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林水程愣了一下。 他的動作停滯了,手指懸空在那里,居然像是一時間不知道如何進一步。 很久之后他才想起了什么似的,揉了揉自己的太陽xue,打開手機搜索頁面。 搜索人物詞條:傅落銀。 這三個字很難打,輸入法里之前沒有這個名字的紀錄,他頭腦發暈,摁了好多次才正確拼寫出來。 相識兩年,他對自己這個枕邊人的了解,也僅僅只有這個名字而已。 傅落銀的個人詞條很快就出現在網頁上。 【姓名:傅落銀,聯盟傅氏軍工科技董事長】 【生日2309.9.27】 【家庭關系:暫無】 “生日,23090927……” 他默念著輸入這串數字,門終于成功打開。 首長往他身上跳,林水程摸了摸它的頭。 第3章 聯盟部署大樓頂層,會議室。 傅落銀坐在會議桌盡頭,隨手將手里的檔案往桌上一丟:“要我繼續b40016102計劃可以,我要求重啟楚時寒遇刺事件的調查結果。” “我說……小傅總。”對面一位老者發言了,“對于你家里的變故,我們也深表同情,但是其一,調查結果是你父親親自關閉的,我們都已經確認了,那只是一起單獨的搶劫事件,背后沒有任何人cao縱。只是單純的……你哥哥從碼頭帶著資料下來,遇見了搶劫斗毆事件,不幸身中數刀身亡,資料已經追回,這個……沒有再調查的價值了。退一萬步來說,你哥哥也是為了b4計劃犧牲的,如果這個項目不繼續啟動,也對不起時寒拼了命保護下來的那些數據啊!” “既然沒有再調查的價值,那么重新啟動調查也沒有壞處,項目成本由我一人承擔。”傅落銀說。“這是我唯一的要求。我要重啟楚時寒遇刺的調查項目。” 大廳里寂靜了一下。 b40016102計劃是聯盟七處的一項生物改造計劃,涵蓋了數學、化學、生物科技、仿真科技、基因研究等多個領域,涉及大量機密,參與者也魚龍混雜,不過大部分都是商人。 傅家一直是這項計劃的領軍人物,傅落銀作為第二代執行總裁,手里握著這個項目的鑰匙——傅氏科技。 這個集團是家族企業,按傅傅凱的年齡,這個集團本來沒到必須讓剛剛25歲出頭的傅落銀來把控的階段——傅落銀如今的位置,已經與好多六七十歲的老人家平起平坐了,實在是令人眼紅。 不過兩年前楚時寒發生意外,傅老將軍深受打擊,為聯盟征戰了大半輩子的壯年人一下子就垮了;楚靜姝更不用說,從那之后深陷抑郁,經常對著兒子的照片發呆哭泣。傅落銀也就成了扛起膽子的唯一人選。 由于楚時寒身份特殊,且傅家出于保護楚時寒的考慮,一直對外隱瞞楚靜姝和楚時寒的姓名,時至今日,圈內有風聲的只知道傅家大少像是出了事;而其他人甚至連傅家大少爺其實姓楚都沒弄明白,同時秘不發喪,對外只說一切平安。 “意外”兩個字輕得好像沒有任何分量,卻又是讓人最無奈、最無法駁斥的結論。誰又能保證自己不會患上某種絕癥,或是遇上無差別殺.人犯呢? 為什么意外,偏偏就降臨在一個剛剛邁入人生嶄新篇章的年輕人身上? “小傅,你的意思是不認可當時的調查結果,是這樣嗎?”對面的人皺起眉,“你認為是他殺?” “我無法給出結論,我只對我父親當時作出的臨時終止調查的決定感到不解,啟動調查,和我繼續公司名下b40016102的研究并不矛盾,我也希望在座諸位不要讓這兩件事成為矛盾。”傅落銀說,“沒什么事的話我先走了。下午我在七處還有個會要開。” 聯盟近日時常下雨。 傅落銀回家時,楚靜姝正站在花圃邊發呆。這片花圃以前種著白鈴蘭和郁金香,如今沒有人打理,凄風苦雨中,叢生的雜草歪斜凌亂,間或有一些灰敗得看不清顏色的野花。 “媽。”傅落銀頓住腳步,從司機手里拿過傘,上前把自己的外套脫下,給楚靜姝披上,“媽,外面冷,我們進去吧。” 楚靜姝怔怔地看了他一眼,酷肖的面容讓她突然激動起來:“時寒!時寒你終于回——” “媽,哥已經死了。”傅落銀靜靜地回答。“楚時寒已經死了。” 他這話如同晴天霹靂再來一遍,讓楚靜姝整個人震了一下,從過度悲傷的迷蒙中脫出。 不再年輕卻依然美麗的女人低頭捂住臉,聲音發抖:“對,對……你哥死了,你哥死了……” “你一天天的在外邊干些什么,都不知道回來……你爸當年不讓繼續查,你也不幫著繼續查,你哥一個人在地下多冷啊,你回來看過他沒有,啊?”楚靜姝淚流滿面,“你們一個個的,都只知道工作,部隊,我怎么就……怎么就嫁了這么個家,生了你這么個兒子呢!你去他墳前送過花沒有?啊?時寒他最喜歡鈴蘭花……” “兩年了,媽。”傅落銀說,“我喜歡什么花,您知道嗎?” 風聲漸小,氣氛在這一剎那陷入死寂。 楚靜姝溢滿淚水的眼中帶著怔愣:“你喜歡……” 一邊的司機和保姆都不敢說話。 