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蘇老夫人倒是鎮定:“你慌什么,我們家老大和老二都是朝廷大員,若我們不點頭,誰能強壓著,人家沒露一點口風,你自己倒急得和什么似的。且去看看再說吧。” 溫氏愁眉苦臉的,只好應諾。 ———————————————————— 是日,太傅府大門敞開,人流絡繹不絕,各家夫人們的馬車排得老長,太傅府的管事們也是能干,有條不紊地招呼安排著,只見一派熱鬧、沒有一絲兒忙亂。 蘇意卿在這種場合分外乖巧,垂首斂眉,跟著自家長輩進去。 管事先引著來賓去正堂給老壽星道了聲賀,呈上壽禮,略寒暄了兩句。 朱老夫人穿著松鶴團壽的錦緞袍裙坐在那里,顯得端莊又和氣,她待蘇家的幾個女眷也沒有與其他人不同的樣子。 溫氏心里松了一口氣。 少頃,管事的就領著眾位夫人退出來到外頭花園子里坐著了。 三月里頭,春光正好,粉粉白白的蝴蝶在花間來去飛舞,官眷夫人們大多是舊識,彼此說說笑笑著。也有人帶了家中的姑娘過來,嬌聲軟語的,和著春色微熏。 溫氏剛剛坐了下來,就看見淮安侯府的蕭夫人正在那邊,她的兩個女兒一左一右地在她身側。溫氏的臉色就變了,憤怒地盯著蕭念念。 蘇意卿還冷靜,拍了拍母親的手,輕輕地搖頭。 蕭夫人卻渾然不覺,還朝蘇意卿招手,笑道:“卿卿怎么不過來和念念玩?” 蘇意卿笑了笑,神態自若地走過去坐到了蕭念念身邊。 蕭念念一個激靈,挪了下身子,幾乎想逃開。 蕭夫人那邊又和旁人說話去了。 蘇意卿把頭湊過去,外人看過去就像是小姐妹在親親熱熱地說話。 “你為什么要害我?” 蕭念念勉強笑了笑:“你說什么呢,我很不懂。” “你為什么要害我?”蘇意卿重復了一遍,她目不轉睛地盯著蕭念念,那眼眸澄澈如明鏡。 蕭念念被看得受不住,轉過了頭去,深深吸了一口氣:“我討厭你,卿卿。若論書畫才藝、容貌家世,我哪一樣比不上你?但書院里的先生都喜歡你,我在身邊,就和陪襯似的,就連……秦九郎,他每回只是看你,我明明就在那里,他好像從來沒見過,你知不知道我心里有多討厭你?” 蘇意卿覺得簡直匪夷所思:“就是因為這個,你要害我?” 蕭念念冷笑,索性說白了:“不然呢,你以為我平日為什么要和你交好,就因為你與九郎定了親,在你的身邊總是能多看到他,但是我后來忍不住了,既然表哥對你有意,我就幫他一把。” 蕭賢妃是蕭念念的姑母,韓王原是蕭念念的表哥。 那日,她無意中聽到韓王提及蘇意卿,得知韓王有意,她正中下懷,極力攛掇韓王出手。韓王本來就是輕狂心性,被她三言兩語就撩撥起來了, 可惜功敗垂成,半路竟出了那樣的變故,韓王畢竟做了不光彩的事情,也未敢大肆追究,自己捏著鼻子掩了,還把蕭念念痛罵了一頓。蕭念念心里正恨得不行。 她翹起嘴角,露出一個惡意的笑容,“卿卿,韓王側妃不好嗎,聽說上回有人把你救走了,你等著,表哥他不會善罷甘休的。” 韓王算什么呢?謝楚河一根手指頭就能把他碾死。蘇意卿得意地想著,心里一點兒都不怕。 她看著蕭念念,用認真而誠懇的神情道:“念念,天地之間自有鬼神在,你蛇蝎心腸、行事歹毒,所謂因果循環,你將來會遭報應的。” 蘇意卿記得,前世蕭念念嫁給了戶部尚書宋大人的獨子。宋公子形容猥瑣、風流下作,是京都有名的浪蕩子,兼之宋夫人刁鉆刻薄、宋大人嚴苛古板,蕭念念婚后幾乎天天以淚洗面,還經常來秦府找蘇意卿訴苦。 