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jié)
“對你無禮之人,我斷然不會放過,但眼下不是時候,并非我怕事,只是今夜若殺了他,官府追查起來,怕要牽扯到你,有礙你的名節(jié),所以,暫且容他多活兩日,你放心,他早晚要死在我手中。” “你為什么……要對我這么好?”蘇意卿抽抽搭搭地,終于把這句話問出了口。 她雪白的臉哭得通紅,眼睛腫腫的,真是一團(tuán)粉嫩可憐的模樣,漸漸地和謝楚河記憶中那個小女孩重疊在一起。 她站在大雪中,哭著朝他呼喊:“阿蠻!阿蠻!你為什么要走?卿卿喜歡阿蠻,留下陪我,別走,好不好?” 謝楚河的心中既傷感、又歡喜,他這些年冷漠慣了,不欲多說,只是深深地看了蘇意卿一眼。 他的眼睛明亮若烈日。 蘇意卿的心跳得很急,她有些不安地低了頭,擺弄著手中的面具,他的溫度還殘留著。 作者有話要說: 謝將軍,小名阿蠻…… 第8章 忽然,蘇意卿想起了一事,抬起頭:“我的侍女海棠,她跟著我,一起被韓王府的人挾持了,但半路上,她們把她扔下去了,我好擔(dān)心她,你能不能幫我找她?” 謝楚河點了點頭,戰(zhàn)馬未曾停下,他對旁邊的騎士吩咐了兩句。 立即,十幾匹戰(zhàn)馬調(diào)轉(zhuǎn)馬頭,又往山上去了。 天色濃黑,月亮隱沒在云層之后。 莫約過了大半個時辰,前方出現(xiàn)了京都城樓影影綽綽的輪廓。 蘇意卿不由地緊張起來。此時城門已經(jīng)關(guān)閉,他們是進(jìn)不去的。 她徹夜未歸,不知家中要慌成什么樣子,更不知明日旁人若是知曉了,她的名節(jié)會如何。這時節(jié),女子的名節(jié)重逾性命,如此想來,還不如當(dāng)時就自刎死了,免得給蘇家蒙羞,蘇意卿的心一片冰涼。 謝楚河似乎覺察到了她的不安,輕聲說了一句:“一切有我。” ———————————————————— 蘇家上下已經(jīng)急得快瘋了。 蘇意卿久久未歸,后面兩個武師和車夫回來,說是跟著淮安侯府的三姑娘一起玩耍去了。 到了淮安侯府詢問蕭念念,她卻說蘇意卿自己雇了一輛馬車回去了。 梨花香鋪的伙計還有點印象,也說親眼看見那姑娘帶著侍女上了一輛青篷馬車,恍惚還聽得,說是城北富安車行的。結(jié)果去了車行找了個遍,完全沒有那樣的車子和車夫。 蘇老夫人年紀(jì)大了,聞訊幾乎背過去,連忙叫了回春堂的大夫過來看著。溫氏當(dāng)時就哭得暈厥了,蘇意卿的父親,光綠大夫蘇明岳鐵青著臉,在家中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蘇明山也帶著崔氏過來了,和兄弟面面相覷,同樣一籌莫展。 他們不敢大張旗鼓地尋人,若是真讓人知道蘇意卿發(fā)生什么事情,那她的名節(jié)就全毀了。連那兩個武師,出事了之后,立即就被蘇明岳叫人看管了起來,只求這事情千萬別讓秦子瞻知曉。 溫氏醒過來以后,嘶聲對蘇明岳道:“報官,叫官府幫著找人,你與京兆尹楊大人不是一向交好嗎?快去求他相助,趕緊把我的卿卿找回來。” 