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沈燕樂也聽見她的咳嗽聲,他心里也焦急,干脆彎下腰直接把阿姐背了起來,晏歸瀾瞧見他的動作,稍稍一頓才讓開路。 沈燕樂一路背著她回了客院,把她交給侍婢,又是好一通折騰,她這才終于肯消停躺在床上。既然她的嫡親弟弟在此,他自然不能隨意進去,干脆就坐在院外的桌邊等著。 沈燕樂身為男子,也不好多待,吩咐完婢女便走了出來,他見著晏歸瀾,訝然道:“世子還在?” 晏歸瀾面不改色:“表妹擾我拜祭在先,屢次輕薄我在后,難道我不該討個說法嗎?” 沈燕樂嘴巴張了張,先是誠懇致歉,然后才猶豫道:“我告訴世子一樁秘事,還望世子不要外傳?!?/br> 晏歸瀾挑了挑眉:“你說。” 沈燕樂眉間有些陰郁冷厲,捏著眉心沉默片刻,才開始慢慢講起來。 其實沈嘉魚小時候只是被家里寵的調皮搗蛋,但離紈绔還相去甚遠,直到她六七歲的時候跑丟了一回,沈家上下都急的不行,直到下午才在一豪商家里找到她,那豪商禽獸不如,嗜好年幼的女孩,沈嘉魚被找到的時候他雖然還沒來得及做什么,但當時她也嚇得哭都哭不出聲。 沈至修暴怒之下直接命人把那豪商剁碎了喂狗,沈嘉魚至此也落下了見著男人就害怕的毛病,后來又是尋醫問藥又是家人安慰,她才有所好轉,偏偏有一回秦王家的世子來沈家做客,見她生的玉雪可愛,就抱著逗了逗,秦王世子當時也不過十二三歲,只是見小meimei好玩就逗了逗,恰巧那時沈嘉魚正在好轉期,給嚇得嚎啕大哭,從此就落下病根了。 等她漸漸長大,對男人的懼怕之心總算淡了不少,只是心里還有陰影,對婚嫁之事沒有半點期待,對男歡女愛更是鈍鈍的,可自打她十二三歲就陸陸續續有人上門提親,沈嘉魚干脆想了個歪招,索性壞了自己名聲,總算能拖個幾年。 晏歸瀾聽完已是滿目冷意,沈燕樂嘆了口氣:“阿姐往常也無非是張揚幾句,不會真的對人做什么,今日也只是喝醉了酒才會冒犯世子,并非有意為之?!?/br> 晏歸瀾垂下眼眸,微微頷首。 …… 沈嘉魚有點好處就是醉酒醉的快,醒酒醒的也利落,一盞醒酒湯下去,身子已經能受控制了,只是神智還不大清醒,她皺眉抱著被子坐了會兒,恍惚中覺著自己還在夢里,但是夢里的晏歸瀾跑哪兒去了? 她這邊正想著呢,晏歸瀾已經推門進來瞧她了,她怔了下,慢慢地握住他的手臂,讓他轉過身來正對著自己,很是費解地皺眉:“我怎么覺著你在夢里比現實中還俊俏呢?” 晏歸瀾:“…” 沈嘉魚下意識地捏了捏他結實手臂,這才覺得哪里不對,等理智慢慢回籠,她一點點煞白了臉。 “世子?!” 第24章 她昨天好像不光在晏歸瀾跟前耍了酒瘋,還強行親了他抱了他,她做下的好事一幕幕擠入腦海,她眼前一黑,忍不住捂著腦袋痛叫了聲。 這是醒了?晏歸瀾挑了挑眉:“都想起來了?” 沈嘉魚松開她的手臂,捂著腦袋不知道該怎么接話,正認真地思考要不要裝死,他屈指在她額上彈了下:“與其想著怎么裝瘋賣傻,不如想想怎么編瞎話解釋,說不準我就信了呢。” 話都給他說完了,她還能說什么?沈嘉魚啞口半晌,憋出一句:“我…不是故意輕薄世子的?!?/br> 晏歸瀾‘哦?’了聲,目光不善地傾下身瞧她:“你不是故意的?難道是我請你來輕薄我的?” 沈嘉魚:“…” 幸好晏歸瀾暫時沒在這個問題上過多糾纏,他反身取了盞醒酒湯:“先把這個喝了?!彼娚蚣昔~不動,似笑非笑地攪動了下湯勺:“還是想我喂你?” 