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擁雪心里一喜,她立在晏歸瀾身前,咬著貝齒道:“娘子…出了點事…郎君能否進屋說?”她說完投去一眼,呼吸不由得滯了滯,這樣俊美的郎君,就算無權無勢,她也愿意跟了他。 晏歸瀾本來沒拿正眼瞧她,此時才終于看了她一眼,見她這般打扮心里有了數,淡淡道:“說。” 擁雪身子一顫,下意識地把拖延的借口說了出來:“娘子傍晚的時候和小郎君出去玩了,現在還沒回來,婢心里擔憂得緊,想請郎君代為找尋…”這緣由找的不錯,就算晏歸瀾對她無意,那她對外也只是個擔憂主人的忠婢。 他瞇了瞇眼,繼續問道:“兩人從哪個門出去的?為何不稟報給外舍管事之人?” “西華門…管事之人總是敷衍婢,婢子只好來尋郎君了…”她湊近了,彎折下腰肢,讓身形越發凹凸,楚楚道:“郎君…” 晏歸瀾一眼就瞧出她的這些話有幾分真,沈嘉魚亂跑哪兒去了?他蹙眉道:“把人帶下去,掌嘴二十。” 到底是她的身邊人,他也不好直接杖斃了,否則就是在打那小傻子的臉。 擁雪被捂著嘴拖拽下去,臉被打的紅腫,凄聲嚎哭,眼底卻滿是不忿。 晏歸瀾吩咐下去:“區區侍婢不敢有這般膽子,派人盯著她最近和誰有來往。”他頓了下,又淡淡道:“去讓人問問客院的護衛,看傍晚的時候沈家姐弟倆到底去了哪。” …… 被惦記的沈嘉魚現在正在一匹烈馬上,原本柔順的卷發已經被吹成了一頭亂舞的野草,裴驚蟄縱馬至一半,才得意地揚了揚眉,伸手戳了戳她的粉唇:“知道爺的厲害了吧?還敢不敢再逞口舌之快了?”小姑娘嘴皮子還是這么利索。 他想完這句話,才猛然覺出自己居然還記得當年那個熊了吧唧的小姑娘。 沈嘉魚八年前就知道他腦子有問題,但是八年后才知道問題居然這么嚴重!她氣若游絲地道:“你先放我下來。”下來再咬死你! 她聲音清亮好聽,還帶著股倔頭倔腦的勁兒,但腰身就沒這么硬了,柔軟又不失力道,他方才騎馬的時候怕她摔下去,按了她的腰好幾下,本想給她點教訓就,這時候居然不想放她下去了。 他輕輕摸了摸她的臉頰:“叫聲好世子來聽聽。”叫了他也不會放的,他今兒晚上是瞧中她了。 沈嘉魚被吹的臉頰生疼,怒極道:“你有本事把我永遠捆在馬上,否則我拼著不要命了也要跳下去!”她說到做到。 裴驚蟄瞇起眼,沈嘉魚撥開亂糟糟的頭發跟他瞪視,正好這時候沈燕樂騎馬匆匆趕過來,高聲叫道:“阿姐!” 沈嘉魚奮力掙扎起來,他擔心她真的摔斷腿,這才松了力道,讓她先下去。 這下沈家姐弟倆是徹底不可能跟他一道走了,兩撥人在半道上就亟不可待地散了伙,裴驚蟄瞇起桃花眼瞧了瞧,等姐弟倆走遠了,這才縱馬跟了上去。 姐弟倆自然不知被他尾隨著,沈燕樂問道:“阿姐,你無事吧?” “沒事。”沈嘉魚邊騎邊怒道:“天殺的狗才!七八年不見比原來更猖狂了!” 沈燕樂見她真沒事,料想裴驚蟄應當是留了分寸,這才勸道:“算了吧,瞧在他冒著風險帶三叔進京的份上,先別跟他計較這個了。” 沈嘉魚這才悻悻閉上嘴,沈燕樂沉吟道:“方才三叔說的事…晏府,究竟是誰主使的人謀害祖父呢?” 沈嘉魚想到晏歸瀾,內里像是結了冰,早春的天氣卻被凍的生疼,跟剛才的暴怒不同,她想到那人,心里又是被欺騙的屈辱,又是憤懣不甘,還多多少少夾雜了丁點委屈。