蘇明岳雙目赤紅:“你說什么呢?我何嘗不著急,但如此一來,卿卿以后可怎么做人啊?” “我不管!”溫氏斬釘截鐵地道,“我看秦九郎對她一往情深,未必會介意這個,真若有變,那我就留卿卿在家養(yǎng)她一輩子。”她掩面大哭,“好歹讓她平安回來,名節(jié)算什么呢?活著總比死了強(qiáng)。” 崔氏猶豫著勸道:“弟妹莫急,我們再讓人找找,或許只是到哪里淘氣去了,未必有事呢,張揚起來反而不好,等到天亮了,如果還沒消息,再去報官不遲。” 正亂成一團(tuán),外面的下人氣喘吁吁地進(jìn)來稟告:“二老爺、二老爺,秦府的夫人過來了。” 溫氏和蘇明岳對視了一眼,心中都是一咯噔,眼下快到一更天,馬上是宵禁時分,秦夫人冒著禁令的風(fēng)險過來,所為何事? 蘇意卿美貌嬌憨,盡討長輩的歡心,但所謂天下婆媳皆是死敵,她獨獨和這位秦夫人很不對付,倒不是蘇意卿刁蠻,實在是這位秦夫人,覺得她家的九郎天上地下無雙,蘇意卿是燒了八輩子高香才入了秦子瞻的眼,很應(yīng)該感恩戴德才是。 蘇意卿哪里是那樣的性子,向來只有秦子瞻在她面前做小伏低的,秦夫人管不住自家兒子,只好遷怒于蘇意卿,對她橫挑鼻子豎挑眼的。 為著這個緣故,本來蘇明岳當(dāng)初并不看好這門親事,但秦子瞻三番懇求,道是婚后就帶著卿卿尋求外放為官,不與婆母一處居住,溫氏才一力做主應(yīng)下了。 此時,溫氏明知來者不善,但人都來了,總不好閉門不見,只好拾掇了一下,出來延客。 ———————————————————— 眾騎士到了城墻西側(cè)下方,大部下了馬,另有十幾個騎士嫻熟地將所有的馬匹攏了過來。謝楚河所騎的那匹黑馬低下頭,和他蹭了一下,然后發(fā)出一聲低低的嘶鳴,調(diào)轉(zhuǎn)方向往城外官道奔馳而去,它似乎是馬群里的頭領(lǐng),其余的馬匹都跟著它去了,還在馬上的十幾個騎士在其中照看著,一并去遠(yuǎn)。 待馬群消失后,一個黑甲武士仰起頭,朝著城樓上面發(fā)出幾聲夜梟啼鳴的聲音,三長兩短。 片刻之后,從城樓上悉悉索索地放下了十幾根粗大的吊索。 眾武士抓住吊索,身手敏捷地向上攀爬。 謝楚河取出了一根軟繩,對蘇意卿道了聲“冒犯”,將她縛在自己的背上。 他的背部寬厚而結(jié)實,隔著鎧甲,似乎能感受到那其中所蘊含的強(qiáng)悍的力量。蘇意卿的忽然覺得手腳不知道哪里安放。 “抓緊我。”謝楚河低聲道。 蘇意卿膽怯地將手虛虛地搭在他的肩膀上。 “抓緊!”謝楚河不放心,握住蘇意卿的手?jǐn)n了攏。 蘇意卿的手顫了一下,然后緊緊地環(huán)住了謝楚河的脖子。 謝楚河爬上了城墻。 背后的身體輕輕的、軟軟的,迷離的夜色里,謝楚河聞到了一種清澈的香氣,仿佛是枝頭搖曳的白色的梔子花。他的手差點滑了一下。 一滴水落在他的脖子上。那是不是她的眼淚,他模糊地想著,心里一片火熱。 上了城樓,兩個武將在上面接應(yīng)著,西側(cè)守城的衛(wèi)兵對這一切熟視無睹,目不斜視地執(zhí)著長矛立在那里。 謝楚河將蘇意卿解了下來,蘇意卿忐忑地縮在他的身后。 