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晏歸瀾豐潤的唇瓣一挑,似笑非笑,人前人后神色大相徑庭:“世子?” 沈嘉魚愣了下,不解其意,蹙眉問道:“大都督?” 晏歸瀾眼底光芒微閃,神色奇異:“不是親親美人嗎?” 沈嘉魚:“!!!” 晏歸瀾好似沒瞧見她的窘迫,也不在稱呼上繼續糾纏,好整以暇地道:“夫人除了讓我代來拜祭,還請托我接你和令弟去往國公府上住些時日。” 沈嘉魚回過神來,想到母親臨終前的將他們姐弟倆交托給姨母照料,只沒想到居然是晏歸瀾上門接人,她怔怔地點了點頭:“姨母相請,自不敢辭,等我和燕樂料理好母親身后事再上門叨擾吧。” 晏歸瀾不緊不慢:“夫人已經同沈太仆談過,沈夫人的后事他自會料理,夫人讓你們早日上門為好。” 沈嘉魚給他陰晴不定的態度弄的有些茫然,愣了下才撓了撓頭道:“我去同燕樂商量商量。” 晏歸瀾點了點頭,跟她錯身而過的時候,忽的伸手在她肩上輕輕一拍,低低一笑:“表妹,咱們來日方長啊。” 第3章 來日方長是怎么個來日法? 沈嘉魚自然聽出其中晦暗不明的意味,還沒來得及琢磨,晏歸瀾便已經起身出了后間,她捧著作痛的腦袋,去松濤堂找沈燕樂告知他此事。 沈燕樂知道這是母親臨走之前的囑托,自然無有不應的,卻還是忍不住問道:“姐,你確定是晏歸瀾親自過來的?!” 他原就對晏歸瀾十分欽佩,喃喃了聲:“傳聞他風姿皎然,龍章鳳姿,我只老遠見過幾回,還沒和他說過話呢!” 沈嘉魚翻了個白眼:“…” 沈燕樂嘆了口氣:“我還以為依照你和他的關系,他這輩子都不會再踏咱們府門呢,再說咱們家和晏家關系也不太好,我沒想到他居然親自過來了!” 沈嘉魚現在非常懷疑晏歸瀾是想把她接回府里慢慢收拾,但在弟弟面前卻不好露怯,死鴨子嘴硬:“一點誤會而已,他哪里會記恨那么久!” 她順道給自己吹了個牛:“多虧我方才表現得體,晏大都督不但不記恨,還把咱們迎為座上賓呢。” 沈燕樂斜晲她一眼,顯然對此表示懷疑,沈嘉魚給他看的臉上掛不住,催著他收拾東西準備去國公府住幾日。 兩人自打回來還沒見過父親一眼,這回去國公府小住,不見父親一眼說不過去,再者關于阿娘的事兒姐弟倆還有話想說,便命人前去通稟告,過了會兒,來回話的管事道:“大郎,三娘子,家主正在院里陪晏大都督說話,命你們收拾好東西即刻過去。” 沈嘉魚心里這才復雜起來,哀傷之余又格外憤懣,抿了抿唇,抬頭問沈燕樂:“你說阿爺他對阿娘…” 沈燕樂神色同樣沉重下來,黯然道:“阿爺必然是信了娘不貞的事,不然也不會讓娘搬出正院了。” 沈嘉魚暗暗攥了攥拳頭。 姐弟倆無言許久,這才開始繼續收拾行禮,她的東西一向太多,干脆什么也不帶,只帶了幾件換洗的衣裳和母親留下的收拾就出發了,只是經過方才那事,神色難免沉悶。 晏歸瀾一直在院中等著,他手里捧著一盞熱漿,并不曾飲用,沈太仆正在他身邊說著話,沈太仆名喚沈至修,他身穿石青色棉袍,襯的身材高大,面目英挺深邃,胡人血統十分明顯。沈至修雖比晏歸瀾大了近二十歲,但官位卻遠低于他,面上多了幾分謹慎,不著痕跡地探著晏歸瀾的口風。 他一邊說話,一邊打量著晏歸瀾,見這樣‘蕭蕭肅肅,爽朗清舉’的風采,心下也是暗暗折服。 他見晏歸瀾興致缺缺,只得轉了話頭:“…大郎和三娘頑劣,勞大都督多費心了。” 晏歸瀾終于有了點談話的興致:“太仆的一雙兒女都天質自然,很是可愛。” 沈至修扯了扯嘴角,隨口附和了一聲。 他原來有多喜愛鄭氏,如今就有多厭煩,連帶著對這一雙曾經最疼愛的兒女都有些不喜。 沈秋容不知何時走了進來,立在沈至修身后,含笑向晏歸瀾搭訕。 