這樣害她們家的人,憑什么來親她抱她! 她深吸了口氣,努力讓口氣冷下來:“如今晏府主事的,除了世子還有誰?” 沈燕樂倒是提出了不同見解:“那也未必,阿姐你想必也瞧出來了,晏府內斗并不消停,萬一是跟晏世子作對的人呢?”他想了想,又補了句:“不過能動用這么多人馬,世子的嫌疑還是最大。” 沈嘉魚給他說的心里上下翻騰,神色沉沉地點了點頭,等到了行宮附近,她忽的伸手攔了沈燕樂一下:“先別走了,你看那邊。” 行宮夜里為了不打攪貴人睡覺,自然是熄了燈的,但靠近他們住的舍院那邊,卻遠遠地亮起一簇燈火,姐弟倆正在驚疑不定,那簇燈火居然向著兩人靠了過來。 裴驚蟄一直不緊不慢地跟在兩人后面,眼見著行宮就要到了,他正要嚇嚇她,忽的也瞧見了一叢燈火,有個修長的男人,被燈火簇擁著走到姐弟倆跟前,還向她伸出了手。 裴驚蟄高揚起眉頭,猛地甩了下馬鞭。 晏歸瀾就被簇擁在皎月一般的燈火中,他騎馬緩緩向著兩人靠近,沈嘉魚不知是惱恨還是惶然,僵著身子眼看著他靠近。 他緩緩向她伸手,淡淡道:“又玩瘋了?半夜還不知道回來。” 第30章 晏歸瀾瞧她穿了身男裝,袖口被扯破了一道口子,柔軟的曲卷長發亂的如一頭稻草,臉上也凍的煞白,顯然在外吃了點苦頭。他皺了皺眉,縱馬想要伸手搭在她肩上細瞧:“扮成男人好玩嗎?” 要說沈嘉魚現在最不想見的人,他認第二,就只有裴驚蟄能認第一了。她皺眉地躲避開他伸來的手:“我和燕樂晚上睡不著,騎馬在周遭散了散,勞世子費心了。” 她原來雖也處處避開他,但絕不會像今日這般冷淡嫌惡,現在她態度驟變,只能跟今晚上出去有關。 他心里念頭轉了轉,說不上是為她冷淡的態度不悅,還是為她有事瞞著自己著惱,他靜默片刻,抬起眼直直凝著她:“出去散散?這一散就是半夜?” 沈燕樂正在思索合理的由頭糊弄過去,沈嘉魚硬邦邦撂下一句:“回去我們自會解釋請罪,晏世子還請先放行讓我們進去吧。”言下之意是不關世子的事。 她說完就有些后悔,現在不大好跟他這般交惡。晏歸瀾慢慢挑起了眼,握住她的手臂,將她強拉近了:“護衛圣人安全是臣屬的職責所在,既然沈娘子想進去,自然得搜過身,細細盤問了,方才能入客院。” 沈嘉魚還沒來得及答話,就聽側后面傳來一道讓人聽著就想打的聲音:“要搜身了才能進行宮?那大都督不如先來搜我的身吧?” 半道上兩人分開之后,裴驚蟄一直悄悄跟在她身后,她卻半點都未曾覺察,此時一見自己最不想見的人中的老大來了,臉色越發難看。 晏歸瀾自然是認得這位沒個正形的秦王世子的,他目光在兩人之間慢慢逡巡,裴驚蟄的馬匹喘息均勻,顯然不是才來到此處的,想必來了有一會了。 裴驚蟄大刺刺張開手臂,擺出等人搜身的架勢:“大都督怎么還不過來?”他挑起眼皮瞧了眼沈嘉魚,像是才看到她似的,說出的話卻不怎么正經:“呦,沈娘子也在啊?想爺了沒?” 沈嘉魚面無表情地收回目光,也不接話。 晏歸瀾眼底掠過一絲戾氣,手腕微微一動,不知做了什么,裴驚蟄的馬驚的站立起來,他的身份非同小可,這么一驚馬眾人都有些慌亂,沈嘉魚卻正好渾水摸魚,趁亂扯著沈燕樂跑回了客舍。 