眾武士把吊索收了起來。 謝楚河對其中一人道:“長盛,你先帶著他們回營地,一切小心為宜。” 那部將恭敬地躬身,默不作聲地帶著部眾離去。 謝楚河帶著蘇意卿下了城樓,早有一輛不起眼的馬車在那邊等著,謝楚河扶著她上了車。 待車子開動起來,蘇意卿小小聲地問道:“這么晚了,是不是已經(jīng)到宵禁時分,我怎么回家去?” “無妨,我的手上有巡城的通行令。我們現(xiàn)在去朱太傅家,朱老夫人會找人送你回去,就說今天朱老夫人在市坊突發(fā)疾病,幸好得你相助,送老夫人回家,朱家一時忙亂,忘記遣人往你府上報信了,如今朱老夫人已經(jīng)無礙,所以趕緊送你回去,免得誤會。” 認(rèn)真追究起來,這番說辭還是有許多破綻之處,但朱太傅是三朝老臣,德高望重,向來受人尊崇,朱老夫人若肯出面為蘇意卿掩飾,也沒有幾個人會駁她的面子。 蘇意卿搓著衣角,囁嚅道:“朱老夫人如何肯幫我呢?” 謝楚河神色淡然:“朱老夫人與家母昔年交情頗為深厚,如今家母正在朱府,親自向朱老夫人懇求此事,她應(yīng)該會答應(yīng)的。” 蘇意卿想不到他一介武人,在倉促之間,竟能為她考慮得如此周全,她的喉嚨又哽咽住了,但想著自己總是在他面前哭哭啼啼的,或許惹人心煩,她低下頭,用袖子掩住了臉。 謝楚河輕輕地拉了拉她的衣袖。 蘇意卿把袖子放下去一點點,露出一雙圓圓的大眼睛,她的睫毛又長又密,上面的淚珠將滴未滴,譬如春之朝露。 謝楚河似乎發(fā)出一聲很輕的嘆息,遞過去一樣?xùn)|西:“是不是你丟的?我給你撿回來了。” 正是蘇意卿的那柄小匕首。 蘇意卿接了過來,默默地把它貼在心口。 ———————————————————— 蘇府宴客廳里。 秦夫人對溫氏笑著,笑意卻不達(dá)眼底:“怎么了?蘇二夫人不是說卿卿生病了嗎?我這個將來做婆母的,要探望她一下,卻也不行?好大的架子。” 秦夫人能生出秦子瞻那樣出色的兒子,自然年輕時也是一等一的美人,但這幾年驕橫慣了,面上難免帶了幾分刻薄之相,看過去生生老了幾歲。 溫氏因女兒不知下落,正心緒煩亂,哪里經(jīng)得起她這樣說,當(dāng)即翻了臉:“秦夫人這話什么意思?半夜三更的,卿卿身體不適,已經(jīng)睡下了,難道為著你要看她,還要把她叫起來不成?我女兒可沒有賣身給你們秦家,若不中意,我們一拍兩散就好,犯不著這幅審犯人的架勢。” 崔氏在一旁作陪,見勢不妙,忙笑著打圓場:“哎呦,你們兩個怎么就把話說得這樣重,這可傷了兩家交情了。秦夫人你莫要見怪,實在是卿卿今天病得不輕,我弟妹憂心忡忡,怠慢你了,不若改日叫卿卿自己上門去給你請安。” 秦夫人款款站了起來,對著溫氏施了一禮,但那姿態(tài)卻矜持而高傲:“蘇家的兩位夫人請見諒,我這個時候上門,確實是失禮了,在這里先給蘇二夫人陪個禮。”她話音一轉(zhuǎn),“但是,實不相瞞,我是聽到了消息,說卿卿今天不知道去哪里了,此刻并不在府中。” 溫氏手腳冰涼,身體有些搖晃,崔氏不動聲色地在后面扶了她一把。 