這時姐弟倆走進來,沈至修頭回對兒女沒了好臉兒,嚴厲道:“你們姨母最近思慮成疾,特召你們前去陪伴解悶,在國公府你們要謹言慎行,不得跳脫胡為,否則仔細你們的皮!” 沈秋容臉上遮不住的幸災樂禍,卻堆出滿面委屈來,欠身轉向沈至修說了幾句。 他聽完果然轉向沈嘉魚,疾言厲色:“孽障,你今早上又欺辱你堂姐了?果然是我平日對你縱容太過!” 沈秋容再接再厲地拱火,恨不得讓沈嘉魚把人一次丟到底,細聲道:“伯父,其實也沒什么的,不過就是給堂妹打鬧了幾下,我打小便習慣了。” 原來沈嘉魚就算做了什么錯事,沈至修也不會當著旁人訓斥,這回他想到鄭氏給他的恥辱,還有這些日子在官場上收到的嘲笑,一氣之下便沖口而出。父女倆兩三個月不見,沒想到再次見面竟是這般劍拔弩張。 沈嘉魚正恨他拋棄母親不顧,聞言一抬下巴,重重哼道:“是堂姐先造謠生事,說父親要另娶公主,母親尸骨未寒,父親你和母親又伉儷情深,再說你也不是趨炎附勢之輩,怎會在此時另娶!我是瞧不慣堂姐胡言亂語!” 沈至修豈能聽不出她在拐彎抹角罵自己,一時怒火高熾,也顧不得晏歸瀾這個外人在旁了:“好好好,你長能耐了,真當我奈何不得你了!” 他厲喝一聲:“來人啊,請家法!” 沈嘉魚倒也光棍,不用人按,自己先坦坦蕩蕩地趴在了地上。 沈至修本來只想嚇唬嚇唬,沒想真打,見她這樣就更氣不過,一把奪過藤條抽了幾下。 晏歸瀾還真沒見過當著外人的面父親便要處置孩子的,沈家在禮數上到底不成。 他本來不想參合沈家家事,卻沒想沈至修會真的下手,他冷不丁卻瞥見她精致唇角緊緊抿著,鼻翼翕動,玉雪一般的面頰因為憤懣惱怒染上了薄薄紅暈,這么一個沒吃過苦頭嬌人兒背上已經挨了兩下,卻硬撐著不肯服軟,模樣頗惹人憐。 晏歸瀾從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對這吊兒郎當的貨動惻隱之心,他一眼瞧過就收回目光,伸手攔住沈至修,語調冷清:“太仆,天色已經晚了,夫人還等著見他們。” 沈至修的手尷尬地僵在半空,沈燕樂趁機把阿姐扶了起來,他只得就著這個臺階下了:“這次暫且饒過你,若有下回,絕不輕饒!” 沈嘉魚唇角抿的更緊了,冬□□服厚實,她倒不是很疼,只是忍不住抬起眼一看,一時覺得眼前這個滿面怒氣的男人有些陌生。 沈燕樂忙替阿姐認了錯,硬是把她拉了出來,姐弟連心,他見父親不問青紅皂白就這樣打jiejie,心里同樣難過,忍不住拍了拍她的手背:“阿姐,你以后不要這樣,阿爹和家里…已經不一樣了。” 沈嘉魚往母親的靈堂望了眼,神色沉郁地點了點頭。 遲重的日影將兩人的影子縮短,像兩只迷茫的幼鳥。 姐弟倆心事重重地出了門,見門口有幾輛馬車等著,料想應該是接他們的,沈燕樂下意識地想上第一輛馬車,沈嘉魚卻認了出來,一把把他扯住:“換一輛,這輛坐不得。” 沈燕樂一臉茫然,沈嘉魚撇了撇嘴:“這是晏大都督的車架,他從不跟人同乘一車,也不讓人上他的車架。” 她說著說著難免嘀咕了句:“毛病忒多。” 沈燕樂忍不住問:“你咋知道的?” 沈嘉魚表情空白了一剎,她怎么知道的? 當初她調戲晏歸瀾的時候擺了個自以為瀟灑風流的姿勢,第一句話就是“親親美人,能讓我搭個便車不?” 往事不堪回首啊! 晏歸瀾此時已經走了出來,聞言唇角一揚,極其熟稔親昵地把手搭在沈嘉魚肩上:“表妹竟對我這樣了解?” 他手指若有似無地劃過她柔膩耳珠,心下一動,很快收回手,唇畔仍是掛著笑:“旁人自坐不得我的車,但表妹可不是旁人。” 沈嘉魚深切地體會了什么叫現世報,頗感丟人的捂住臉。 晏歸瀾看了眼一邊迫不及待想跟他說話的沈燕樂:“勞表弟先去車上,我有些話要同三娘子說。” 