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
他其實知道,人最累的,不是勞力,是勞心,是對人用心計,尤其是在厭惡的境況中。他怕清沅想得太多,傷了心神。 清沅搖頭:“你不明白么?我是為你難過。” 她是越想越為蕭廣逸難過。她面對顧皇后,不過半年多時間。蕭廣逸卻是從出生起,就在這里了。他對顧皇后,對皇帝,有過期待么?若是有過,到頭來又會是多少傷心失望。 蕭廣逸笑了起來,他握住清沅的手,道:“都過去了。” 清沅看著他的樣子,想,若不是這周圍有宮人,她一定要吻他。她這么想著,手指就與他的手指相纏,他們撥弄著彼此的手指,柔韌和纖細的游戲,用手指相吻,就好像他全明白她的意思,和她的渴望。 一時間只有風聲和夕陽,他們也不說話,只是垂著頭。遠遠看去,像是發呆,只有他們知道,他們確實在嬉戲,不勝繾綣。 第111章 清沅還是會去懿光園。安平公主樂于招待她——如今清沅經常從宮外來了,而且安平知道她和燕王成婚不久,就會離開京中。 清沅一來,安平就要她說說宮外的事情。 “多好啊!”安平贊嘆,“我都有段日子沒去外面玩了。” 清沅對她娓娓道來。只要是外面的事情,安平都覺得很有意思。 在安平這里,清沅見到的都是之前同伴舊相識。之前伺候她大宮女云茉,如今調來安平這里了。清沅臨走時候為她向謝嬤嬤說了舉薦的話。謝嬤嬤之前就對云茉有些印象,又得了清沅的保證,云茉自己也爭氣,順利調來了公主這邊,將來再升一級,就是女官。 云茉見到清沅也是十分高興,特意尋了個機會向清沅道謝。清沅拉著她的手,道:“謝我做什么,你本就該受器用。” 云茉從謝嬤嬤那里知道清沅對她評價很好,所以她心中也疑惑過,為何姑娘不愿意要她。但轉念想想,顧姑娘向來是個穩妥人,也許是打定了主意一切聽皇后安排。 清沅又問了云茉近況。云茉告訴清沅,宮中中秋時候壽真公主來了,懷恩縣主還留在宮中住了兩日。清沅聽了,只是笑道:“可惜她中秋時候來宮中,我在宮外。這幾日我來宮中,她又回家了。沒能碰上。” 云茉又說桐兒姑娘最近身體仍未全好,安平身邊的嬤嬤已經說要送她回去的事情了,就等顧皇后點頭。 清沅正好要去看桐兒,聽到云茉這話也是一聲嘆息。 桐兒在病中,人雖然面色精神不好,但思緒還是清楚的,見到清沅就微笑道:“幾日沒見著,怎么就和從前不太一樣了呢?到底不一樣了。” 幾個人正好全都聚在了桐兒這里。清沅,棠婳,玉苓,約好了一起來看桐兒。清沅見話又轉到自己身上,忙問桐兒如何。 桐兒道:“燕窩天天吃著,也不覺得如何。神醫來看過了,只說放寬心就好。” 清沅道:“裴神醫?” 裴聞仙是為太子的病留在宮中的。 桐兒點點頭:“皇后仁慈,請神醫來給我看了一次……看來我這病在宮中是好不了了。” 她這話一出,棠婳和玉苓都勸她不要想這么多。桐兒對自己將要出宮的事情卻十分坦然,她說:“我在宮中,病好得越慢,心中越不安;心中越不安,病好得越慢。倒不如出宮去,也免得在宮中日日想家。” 聽她這么說,棠婳就不由沉默。 從桐兒那里離開時候,清沅與棠婳手挽手,一起在園子里慢慢走回去。 棠婳問清沅為婚禮做的準備如何。清沅道:“原先家中這兩年備了些東西的,但如今這情形,不少要重新準備。銀錢上還好,就是時間緊。” 因是親王大婚,冊封王妃,所以顧家準備嫁妝比之前要更用心。幸好還有不少東西是宮中備好了的。 清沅仔細看棠婳的臉色,見她神色淡然,之前的焦慮已經無影無蹤,只是眉梢眼角有淡到幾乎看不出的愁緒,卻為她的眉眼平添情致。 棠婳主動道:“你一定想問我之前那件事情吧?” 清沅靈光一閃,道:“你……又私下見過他了?” 棠婳抿了抿唇,她沒有立即否認。清沅就知道確實是如此——皇帝果然沒有耐心等太長時間。 “你怎么說?”清沅小心問道。她已經把利害都和棠婳說清楚了,棠婳也考慮了一段時日了。就看棠婳如何抉擇了。 對清沅來說,這時候最緊要的是與蕭廣逸的婚事。 “我不能詳細和你說……”棠婳輕聲道。她說話緩而柔,只有清沅能聽清。 她不想細說,清沅也沒有追問她和皇帝見面的詳情,只問:“你心里,到底是如何想?” 棠婳輕輕笑了一聲,道:“你說,他們家父子是不是都很像?可喜是真可喜,可恨也是真可恨……” 她聲音像夢中囈語。清沅吃了一驚,她最怕的就是這個,魂不守舍,癔癥一般的樣子。這是心里魔怔了。 清沅不說話了,她這時候要吵醒了棠婳,她就不會再對她敞開心扉了。 “是么?”過了片刻,清沅才說。 棠婳看向清沅,忽然有些歉意地道:“你是不是被我嚇到了?” 清沅搖搖頭:“我只是……怕你陷進去出不來。” 棠婳溫柔道:“別為我擔心,我已經下了決心了。” 