她噎的半晌不知道說什么,又突然發現屋里伺候的人都被打發了出去,晏歸瀾又挨的離她很近,她突然覺得有點危險,伸手就想接過杯盞,有氣無力地道:“不麻煩世子,我自己來…” 晏歸瀾單手輕松握住她的兩只手腕,慢慢壓過頭頂:“現在倒知道我叫世子了,方才叫我什么?” 這個動作讓沈嘉魚不自覺地往后仰倒,身姿被凸顯的越發聘婷美妙,他本是無意,但低頭一眼瞧過,不自覺就想到她坐在他身上時候的樣子,一些觸感也被連帶著喚醒了。 他不覺抿了抿唇,這才松開手,把手里的醒酒湯喂在她唇邊,沈嘉魚一臉別扭地低頭喝了,他見她一臉疲乏,終于放過她,理了理常服起身,撂下一句:“明天早上來尋我?!?/br> 沈嘉魚費解又不樂意:“世子有什么事?” 晏歸瀾淡淡瞥了她一眼:“今天是上元節,我本打算祭拜亡母的,誰知你突然沖進來…” 他雖然沒說完,但沈嘉魚還是給鬧了個面紅耳赤,這事兒她確實理虧,忙答應道:“成,我明日一早就去尋世子?!?/br> 晏歸瀾這才滿意地退了出去。 沒過一會兒,沈燕樂又來瞧她,沈嘉魚今晚上已經給鬧的筋疲力盡,沒說幾句話又沉沉睡了過去,第二天早上頂著一頭飛毛,捂著快要炸開的腦袋醒過來,琢玉邊給她梳頭邊道:“三娘子,外面下雪了呢,要不你別出門了吧?” “都快開春了,居然這時候下雪?!鄙蚣昔~扭頭看了眼窗外瑩白的雪光,慢慢搖頭:“算了,都答應人家了。“ 她自小怕冷,也不管什么好看不好看了,裹了件厚棉襖才敢出門,想了想又吩咐道:“對了,你再給我三叔去信一封,問問現在情勢如何了。” 琢玉點了點頭,幫她撐起傘出了客院,她以為自己走得夠早,沒想到晏歸瀾已經單手撐傘,長身玉立在雪中等著,無須任何綴飾,便已經好看的詩詞難賦。 只是沈嘉魚想到昨晚上的烏龍,表情不自然地離他遠了點,招呼道:“世子,早啊?!?/br> 晏歸瀾瞇了瞇眼:“你離我這么遠做什么?”他不等她回話,便伸手把她帶到了自己的傘下:“過來?!?/br> 沈嘉魚對自己這個酒后調戲世子的毛病很是頭疼,她一臉憂心忡忡:“這不是怕我又獸性大發嗎。” 晏歸瀾:“…” 她忍不住牢sao了句:“昨天喝多了酒是我的不對,但世子也該奮力反抗啊,你這樣很容易讓我鑄成大錯的?!?/br> 他忍俊不禁:“我向你保證,若是你再獸性…大發,我會…奮力反抗的,不讓你得逞的。”要是反抗不成,就只能任由她為所欲為了。 沈嘉魚沒啥信心地點了點頭,暗暗在心里發誓以后打死也不喝酒了,連醪糟她都不喝了! 兩人并肩往昨日的祠堂走,晏歸瀾進去之后便捻了三炷香,對著排位彎下腰,沈嘉魚想到亡母,心里一嘆,也恭恭敬敬地跪在蒲團上磕了三個頭,安慰晏歸瀾:“世子也別太傷心了,你阿娘肯定每天晚上趁你睡著的時候,飄在你身上看著你呢?!?/br> 晏歸瀾:“…多謝?!?/br> 沈嘉魚見他表情不對,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我阿娘臨去之前就是這么跟我說的,她原話沒那么駭人,只是我說的不好…” 晏歸瀾幽幽地看了她一眼,忍不住發散思維,想到她和他以后睡在一張床上,那么床頭肯定會飄著兩個人… 他默然地想了會兒,下人取了鎏金篆刻著往生咒的紙盆和紙錢來,他燃火之后慢慢燒了,沈嘉魚也跟著燒了幾張,見他神色平靜,這才猶豫著問道:“今日是蕭夫人忌辰,晏國公…不來嗎?” 晏歸瀾的母親是蘭陵蕭氏的嫡長女,這出身已經比公主還貴重了,更難得的是她本身還精通詩書禮易琴棋書畫,而且容貌殊美,舉世聞名,只可惜紅顏薄命,十多年前就去了,但擁有過這么一位夫人,晏國公怎么都該緬懷珍視才是。 