作者有話要說: 謝楚河男友力爆棚,卿卿只負(fù)責(zé)嚶嚶嚶 第9章 溫氏適才大哭了一場,此刻面上難免會有痕跡,秦夫人看著那樣子,心里還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冷笑了一聲,干脆道:“明人不說暗話,我今天就是要看看卿卿到底在不在,她若在,是我不對,我明天在京都最大的春風(fēng)樓擺宴,當(dāng)眾給卿卿賠不是。她若不在……” 秦夫人頓了一下,看了看溫氏的臉色,心中得意,橫豎丈夫和兒子都不在京都,秦府就她一個人做主。她慢慢地道:“這么大晚上的,她一個姑娘家,能去哪里呢?這樣的媳婦,我們秦家可不敢再要了。” 溫氏氣得手都抖了,指著秦夫人的鼻子道:“你、你簡直欺人太甚!” “卿卿到底能不能出來見我?”秦夫人也豁出去了,拼著事后被兒子責(zé)罵,也要辨?zhèn)€究竟。 “我在這里!秦夫人要見我嗎?” 蘇意卿的聲音突然傳過來,她從門外走了進(jìn)來。她身邊跟著一個容服華貴的年輕婦人,卻是面生。 溫氏一個踉蹌,幾乎跌倒。崔氏連忙一把攙扶住了。 “娘!”蘇意卿奔了過來,再也忍不住,撲在母親懷里大哭。她甫一回府,聽說母親在宴客廳與秦夫人見面,知道不妙,急忙就跑了過來,此時見了母親,眼淚就跟開了閘似的,怎么也停不下來了。 秦夫人剛才匆匆一眼,看見蘇意卿半邊臉頰上指痕宛然,眼睛紅紅腫腫的,心下還是懷疑,扯著嘴角假意笑了一下:“方才不是說卿卿生病了嗎?我看她精神好得很呢。” 此時,蘇老夫人在嬤嬤的攙扶下,巍巍顫顫地走了出來。 秦夫人不得不上前,微微欠身:“老夫人安好,這么遲了,您還沒歇下呢?” 蘇老夫人并不理睬秦夫人,而是對著那個與蘇意卿一道過來的華服婦人客氣地道:“多謝安陽郡主,這個時候了,還麻煩您送我家孫女回來,真是給貴府添麻煩了。” 秦夫人吃了一驚。安陽郡主是高淳王的女兒,正宗的皇族貴女,嫁入朱老太傅家中為婦,其夫是尚書左仆射。不過這位郡主生性淡泊,平日深居簡出,京中貴婦倒很少見過她的面。 安陽郡主笑了笑,溫文爾雅地回了一禮:“老夫人客氣了,是我們要感謝蘇姑娘才是,今日我母親上香歸來,在半路發(fā)了病,下人無用,幸得蘇姑娘援手。后來因一時顧及不周全,這么遲了才送姑娘回來,原是我們的不對,在這里先給您告一聲罪,待改日另行登門致謝。” 蘇老夫人怎么敢受她的禮,當(dāng)下言辭懇切地互相客氣了一番,這位安陽郡主才告辭去了。 秦夫人被晾在一邊,心里甚是惱火。蘇意卿的模樣分明有鬼,前面蘇家人還說她生病呢,這會子又有安陽郡主出頭說她救人去了,都是一派胡言亂語。 秦夫人這廂還沒出聲,蘇老夫人已經(jīng)轉(zhuǎn)了過來,淡淡地道:“秦夫人不是要見我們家卿卿嗎?如今人也見到了,這么大半夜的,我們也不方便留客,您請回吧。若有事,改日讓秦老爺和秦九公子上門來和我家老二商議,我們婦道人家,也沒什么好分說的。” 秦夫人這次出師不利,哪里敢和兒子說,聽蘇老夫人這番言語,面上訕訕的,也坐不住,趕緊就走了。 ———————————————————— 朱太傅府內(nè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