人,我盼都盼不來呢!”純兒亦笑了起來,笑靨勝花,嘴角兩個笑渦勝是好看,說道:“不與你玩笑了,是老爺吩咐我來的,說讓你去趟劉府。前日你不是招呼也沒打、禮物也沒準備就徑自去了嗎?多少有失禮數,這不老爺才讓你再去一次回個禮嘛。”竹枝心里直打鼓,但顏面上仍是歡喜的答應。純兒又囑咐道:“要回的禮都交給司雅了,她一會兒便來接你一同乘轎過去劉府。”聽罷,竹枝笑道:“那就多謝純兒jiejie周到的安排了。” 待純兒走開后,竹枝將裝滿合歡花的荷包拿回房間,拿出干凈的白布在案幾上鋪開,將合歡花從荷包里倒了出來,散勻。這場景,難免回想到前夜的劉明一對自己的體貼,但仿佛那份體貼是帶刺的,生生地刺痛了心。果然,不一會兒司雅便來敲門問是否能出發去劉府。半響竹枝才回道:“這就出來!”這樣硬著頭皮去見蘭兒該是怎樣的悲涼,卻又獨獨選了她做幌子,真真是給自己挖了個陷阱;況且,不知是否會碰見劉明一,這又該如何是好…… 直到轎子停落在劉府門口,仍有千絲萬縷的愁緒纏繞著竹枝,下轎前深吸了口氣,自我安慰道:順其自然罷了!待小廝通報過后,竹枝便攜了司雅進了門,由一個老婆子引路去向蘭兒居住的東面別院。一路上老婆子總是不時回頭偷瞄竹枝,似乎要把她的模樣印刻下來。竹枝早辨認出這個老婆子正是從前在劉府對自己百般刁難的人,自然不能點破。穿過后花園時,竹枝有意找了話題,喊住了老婆子,說道:“能集齊百花于一園,貴府的花園確是不同尋常啊!”老婆子滿臉諂媚之相,皺巴巴的臉一笑便擰巴到了一處,笑道:“竹枝小姐過獎了,這些都是少爺拾掇的。只不過,竹枝小姐的面相十分熟悉呢!”竹枝故作差異之狀,問道:“哦?可是曾見過老mama?我記性不行,若是記不住您也別見怪。”老婆子見竹枝如此謙遜,難為情地說道:“竹枝小姐說得哪里話,真是折煞老婦了。就是覺得您和從前府上的一個丫鬟十分相像,不過那丫頭命賤,哪里有您的福分,這不半月前少奶奶便說她生了怪病死掉了。”原來蘭兒以這樣的說法結束了自己木槿的身份,以死相恨!竹枝嘆了口氣,感慨道:“真是個可憐的丫頭!”老婆子里面意識到自己惹得竹枝不悅,邊掌自己的嘴邊說道:“都是老婦多嘴污了竹枝小姐的耳朵,該打!”竹枝也不加制止,等老婆子確實掌了幾個實實的嘴巴,這才說道:“老mama您何必自責,原是我這性子惹的禍。”老婆子便不敢多言,老實地在前帶路。 至蘭兒的別院,是熟識的景致,老婆子進去通報了一聲,又出來將竹枝帶進屋內。半個月不見,蘭兒消瘦了,兩頰的顴骨凸顯出來,兩眼也沒了神采,眼皮耷拉著。乍看,竹枝嚇了一跳,頓生憐憫之情,卻又記恨著蘭兒的背叛。不等竹枝開口,侍立在蘭兒身后打扇的半夏激動地高聲叫道:“竹枝小姐?竹枝小姐,真的是你?你是怎么活過來的?”蘭兒轉過頭瞥了眼半夏,瞬間半夏就再不敢出聲。蘭兒撐著桌子,勉強起了身,不時咳嗽著,纖弱的身體也跟著顫抖起來,笑道:“義姐,你怎么來了?稀啊!”竹枝將蘭兒扶回繡墩上坐定,自己也坐下,說道:“來看看你,不想你竟病成這樣!”蘭兒又咳了起來,忽地回過頭對著半夏罵道:“死丫頭,還不去把藥丸拿過來,想看我咳死啊!”說完又是一陣撕心裂肺地咳嗽,捂著嘴的手帕隨著蘭兒身子的顫抖在空中飄來蕩去,像是無根的蒲公英。半夏放下團扇,立馬跑進里間去了。 竹枝便吩咐身后的司雅將帶來的禮物放在桌上,蘭兒忙推辭道:“義姐,你能來我已滿足,這些禮物萬萬不能收。”竹枝仍將禮物推向蘭兒,說道:“都是我父親的注意,讓我過來也是他的意思。你別多想!”一句話讓蘭兒沒了應對,兩人便沉默著,懷著各自的心思,這么近,那么遠…… 片刻,半夏拿了藥丸來,是個青花瓷的小凈瓶裝著的,倒出兩顆放在蘭兒手心,又斟了茶遞給蘭兒。待吃完藥,蘭兒又說道:“義姐既然來了不妨留下吃個午飯吧,我這就吩咐廚房去準備。而今我這里有了單獨的小廚房,廚子也是一流的,做的藥棋面地道地很。”竹枝笑了笑,說道:“看來你在劉府的地位日漸提升啊,恭喜了。只是有這樣好的廚子還是先把自己的身子養好吧!我便先走了。”說著起身就出了門,頭也不回地走了。蘭兒盯著竹枝的背影,獨自個嚶嚶地抽泣起來,半夏嚇得不敢近身,只呆呆地看著蘭兒滴淚,一滴一滴,一寸一寸地濕了整個面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