她又說:“這些天我總是想著這件事,這個人。想太多了,連自己都覺得這樣下去不成。已經病了一個桐兒了,我不能病。” 清沅沒有再問她是什么決定。她告訴了棠婳,葉夫人還在宮外等著她,萬分關切,又道:“你要記著,不論別人如何。葉夫人總會疼你護你。” 棠婳默默聽著,忽然道:“你知道他和我說什么?” 清沅猜不出。棠婳露出一個細小的微笑:“他說,我很像……年輕的時候。” 她無聲地說“皇后”。 皇帝說她像顧皇后年輕的時候。 她正在書房里時候,皇帝就這么走了進來。他旁若無人,來去自如。棠婳那時候才明白,這整個宮廷都是皇帝的。只要皇帝愿意,連顧皇后都可以被瞞住。 她有些害怕,又忍不住生氣。她已經知道了皇帝只是貪戀她年輕美貌,但皇帝看向她的目光卻是那么柔和,滿是憐愛。 他問她:“給你的珠子,你收在身上么?” 她搖搖頭。他笑了起來,問:“不喜歡么?” 她還是搖頭。他也不生氣,道:“那就是……成了你的燙手山芋了?” 棠婳想,他什么都明白。他在戲耍她。看她犯愁甚至窘迫的樣子,他反而歡喜。她也是有些脾氣的人。 “我想離宮。”她對他說。 皇帝忽而笑了,道:“為什么?你不想在這宮中有一番作為了?” 他端起茶喝,眼睛還含著笑。這是太子常有的神態。棠婳看著他,又找到一處太子與他神似的地方。 只是他比太子更自信,也更傲慢。 棠婳心中暗暗唾棄他,但目光不能轉移。 “我入宮來,只是伴讀,不愿生是非。”她說。 皇帝又仔細打量她,道:“你很像她,年輕的時候。” 棠婳不解“她”是指誰。他解釋道:“皇后。” 顧皇后如今也不顯得老,遠比同齡人年輕。棠婳聽到他這句“你很像她,年輕的時候”,心中竟不由焦躁。 “我長得并不像皇后,”棠婳說,“我……皇后年輕時候,該是另一番模樣。” 他笑著說:“你并沒有見過年輕的她,我卻見過。所以像不像,還是由我來說了算吧。” 他句句都在挑逗她。 棠婳又重復了一遍:“我要離宮。過幾日就會求皇后,放我出宮。” 他看著她,終于笑容淡了些:“你這是下了決心?” 第112章 皇帝看著她,他放下了茶杯,臉上的笑意淡了些。笑意一淡,眼角的笑紋就沒了。棠婳心驚rou跳到幾乎要奪門而出,但她又哪里有地方可逃。 她垂下眼睛,只是盯著自己的裙擺。這九重宮闕,她孤身一人面對他。不用抬頭就知道他仍在好整以暇地看著她。有那么一瞬間,她想松下肩膀,隨他去罷,難道她還能違抗天下之主不成? 朝堂上多少文臣武將都不敢違抗他,憑什么要她一個弱女子做這件事。 她既委屈,又怨憤。 皇帝低聲說:“過來。” 他的聲音平淡,但她知道自己毫無抵抗之力。 她走到他面前,仍是垂著眼睛。皇帝的聲音很低,但清晰可聞:“你是怕我?” 棠婳說:“圣上是一國之君……” 她想說伴君如伴虎。一旦走上這條路,就再不能回頭。 皇帝淡淡道:“我不逼你。只是你自己要想清楚,將來嫁一個平庸無名之輩,你會后悔么。” 棠婳咬著嘴唇,不說話。 她不知道皇帝是不是在用她的婚姻威脅她——不入宮伴君,她也不要想要嫁什么好人家。她不敢多說一句觸怒天子。 皇帝伸出手,柔聲問:“珠子呢?”他示意棠婳把那顆珠子給他。 棠婳不禁一怔,她沒想到皇帝竟然會將送出的東西收回去。 皇帝一眼就看穿了她的想法,他又笑了出來,徐徐解釋道:“這珠子既然在你手里已經成了燙手山芋,想來你也不知道該如何處置好——你是不是還想過干脆往湖里一丟算了?” 棠婳面上一熱,她還真這么想過——趁著暮色,無人看見時候,丟到花園湖里去。只要老天不和她作對,應當沒人會撈到這顆珠子。 皇帝接著說:“……這不是暴殄天物么?” 棠婳也是這么想的。那珠子雖然不是活物,卻和活物一樣討人喜愛,讓它永遠沉入湖中,實在可惜。 “你又不想留它,又舍不得扔它。既然如此兩難,就還給我吧。你用不著犯愁了。”皇帝說。 棠婳不得不說她心中松了口氣,皇帝確實幫她解決了一個棘手難題,她轉念一想,又在心中暗嘲,這個難題本來就是皇帝造成的,怎么像被他救了一樣。 她轉身去取了珠子來。那顆圓潤的寶珠在她掌心散發著一層幽幽的熒光。她輕輕將珠子送入皇帝手中。 皇帝順勢握住了她的手,他握得很輕。棠婳一怔,他只嘆了一聲:“你還這樣年輕……” 她第一次被一個陌生成年男子這樣握住手,驚大于惱,羞大于怒。又羞又驚之下,她竟忘記了抽手。皇帝放開她的手,她才急忙抽回。 “陛下……”她心里慌亂,已經不知道說什么好。 皇帝說:“珠子我先代你收著——我不會將它再給第二個人。你什么時候想來取走它都可以,我為你留著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