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節
敖桂一時間被他這句“半吊子”激得面色緋紅。他還在跟著府中的先生讀書,平日一邊做事一邊學習,學得并不快。 “書本上的都是些死板道理,會做人就足夠了?!卑焦鸫致暣謿獾?。 蕭廣逸道:“我說得并不只是讀圣賢書。我知道你總有一天會回去認祖歸宗,但你應該選好時機?!?/br> 他看著敖桂。敖桂臉上有一種特別的氣質在,這也是他第一次見到敖桂就不忍殺他的原因——那是一種世間罕見的不平和不甘,只要給他一個機會,他注定要將所有壓抑的憤怒全部爆發出來。最終是毀天滅地還是毀了他自己,他甚至來不及思考。 “你回去認祖歸宗的時候,是想已經有一番成就了,還是兩手空空的回去?我說你半吊子,也包括在我身邊做事的事情。不錯,你是比從前厲害多了,也知道了許多王府的事情。但還不夠?!?/br> 敖桂沉默著。 蕭廣逸又問他:“你從未回過丹支邪是不是?” 敖桂終于開了口:“是?!?/br> 蕭廣逸又道:“你從沒有與丹支邪的貴族交談過吧?” 敖桂低聲回答:“是?!?/br> 他從前在京中,能說上話的丹支邪人都是些商人,而且大部分都已經久居京城。很少有從故鄉新來的人,更別提見到貴族和貴族說話了。 蕭廣逸道:“這次機會難得,你也可以與他們先接觸一番,再做考量。” 他唯一對敖桂愧疚的地方,就是沒有告訴敖桂實情——他是知道敖桂真實身份的,別人不相信,他知道敖桂確實是偌望的外甥。 但是偌望這個人并不簡單。當初丹支邪與西戎結盟崩裂時候,偌望第一個就殺了敖桂,來平息眾怒。所以到底是敖桂利用了偌望的權勢,還是偌望利用了敖桂的憤怒,還是兩說。 “這次接觸,你可以用局外人的身份看一看,比較一下,什么情況對你是最好的。比較之后,你再決定走不走,什么時候走?!笔拸V逸平靜說。 敖桂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他跟了燕王這么長時間,已經知道了這位王爺根本不像京中傳說中的那樣那么平庸無奇。 這太像一個陷阱。敖桂不得不慎重考慮。 蕭廣逸知道這番話已經起效用了,他讓敖桂明天做好準備,不要露出破綻。 晚間時候,蕭廣逸將與敖桂的談話告訴了清沅。 他們坐在池子邊乘涼,冰鎮過的水果盛在水晶碗里。清沅一邊慢慢用小銀勺吃著蜜瓜,一邊道:“他若真要走,你怎么辦?” 蕭廣逸沒吭聲。清沅也不提,她知道蕭廣逸不到最后是不愿意對敖桂動手的。 她只能轉而安慰蕭廣逸:“我看他是不會走的。他要是聰明點,或者長點心,都不會就這么走。” 蕭廣逸微笑了,道:“希望我這一步沒有走錯?!?/br> 清沅知道他的局步得很大,但這也就需要每一步都不能出錯。尤其敖桂還是那關鍵的一步。 清沅見他又蹙起眉頭,就知道他想得太多,于是放下水晶碗,用自己冰涼的手指輕輕按住蕭廣逸的眉頭,在那里揉了揉,笑道:“我倒有一個法子,雖然粗俗了點,說不定格外有用?!?/br> 蕭廣逸好奇道:“什么法子?”他不信清沅真知道什么粗俗的法子。 清沅道:“敖桂不是還沒娶妻?給他找一個如花似玉的女郎,做他的妻子,讓他在寧州安家?!?/br> 蕭廣逸笑出了聲,清沅攬住他的脖子,道:“有這么可笑么?” 蕭廣逸吻了吻她的唇,道:“我也不知道為什么,就是覺得好笑……但轉念一想,這說不定還真管用?!?/br> 他不再去想敖桂的事情,清沅的唇上還有瓜果的清甜味道,他忍不住又吻了一遍。 第138章 寧州這邊燕王夫婦在忙著準備宴會,京中這邊,皇帝,太子與安平公主正在京郊消暑。寧州城的小宴會實在是一件尋常小事,在京中沒有任何人談起。 皇帝自從試探過燕王就放心了許多。但蔡嬤嬤那邊還是在與徐木蘭通信。徐木蘭最近在信中也提了一筆王妃正在準備酒宴,府上忙碌。