沈燕樂這才一步三回頭地上了后面的馬車,沈嘉魚不知道他想說什么,先服了軟:“世子,我當年少不更事,不慎得罪了世子,我再也不敢放肆了……” 她定了定神:“還請您忘了那事吧!”如今這般情勢,不服軟不行啊… 晏歸瀾佯做思考,神情認真:“既然表妹誠這般誠懇,我自然……” 沈嘉魚一聽有門,目光炯炯地看著他。 “不能忘。” 沈嘉魚:“…” 晏歸瀾伸手捏起了她的臉頰,飽滿綿軟,手感絕好:“我準表妹在我跟前放肆。” 他唇角微勾,越發過分地勾著她的下顎:“表妹當初為我起了那么多昵稱,又抄撰了數首情詞,如今再見到我,想必也很高興吧?” 沈嘉魚先是被他煙鎖寒江般的眸子迷惑,一時竟忘了挪開,等回過神來才見了鬼似的看著他,一臉不可思議地甩袖走了。 晏歸瀾不疾不徐地笑了聲。 沈燕樂見她上來,立刻出聲問道“阿姐,大都督跟你說什么了?” 沈嘉魚驚恐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他方才摸過的地方:“晏府鬧鬼了?他中邪了?” 沈燕樂:“……” 國公府離沈家只隔了一個坊市,四條長街,雖然距離不遠,但已經是另一方天地。 想到等會要見到疼愛自己的姨母,姐弟倆壓抑多日的心情終于稍見晴朗。 不到一個時辰一行人便到了國公府,有個長眉秀目,面容白皙的少年正領著仆婢在門前等著,沈嘉魚隱約記得這是晏家的三郎君。 她先一步跳了下來,晏三郎是個十分熱情的人,沖過來一把把她抱住:“沈表弟,我可一直盼著你過來呢!” 沈嘉魚:“…” 她幽幽道:“不好意思,我是表妹。” 晏歸瀾瞧得蹙了蹙眉,伸出一只白潔好看的手橫亙在兩人之間,淡淡道:“不可輕薄無禮。” 沈嘉魚好不容易才把腦袋從晏三郎懷里拔出來,沒好氣地圓場:“晏三表兄也不是故意的,稱不上輕薄。” 晏歸瀾目光微斜,幾不可察地哼了聲:“我是說你不可伺機輕薄。” 沈嘉魚:“…” 第4章 煩不煩啊!晏歸瀾還不允許人改邪歸正了! 沈嘉魚今天被他連著擠兌了好幾回,再加上心里又是難受又是憤懣,也顧不得現在得巴著他了,鼓著臉頰反唇相譏:“我也不是對誰都這般輕薄無禮的,晏表兄仙姿玉貌,一年前偏偏又招搖到我眼皮子底下,我要不做點什么豈不辜負天公美意!” 她才懟完就反應過來,晏歸瀾可是她現在得罪不起的,想退后幾步又覺得失了威風,臉上好不別扭。 晏歸瀾見她臉上又出現了熟悉的小模樣,眼波不覺一凝,只可惜府門前人多眼雜,他只能任由她說完一句就撒腿開溜。 他倒是沒有如沈嘉魚想象一般的動怒,只揚起眉,撫著下巴若有所思,低聲回道:“表妹這意思,是只對我情難自禁?” 沈嘉魚:“…” 兩人你來我往幾句,晏三郎都沒怎么注意,只是一見自己抱錯了人,臉色頗為尷尬,也不敢看她,忙不迭把沖著沈嘉魚深施一禮:“是我一時眼拙,孟浪了,還請表妹見諒。” 沈嘉魚被反將了一軍,也沒心思計較了,有氣無力地擺了擺手:“無事無事,表兄也不是故意的。” 晏歸瀾大抵是還有事,最后瞧了眼沈嘉魚,對著晏三郎隨意交代道:“垂華,把表弟表妹帶到夫人那里。” 晏垂華老實地應了聲,臉紅紅地帶著姐弟倆進了國公府,國公府論規格只比上護國府大上一等,但里面的雕梁畫棟飛檐走瓦卻比沈家更精細了十分,處處透著浸染了千年的風韻,偶有仆婦經過,也都是屏聲靜氣,才喘息咳嗽聲都不曾聽聞。 沈嘉魚混沒放在心上,大大咧咧隨著晏垂華往里走,沈燕樂神色倒是漸漸肅了,他扯了扯她衣袖,輕聲感慨道:“到底是世家,就連下人的規矩禮數遠不是咱家能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