蕭念念窒了一下,立即舉唇反擊:“我是不是有報應,且待日后再看,倒是你,聽說已經和秦家退親了,這可不是你的報應先來了嗎?” 蘇意卿微微歪著腦袋,模樣兒嬌氣又可愛,她用軟軟的聲音道:“那是秦家惹我生氣了,我不要秦子瞻的。你信不信,若是我肯回頭,只要我勾勾手指頭,你心心念念的九郎立馬會跑過來求我。” 此時秦子瞻還在廬州未歸,秦夫人已經在京都貴婦的圈子里悄悄地說開了,道是蘇意卿驕縱任性、不堪為秦家婦,兩家已經退了親事。 蕭念念情知蘇意卿所說皆是實情,秦子瞻對蘇意卿的情意何等深厚,豈會如此輕易放手。她看著蘇意卿在她面前顯擺的樣子,氣得肝疼,半天說不出話來。 蘇意卿施施然站起來,坐回了溫氏身邊。 她在蕭念念面前逞強,其實心里還是很難過,她想不通,為什么原本親密的姐妹竟會如此,一個蘇意嫻這樣,一個蕭念念也這樣。秦子瞻有什么好的,嫁給他,將來會被他害死的,你們知不知道?一群傻瓜蛋,蘇意卿在心里恨恨地想著。 溫氏這邊看蘇意卿情緒低落,又心肝rou兒地百般安慰她。 作者有話要說: 卿卿:哼,我背后有人撐腰,我怕誰 第13章 坐了一會兒,卻見安陽郡主走過來了,帶著得體的微笑,對蘇意卿道:“蘇六姑娘,我母親聽說你彈得一手好琴,她老人家很想聽一聽,不知道六姑娘是否可以賞臉?” 蘇意卿忙站了起來:“何其有幸,能得老夫人垂青。” “六姑娘且隨我過來。” 溫氏想要說些什么,蘇老夫人在一邊朝她使眼色,她只好咽下了。 ———————————————————— 朱老夫人應酬了賓客后,正在后面的暖閣里歇著,小孫子敏兒在趴在她肩膀上撒嬌,赫連氏在旁邊陪著她說話。 朱太傅坐在一邊,笑瞇瞇地看著老妻。 簾子下面的鸚鵡嘎嘎地叫了起來:“郡主、郡主來了。” 朱老夫人笑著捏了一下赫連氏的手。 侍女打起了門簾,安陽郡主帶著蘇意卿進來。 敏兒趕緊從朱老夫人身上爬下來,對安陽郡主叫了聲:“娘。” 蘇意卿規規矩矩地向屋中的長輩行禮問安,舉止優雅大方,帶著少女嬌柔的意味,讓人心生憐愛。 朱老夫人只是淡淡地笑,客氣地道:“聽說蘇姑娘的琴藝在京都的閨閣中是出了名的好,老婆子年輕的時候呢,也喜歡撫琴弄弦,今天冒昧地叫姑娘過來,給我彈一首曲子聽聽,不知道姑娘愿否?” 蘇意卿恭恭敬敬地道:“固吾所愿。” 雙方都很有默契地不再提起那天晚上的事情。 侍女抱來了一張古琴,擺好。安陽郡主親自焚起了一爐香。 蘇意卿端坐于琴案前,先試著撥了一下,聽了聽音色,渾厚大氣,是張好琴。 朱老夫人若無其事地道:“我家中原有一張‘九霄環佩’,那張琴才是鼎鼎仙品,可惜前些日子被人拿走送人了,如今還剩下這張‘春水’,雖不能比,也算是上佳,蘇姑娘且試試可還上得了手?” 朱太傅在旁邊忍不住rou疼:“那‘九霄環佩’老夫我費了多少心血才得來的,老婆子就這樣硬生生給我搶走送人了,你們說說看,那小子一介魯莽武夫,他懂什么琴啊,真是暴殄天物哪。” 赫連氏笑而不語。 朱老夫人笑罵:“這家里的東西哪一樣不是我的,就拿張琴而已,糟老頭子還要念叨幾次,真是越老越啰嗦了。” 蘇意卿這才知道新得的那張琴原來是朱太傅的珍藏,不由大感害臊,但她委實過于喜愛那張‘九霄環佩’,琴道中人遇到一把稀世好琴,那份貪戀不舍之意非筆墨所能形容。 