但這些瑣碎小事,實在不甚重要,皇帝已經不去看燕王那邊的信了。 皇帝在避暑中,最關心的仍是太子的婚事。 京郊的行宮比之豐城,精巧構思略輸,但勝在宏大。京郊行宮的宮殿都建造得深而廣,夏天時候甚至不用冰,都足夠涼爽了。 只是在這樣的人間清涼殿中,睡在皇帝身邊的不再是顧皇后,而是沈修儀。 沈修儀雖然近來十分得寵,皇帝如今召幸最多的就是她。但她的狂喜只有起初那幾日,如今她已經開始著急起來。 她不是蠢人。從前顧皇后在的時候,在這后宮中沒有出頭之日。如今沒了顧皇后打壓,這宮就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了。 她若是想要真正的長久,而不是過個一兩年就又被皇帝拋在腦后,只有兩條途徑,要么是讓皇帝將后宮的權交給她,要么是盡快懷一個孩子。 但這兩條途徑都不容易?;实廴缃駥⒑髮m暫時交給幾個年長的妃子打理,還有太妃,女官在一旁相助。她這樣年輕的妃子,皇帝壓根不給插手的機會。等太子妃一嫁入東宮,恐怕就更輪不到她了。 至于懷孕,太醫一直在為她調理,她其實很清楚,自己身體再好,懷孕并不是她一個人的事情。 幸好來京郊行宮消夏之后,皇帝每日休息的時間更多了,有時候會大半日都在沈修儀這里。沈修儀使盡渾身解數,只想著將皇帝盡量多留些時候,期盼著趁著在宮外松快的時候能懷上。 其實她這點小心思,皇帝怎會瞧不出來。 但他并介意。沈修儀容貌甚美,又柔順嫵媚,惹人憐愛。來到行宮之后,皇帝的心情終于輕松了許多。 但能夠在行宮中自在無忌地享受的人,并沒有幾個。至少太子和安平都不在此列。去年夏天,皇帝與皇后去豐城消暑,將太子留在京中監國。僅僅一年之后,顧皇后被禁在兩儀宮,皇帝將他帶在身邊。 蕭重鈞知道,皇帝對顧皇后不放心,甚至對他這個兒子也沒那么放心了。 他知道這時候他不能逆著父皇。若是逆著皇帝,一味護著顧家,恐怕只會更讓皇帝起疑。如今他將顧家暫時放到了一邊。 他知道這次消夏,皇帝將喬煦一家也帶來了。他派人送了一些時令果品給喬家。東西并不貴重,只是吃個新鮮,最重要的是用這舉動以示親近。 這既是安撫喬家,多少也是為了展示給皇帝看。蕭重鈞并不為此難過,他做這事情很坦然,他在心中告訴自己,他確實是愿意好好待喬姑娘的,這件事情并不違背他的本心。 安平公主也也知道了這件事情。她隨皇帝來京郊行宮之后,比以往安靜了些。顧皇后不在,后宮還有宗室里的長輩反而更關心她了,甚至皇帝給她的賞賜都更多了。但她現在就盼著太子成婚之后,康王妃接她出宮住一段時日。 在京郊行宮的時候,安平公主與許婕妤在一起的時間變多了。這是安平公主自己選的,除了康王妃,她受不了其他長輩在她耳邊啰啰嗦嗦,那些關心也不知道是虛情還是假意。 她寧可要許娘娘陪。 許娘娘人真老實,話也不多。 安平有時候會問起她四哥的事情。 “許娘娘,你說四哥秋天時候會回來嗎?”安平問許婕妤。她是說秋天時候太子大婚的事情。 許婕妤當然希望蕭廣逸夫婦能回來。 她笑了笑,道:“要是能回來當然好。但是……路上太遠了。他們才到寧州沒多久。再說了……” 她沒有說下去。安平已經明白了:“是了,還得看父皇怎么安排?!?/br> 安平默默在心中抱怨了一句“無聊”。她有些開始恨她的父皇。說來也奇怪,她一邊覺得顧皇后如今的境地多半是她自己造成的,一邊還是無法抑制恨她的父皇。 最難過的是,這種心思,她對誰都不能說。 “四哥那邊有什么好玩的事情嗎?”安平問許婕妤。 許婕妤抿嘴一笑,道:“寧州哪有京中好玩。不過四郎最近在信中說過,要在府上辦一次宴席,招待丹支邪來的商隊?!?/br> 安平懶洋洋道:“一聽就很好玩。” 她正和許婕妤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太子那邊有人傳話來,說太子邀安平一起去騎馬。 