晏歸瀾嗯了聲,淡漠道:“他頭兩年還會祭拜一二,這些年已漸漸忘了?!彼鲇中α诵?,看了眼沈嘉魚:“所以我帶你來了。” 沈嘉魚沒聽懂他的意思,但還是似模似樣地哦了聲,她覺出他心緒不佳,絞盡腦汁寬慰道:“其實我阿爺也是如此,我阿娘還在的時候,他恨不能把阿娘捧成掌上明珠,可如今我阿娘才去了沒多久,他就另娶了新人,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咱們心里記著阿娘就行了。” 鄭氏出身世家,除了家道中落這點,品貌才情禮數樣樣都強過沈至修許多,沈至修對鄭氏的態度也不似尋常夫妻,反而像是珠玉在側,覺我形穢。 她想完這些,倒覺著跟晏歸瀾有點同病相憐,再看他也沒那么別扭了:“總之,世子節哀。” 蕭氏去世的太久,他的傷懷也早已淡了,但他瞧沈嘉魚一臉認真,他唇角微揚,順著道:“好,我自會節哀。” 她倒是不記仇,前兩天還別別扭扭呢,現在居然都忘了。 等一沓紙錢燒完,沈嘉魚對害得他上元節沒祭拜成還心懷愧疚,見他要伸手,她主動幫著端起鎏金盆和香燭:“我來我來。” 晏歸瀾便收回手攏在袖中,只可惜沈嘉魚今日裹的跟個球似的,出門的時候踉蹌了幾下,香灰飛揚起來,她便被撲了一手一臉的香灰,他忙叫下人端走鎏金盆東西放好:“你就不能小心些?幸好已經不燙了?!?/br> 沈嘉魚出了祠堂,拍了拍身上的灰,只可惜越拍越多,她一臉郁悶地給自己挽回顏面:“意外,意外而已?!?/br> 她見晏歸瀾掏出絹子要給她擦臉,忙躲開道:“不勞世子了,我自己來吧?!?/br> 晏歸瀾懶洋洋地道:“祠堂里沒有銅鏡,你能瞧見自己臉上哪處臟了?還是想頂著一頭灰走回去?” “別忘了,我本來昨晚上就可以祭拜的,是誰害的拖到今兒早上?莫要再耽擱時間?!彼诺吐曇簦骸伴]上眼?!?/br> 他使出殺手锏來,沈嘉魚就沒轍了,乖乖閉上了眼,他不緊不慢地幫她楷干凈臉上的臟灰,低頭瞧了這難得乖巧的小傻子一眼,這時候不干點什么,簡直對不起自己。 沈嘉魚就覺著自己的唇瓣被他的指尖觸碰了一下,她甚至還沒來得及睜眼,另一個更加溫熱的東西就貼了過來,替代了手指,有些生澀地在她雙唇上摩挲著。 她猛地睜開了眼,就見他形狀好看的薄唇正無聲無息地貼在她唇上,他還睜著眼,眼底三分戲謔五分笑意,他見她睜開眼,故意用長指撥弄了一下她的卷長睫毛,這才稍稍離開了些許:“你還是清醒的時候更可愛些,小乖?!?/br> 話雖溫柔,但動作卻是他一貫強硬霸道,半點不容人反抗。沈嘉魚完全沒想到他會在這時候輕薄自己!她宛如被九天玄雷劈中了一般,久久不能回神,下意識地就想抬手給他一耳光,但手伸到一半,她又想起昨晚醉酒輕薄他的事,手便下意識地偏了偏,落在他肩上。 晏歸瀾瞧了眼燕居常服上的巴掌印,慢慢瞇起了眼:“你昨日對我輕薄不軌的時候,我可有對你動手?” 沈嘉魚一肚子罵人的話被噎了回去,憋的臉色通紅,半晌才冒出一句:“冤冤相報何時了!” 晏歸瀾不覺勾了勾唇,沈嘉魚卻覺得憋悶的要死,吭哧吭哧地轉身要離開祠堂,卻又被他輕輕拉?。骸奥??!?/br> 她皺眉扭過頭,十足警惕地看著他,他放緩聲音,慢慢道:“燕樂昨日跟我說了些你小時候的事兒,你…不喜歡男子碰你?” 沈嘉魚一怔,繼而怒道:“沈燕樂怎么這么多嘴,他少說一句能憋死??!”小時候的事兒對她的影響已經淡了許多,但為了當一個表里如一的紈绔,而不是心里有毛病的紈绔,她無事也不會跟人提起。 她心里更煩了,不耐道:“世子自然知道我有毛病,還…” 她說到一半就不知道怎么接下去了,晏歸瀾糾正:“你這不是毛病,不過是心結而已?!