她既然都走了,兩邊再沒什么好鬧的,裴驚蟄控好馬,甩了甩馬鞭:“想不到大都督居然有半夜欺負小姑娘的嗜好?”什么叫五十步笑百步,這就是了。 晏歸瀾想到沈嘉魚難看的臉色,直覺跟此人有關,面色不善:“這話也是我想問裴世子的。” 沈嘉魚最不想見的老大和老二對視片刻,齊齊嗤笑了聲,等到撥馬轉過身的時候,又都沉了臉色。 …… 沈嘉魚今晚上已經累的筋疲力盡,回了客院之后就一頭栽倒在床上,卻怎么也睡不著,腫著眼皮把枕頭想象成晏歸瀾那張臉,對著枕頭一陣暴錘,這才覺得氣兒消了點。 琢玉見她突然發火,忙把枕頭奪下來:“您這又是做什么呢?仔細傷了手!” 沈嘉魚心煩地皺了皺眉:“我沒事。” 她不想讓琢玉再問,隨口道:“擁雪呢?今兒晚上不是她上夜嗎?” 琢玉猶豫了下才道:“擁雪出去灑掃收拾的時候,不留神沖撞了貴人,被人掌了嘴,正在屋里歇著呢。” 沈嘉魚臉色越發差,不悅道:“是誰打的?”下人無緣無故被掌嘴,那就等于打她這個主人的臉面了。 琢玉吞吞吐吐:“是…晏世子。” 沈嘉魚眉目沉凝下來,深吸了口氣:“我知道了。” 琢玉幫她掖好被角,她看著天都快亮了,小睡了片刻就起床準備農祭的事兒,不料她剛穿好衣裳,楚冠芳和李惜緣就硬是把她拖了出來。 楚冠芳興沖沖道:“我聽說行宮旁邊那座望善寺可靈驗了,咱們趁著農祭還沒開始,趕緊去拜拜吧!” 李惜緣也跟著重重點頭,又神秘一笑:“尤其是求姻緣,最是靈驗,聽說好幾個女子在這兒拜了之后都尋到了如意郎君呢。” 沈嘉魚對求姻緣實在沒興趣,兩人卻不由她多說,硬是把她給架了出去,楚冠芳又道:“等等,拜佛之前先去姻緣府求一塊木牌,聽說這樣拜了才靈驗。” 沈嘉魚不解道:“姻緣府又是什么東西?” 楚冠芳解釋道:“姻緣府就在正殿隔壁,里面供著一陰一陽兩個簽筒,男子搖陽,女子搖陰,簽筒里供著形態不一的兩塊木牌,傳說只要一陰一陽搖出來的木牌能拼在一起,這對兒男女就是命定的夫妻了。” 沈嘉魚聽完不禁樂了:“那要是男女年齡差個三五十歲,這也能成夫妻?” 楚冠芳氣的大罵她敗興,連李惜緣都在她臉上狠掐了幾把,硬逼著她第一個去抽簽。 沈嘉魚敷衍地晃了晃,就見一塊雁翅形木牌掉了出來,楚冠芳和李惜緣搶過來瞧了瞧,羨慕的不行:“大雁是忠貞之鳥,又有結親之意,這塊木牌兆頭很好呢,也不知道誰能抽到另一半。” 兩人嘰嘰咕咕羨慕了會兒,自己拿著簽筒進去試了試,可惜搖出來的木牌兆頭都不怎么好,兩人不死心地搖了五六次,結果還不如第一回呢。 沈嘉魚被兩人虎視眈眈的目光看的舉起手:“別瞪著我啊,要不我把木牌塞回去跟你們保持一致?” 兩人:“…” 沈嘉魚又不想成親,對這快雁翅木牌也有點膈應,進了簽房之后準備重新搖一個寓意富貴吉祥的木牌出來,不料旁邊伸出只白皙漂亮的手,穩穩地取走了左邊的陽筒。 抽簽的地方為了保證清靜無擾,除非是來算姻緣的一對男女,否則只能獨自進來抽取。她皺眉想看誰這般沒規矩,就見到晏歸瀾那張讓她心情極為復雜的臉。 “世子?怎么又是你?” 晏歸瀾晃了晃手里陽簽筒,淡淡一笑:“我如今已逾雙十,還未曾娶到中意之人,過來求姻緣又有什么稀奇的?” 沈嘉魚見到他就忘了要替擁雪討說法的事,她放下簽筒:“世子求吧,我先走了。” 