安平正是懶動,就淡淡道:“我不想去,太子哥哥一個人去玩吧?!?/br> 許婕妤勸了她兩句,安平才起身吩咐宮女為她準備騎裝。 太子與安平兩個人順著行宮外的湖泊在山中慢慢騎馬,行得并不快。太子又問到了懷恩的事情,他問懷恩近來有沒有對安平說什么,提到了什么難處沒有。 之前懷恩在宮中走動,就是想請人問壽真公主在皇帝面前說情。皇帝對懷恩的態度尚可,沒有責怪她找人求情這事情,但對壽真公主還沒有松口,這次消夏也沒有帶壽真帶。 蕭重鈞還是有些擔心懷恩。安平看了他一眼,道:“她在公主府,壞也壞不到哪里去。” 她又警告太子:“你可不要再去招惹她了。至于為什么,你心里該清楚得很!” 蕭重鈞豈有不明白的道理。如今太子妃一事塵埃已定,以懷恩的身份經歷,怎能屈居喬姑娘之下。 他再去招她,對誰都沒好處。 蕭重鈞嘆了口氣道:“所以我才能問你,她最近如何?!?/br> 安平道:“你若此生此世只獨關心她一個,我還有可能幫你??赡阈闹羞€有其他人,就連沒見過面的喬姑娘,你也留了一份溫存。你又何苦再想她,放過她吧。若是不能在你身邊的,你都關心,那你關心得過來么?” 蕭重鈞便不再問,只是默默騎馬。 安平跟著他騎了一會兒,一邊也想著心思。回過神來時候,只覺得他們已經走出了行宮很遠。她問蕭重鈞:“我們這是去哪兒?” 她想著太子莫非是想去見什么人? 蕭重鈞讓她跟著,他指著遠處,道:“那是普渡寺。我只是想來看看普渡寺?!?/br> 安平淡淡道:“這有什么好看的。回去吧?!?/br> 天色已經晚了,她又和太子一樣藏了許多心事。厚重的林蔭在傍晚時候就有些陰郁。蕭重鈞走時,又回頭看了一眼普渡寺。 當年正是在京郊的普渡寺,還是太子的皇帝遇見了顧家的姑娘。 京郊夜色濃重的時候,寧州城才到黃昏。 燕王府中,酒宴準備妥當。席面都布置整齊,府上的大廚是宮中來的,還請了寧州本地的名廚來幫手。清沅親自敲定了每一道菜。 鼓樂都在屏風后面準備著,歌伎是教坊借來的名伶,前來助興。天色剛暗了一些,燈火就全部升了起來,在明亮的燈燭下,精美的瓷器碗碟和金銀食器閃著光,讓人不由就盯著看。 清沅也換好了衣服,因是晚間在燈燭下,她的妝面比平時濃了些,又換上一件用宮中賞賜的紗羅做成的裙子。 正好蕭廣逸進來,見到她這樣,只是微笑。清沅在鏡子前轉過身來看向他,柔聲問道:“如何?” 蕭廣逸走近她,輕輕撫了撫她光潔的額頭,仿佛撥了撥她額邊并不存在的亂發,他低嘆一聲,道:“你在這里,寧州從此都不再起風沙多好。” 他親自取了金釧為清沅戴在腕上。清沅與他相視而笑,兩個人一起出去,準備招待賓客。 丹支邪商隊今日午后就到了寧州,驗過通關文牒之后,就在驛館稍作休息整理。然后就來赴燕王府的晚宴。 丹支邪這批商隊人數不少。除了因為混入了一些不該來的人,本身就人數眾多。 蕭廣逸之前就完全摸清楚了。 商隊中分三批人。第一批,人最多的,也是最主要的,當然是真正的商人。正因為人數多,才好讓其他人混在其中不使人起疑。 第二批,是商隊中的奴役,下人,甚至還有帶來販賣的奴隸。這些人對整件事情無足輕重,影戲可以忽略不計,但人數其實不少,他們做著最重的活,吃住都是最差的。 第三批,也是最重要的人,就是混在商人隊伍中的丹支邪貴族大臣。這次混在商隊里的有三個人,其中以一個叫康克蘇的人為首。 康克蘇此時在中原還沒有什么名氣。哪怕是寧州守將,也對他還不熟悉。 但蕭廣逸知道,他一聽到這個名字,就知道康克蘇就是商隊此行的中心人物。因為上輩子,康克蘇這時候還一直十分低調。在敖桂死后,偌望重用了康克蘇,重整局面,重新在大齊與西戎之間周旋。 康克蘇這個人比敖桂更狡猾,更沒有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