彼﹃拇浇牵骸拔易允窃趲湍憬忾_心結,難道你自己不想嗎?” 親她叫幫她結開心結?那她干嘛不滿大街的找人親吶!沈嘉魚對他的厚顏無恥又領悟到了一個更深的層次,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不想,多謝世子美意,但我的事兒用不著世子cao心?!?/br> 剛親了她,就被她這般毫不留情地拒了,多少有些沒臉,晏歸瀾蹙了蹙眉。 她已經裹了裹棉襖,心里的別扭已經達到頂峰,她不自在地挪開臉,努力讓聲音毫無起伏:“世子要是沒有旁的吩咐,我就先回去了?!?/br> 晏歸瀾撐開傘:“我送你回客院?!?/br> 沈嘉魚下意識地想拒絕,但想到拒絕了估計也沒用,只好任由他撐傘跟在自己身后,她故意加快了腳步,想要跟他拉開距離,那方水墨青花的油紙傘卻一直在她頭頂。 她走了會兒才想起什么似的,突然問了句:“世子,昨日宴上端來的香湯,真是用來凈手的?” 晏歸瀾挑起眼尾看她一眼:“還當你會一直不問呢。”他笑了笑,卻沒直說:“你說它是不是?” 沈嘉魚一聽就明白他又幫了自己一回,她表情更糾結了:“多謝世子,我又欠世子一回。” “我喜歡你欠著我?!彼月怨戳斯创剑骸耙院罂傆袡C會細算的?!?/br> 沈嘉魚嘴巴張了幾下,還是悻悻地閉上了嘴。 兩人才走出幾步,就瞧見穿了一身藕荷色繡云紋的崔明喻,她一手捧著陶罐,一手捏著竹箋,正穿梭在梅花樹間采著枝頭新雪,她本就生的清新雅致,做這般風雅之事自然更加飄逸動人。 晏歸瀾仿佛沒瞧見,直到兩邊快要錯身而過,崔明喻才不得不轉過頭,捧著陶罐訝異道:“晏大都督?”她臉上的訝異七分是裝的,等看見晏歸瀾身邊的沈嘉魚,才真的十分訝然了:“沈三娘子?” 她的身份自然不能像其他庶女或者旁支女子那樣,時不時給晏歸瀾送個帕子吃食什么的,她好不容易打聽到晏歸瀾每當上元節這天會在祠堂守上一夜,所以借著來尋晏瑤洲的借口,早早地在這里尋梅踩雪,以期跟他多說幾句,沒想到竟在他身邊看到了另一位女子。 沈嘉魚隨口招呼道:“崔娘子也在?。俊?/br> 崔明喻目光在兩人之間逡巡了幾圈,發現沈嘉魚身上還是干干的,晏歸瀾肩頭卻已積了一層雪,他的傘也全撐在她頭頂。 她心里一沉,手里的陶罐險些沒握住,強笑道:“是啊,瑤洲想喝絮雪茶了,我過來幫她采點雪?!?/br> 沈嘉魚點了點頭,沒多問便走了,晏歸瀾仍舊一直跟在她身后,穩穩當當地給她撐著傘。 崔明喻一直目送著兩人離去,等人徹底走了,她臉色才陰沉了下來,隨手把陶罐放在一邊,對著侍婢吩咐道:“去找瑤洲。” 沈嘉魚不過一庶族女子,晏歸瀾對她怕也只是一時新鮮,再加上兩人又共處一府,可沈嘉魚是晏家的客人,又是小鄭氏的外甥女,她自然不能讓她離府,但晏瑤洲卻可以名正言順地趕人。 晏瑤洲見她匆匆趕來,奇道:“你烹茶烹好了?” 崔明喻收斂神色笑了笑:“方才路上遇見沈三娘子,我突然想到一件事,特地趕回來跟你說一聲?!?/br> 她嘆了口氣:“你還記得昨日從你箱子里掉出的那本艷書嗎?你肯定不會粗心到把它裝進博賣箱里,我后來怎么想怎么蹊蹺,怎么你才開罪過沈三娘子,箱子里就有那本書,還害你出了大丑呢?” 其實她昨天就想到這處了,可事不關己,晏瑤洲出丑和她有什么關系?左右沒牽連到她身上,她也沒必要告訴她,但今天可就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