晏歸瀾挑起唇角看過來:“表妹可是怕了我?連決定好的簽都不愿意抽了。” 沈嘉魚怒哼了聲:“激將法對我沒用。”晏歸瀾嘖了聲:“表妹果然是怕了。” 她被他一口一個怕了說的心頭火起,劈手躲過陰簽筒:“不就是抽個簽嗎?能吃了我不成?!” 晏歸瀾心下暗嘆了聲,這小傻子…明明就很受用激將法。 沈嘉魚說歸說,心里還是有點膈應,悄悄把雁翅木牌藏好,這才晃了晃簽筒,就見里面又掉出來一塊…雁翅木牌。她囧了,這誰做的簽筒啊這是,還帶這么偷工減料的! 她還沒腹誹完,晏歸瀾已經把木牌抽了出來,他把木牌擺正,兩人的木牌拼在一起,恰好就是一雙大雁的形狀。沈嘉魚嘴上說著不信,瞧見這一對,心里也怪異起來。 他唇角微勾:“看來命中注定,表妹是我的人了。” 沈嘉魚心中怪異的感覺瞬間散了,極其響亮地嗤笑了聲,理了理裙上的褶皺,轉身要出去。晏歸瀾突然慢悠悠扔來一句:“表妹突然對我這般冷待,是不想幫你祖父了嗎?” 他居然還敢跟她提著個?!沈嘉魚轉過頭怒視著他,一時氣血翻涌,竟不知該說什么。 晏歸瀾自然不會平白冒出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他見她昨晚神色不對就開始思量事因,所以才由此一眼,現在瞧她神色就知道自己猜的沒錯,她果然是知道西邊邊陲的事兒跟晏府有關了。 他自有籌謀,如今卻不好跟她說,輕嘆了聲,和緩神色:“我不會害你的。”他伸手想摸她白玉般的耳朵:“聽話。” 他半句解釋也沒有,只叫她聽話?沈嘉魚重重拍開他的手,心徹底沉了下去,沉聲道:“你不害我,祖父差點就被下了獄,你要是存心害我,我沈家豈不是要灰飛煙滅?” 晏歸瀾皺了皺眉,正要跟她說話,沈嘉魚已經重重撇開木牌,推開門大步走了出去。 他擰眉瞧著她的背影,直到瞧不見了才收回目光,視線又落在那塊孤零零的雁翅木牌上,他伸手撿起來,慢慢放回懷里。 …… 兩個損友瞧她出來之后臉色不大好,還以為她沒抽到好兆頭的木牌,就沒再提這茬,左右農祭也快開始了,三人就在宮里內侍的催促下,前往拜祭的地方。 除了拜祭之外,皇上皇后以及眾位妃嬪還要親自下地做農活,皇上既然都表率了,眾位臣子命婦和各個府中女兒自然也得跟著下地,雖然只是象征著的做做活,但半天下來沈嘉魚也累得夠嗆,等傍晚回去的時候腰都快直不起了,一路都是被侍女攙回去的。 她倒頭在床上又歇了兩個多時辰,一直歇到夜色深濃,琢玉才急匆匆來叫她:“三娘子快起來,外面出事了,長公主叫您過去一趟呢!” 沈嘉魚一臉莫名,忙披好衣裳走出去,就見沈家的客舍大門緊閉,定安長公主坐在正堂,擁雪散亂著頭發,衣衫不整地癱在地上哭個不住,她身上隱隱還有些青紫痕跡。 沈嘉魚皺眉不解,還以為擁雪被定安長公主打了,沒想到她一走進去,擁雪就膝行了幾步,摟著她的大腿哭道:“求娘子做主救我。” 沈嘉魚扶起她問道:“你怎么了?” 擁雪聲音哀婉絕望:“婢,婢被晏世子給,給…欺辱了。”她捂住臉,哭的上氣不接下氣:“昨日世子言談間就隱隱有調笑之意…婢抵死不從,被人訓了個由頭賞了巴掌,沒想到,沒想到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