蘇意卿心中愧疚,當真是萬分感激朱老夫人,當下收斂了心神,撥動琴弦。 ———————————————————— 隔間。 朱太傅的第三子朱恒正陪著謝楚河喝茶。 朱恒懶洋洋地道:“不喝酒、非要喝茶,你也忒沒意思了。” 謝楚河啜了一口清茶,淡淡地道:“酒會讓人迷醉,握不住劍、挽不動弓,自從我十三歲上過戰場以后,我就再也沒有喝過酒了。” 朱恒皺眉:“你這人真無趣,張口閉口就是劍弓,難怪你娘要愁死了。” 謝楚河看了朱恒一眼:“你今天來當說客的?” 朱恒原和謝家兩兄弟極為熟稔,也不怕謝楚河生氣,他湊過去壓低了聲音:“我聽安陽說的,你看上蘇家的六姑娘了?真的假的?” “不要亂講,詆毀姑娘家的清譽。” 就在此時,琴聲傳來。 謝楚河舉杯的手凝滯住了。 ———————————————————— 琴名春水,弦上有春水生。 音色宛轉流淌,挑抹復拈,起時,若山鳥輕鳴于春澗,幽谷回風起,繼而,鳥鳴聲漸大,有黃鸝、畫眉、百靈諸鳥盤旋而至,啾啾錯錯,如玲如磬。俄而一聲清越長鳴,霞光萬道,有鳳凰來儀。 正是一曲百鳥朝鳳,向朱老夫人示拜壽安祝之意。 在座諸人若見群鳥飛舞鳴唱之景,皆心思神往。朱老夫人頷首微笑。 ———————————————————— 謝楚河垂了眼,眉目間的神色依舊是淡淡的,但熟稔如朱濤,卻在那其中看出了一股難得溫柔的意味。 朱濤使勁咳嗽了兩聲,謝楚河冷冷地掃了他一眼。 朱濤是個臉皮厚的,笑道:“果然是個琴道高手,可比我家老頭子強多了,那張‘九霄環佩’送給她也不算辱沒了,所謂瑤琴贈美人,也是一樁佳話。” 謝楚河客客氣氣地道:“朱大人,你可以少說兩句嗎?不然我會動手打人的。” 朱恒反而大笑起來:“謝阿蠻,你惱羞成怒了。” 他這么說著,卻不敢怠慢,很利索地滾到角落那邊去了。 ———————————————————— 一曲終了,余音猶繞梁未去。 朱太傅撫掌而笑:“果然妙哉,不意周鴻生那老冬烘會教出這么能耐的弟子,老夫這點倒是比不上他。” 周鴻生和朱太傅乃是同榜進士,曾在翰林院共事數年,一人工琴、一人工畫,時稱京都雙絕,年輕時就存了互相別苗頭的心思,又因政解不同,爭執了多年。 后來,周鴻生辭官退隱,朱太傅官至正一品,兩人都是當代鴻儒名宿,卻勢同水火。 朱太傅這下心里很不服,對蘇意卿笑得溫和:“小姑娘,我看你聰明伶俐的,不若跟著老夫學畫吧,不是老夫自吹,老夫的畫可是一筆千金,多少人求而不得,今天是你運氣,老夫心情好,打算收個關門弟子,來,快去辭了周老頭,轉到我的門下來。” 蘇意卿慢慢地漲紅了臉:“太傅厚愛,我心領了,但是呢……”她羞答答地道,“我跟著白川書院的歐陽先生學了三年畫了,至今畫個牡丹還是像菘菜,歐陽先生說我是朽木不可雕也,只能辜負太傅了。” 白川書院的歐陽序,亦是一代名家,被他這樣評價,看來蘇意卿真是不行了。 赫連氏實在愛蘇意卿的天真爛漫,忍不住莞爾。 朱老夫人對朱太傅道:“你看到周老頭有什么好東西就想搶,這脾氣,趕緊改改,很要不得。” 朱太傅氣咻咻的。 朱老夫人見蘇意卿面上飛霞,愈發顯得嬌艷明媚,不由笑了:“小姑娘琴彈得好聽,這人也生得極好,和花朵一樣,讓人看了就喜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