傅落銀嚴重花粉過敏,小時候差點為此送過命,楚靜姝居然已經忘了。 “扶她回去,管家呢?以后這種天氣不要讓我媽出門。”傅落銀說,“我爸在哪,有件事我要找他問一問。” “二少爺,傅先生今天早晨出差去江南分部了,也沒說什么時候回。”保姆怕他生氣,小心翼翼地說。 “給周衡打電話,我抽空過去一趟。” “是,少爺。” 眼見著傅落銀轉身要走,保姆問:“二少爺不在家里吃飯嗎?” “不了。” 傅落銀坐進車里,揉了揉太陽xue。 司機等著他的指示,問他:“少爺,回七處嗎?那邊人聯系說為您安置的住處已經準備好了,可以過去看看。” “不去那里,去……”傅落銀想了想,說:“林水程那兒。” 快到下午了,林水程還沒開學,應該在家里。 傅落銀什么山珍海味都吃過,林水程做的飯沒有特別驚艷,做出來都是很普通的家常菜。但是說不出為什么,他喜歡林水程做飯時的那種氛圍。溫暖的燈光,戀慕的眼神,飯菜香氣,都是他此前二十五年沒有接觸過的。 不是沒有人給他做過飯,以前他短暫接觸過的那些鶯鶯燕燕,也有居家系的,愿意每天提個飯盒過來討他歡心,他也沒有多注意過。 唯一的解釋就是林水程做飯是真的比較好吃。 到了地方卻撲了個空。 傅落銀推門進去,只看到奶牛貓縮在角落對著他渾身炸毛,屋里一片黑暗,沒有林水程的蹤跡。雨水潑灑在落地窗上,發出陣陣響聲。 他沒什么耐心,直接給林水程打了電話過去,接電話的人卻不是林水程本人。 “喂?啊,找林師弟是嗎?他進建模實驗室了,規定是手機不能帶進去,我轉告給他可以嗎?” 他聽出是昨天接待林水程的師姐的聲音。 林水程還真是個好學生,似乎比他預想的更愛學習一點。 他本來想就這樣在這里等林水程回來,卻鬼使神差地改變了主意:“不用,我過來接他就好。謝謝。” 他記得林水程好像不會開車,也沒有車。外面電閃雷鳴,雨一時間沒有下去的意思。這個天氣,就算等到公交車回來,也會淋成落湯雞。 以前他也不介意履行一下男朋友的義務,換了他遇到過的其他人,這個時候一定鬧著要他來接了。 時值此刻他才發覺,林水程從來沒有向他要求過什么,從而也導致他在他這里的存在感很薄弱。在江南分部的兩年,如果不是有身體需求,他幾乎快要忘了他還有個小情人在這里。 這個人好像很容易滿足,傅落銀也沒見他用那張卡給自己添置過什么東西,好像只要他這個人在他眼前,林水程就能夠感到幸福快樂。 “雨越下越大了,孩子們都快回家吧,這個天氣,應該回家搓一頓火鍋啊。” 數據建模實驗室里,巨大的主機嗡嗡運轉著,頭發花白的導師王品緣樂呵呵地搓著手,催學生們下班,顯然已經急不可耐。他頭發花白,一副老頑童樣子,在學生面前也沒什么架子。 研二的學生們對他偶爾會摸魚的秉性了解得一清二楚,也都紛紛笑著準備早退了。 實驗室里的人越走越少,王品緣挨個去敲實驗室的門:“都走了,今天提前鎖門!每年都是這樣,研一的孩子留得最晚,等到了研二,跑得比誰都快。” 林水程坐在桌前跑數據,恍若未聞,等到師姐抿嘴笑著敲了敲他桌子時,才回過神來,笑笑說:“老師,師姐,你們先下班吧,我這里還有一些數據沒跑完。” 王品緣很感興趣地走到他背后看了看:“你在用bfprt算法?這個數據跑得出來么?” 林水程笑了笑:“希望能跑出來,感覺用這個算法是正確的,不用大機器。” 大機器指他們核心實驗室的量子計算機。不到非常復雜的時候不會啟用。 王品緣打量了他一會兒——眼前人是新面孔,長得非常漂亮,這樣的男孩子看不出是會安靜坐在實驗室里的,或許去當明星更合適。 他想了起來,這次有個學生從江南分部調到本部來,動了點軍方的關系。 關系戶處處都有,沒人能避免和關系戶打交道,不過關系戶的個人能力時常就要打個問號了。 “你叫林水程?”他問。 “是,老師。”林水程停下手里的動作,站起來看著他。 王品緣隨手從袖子里摸出一張紙,往上面寫了五行凌亂的數字:“看一眼。來做個非常簡單的密碼游戲,看看咱們新來的小伙子和數字有沒有緣分。” 這是他們做數據的人常玩的游戲。長期和數據分析打交道的人,最重要的往往不是運算能力和專業知識,而是對數字的敏銳度,對剖析方法的直覺。 幾個沒走的同學也圍過來,各自在心里計算著。 林水程看了一眼:“兩次柵欄,密碼樣本是我電腦上跑出的第一行數據。但我解不出里面的訊息。” “好快。”旁邊有學生小聲議論著,有些驚奇,“他真是跨專業考進來的?” 王品緣含笑說:“不錯。因為我給的就是一串亂碼。謎底就是亂碼,你要怎么解?” 林水程沉默了一會兒。 師姐在旁邊插嘴笑道:“師弟,你別理他,他回回都要這樣給新人下馬威。你知道,我們這一行經常遇到這種情況,數據做到最后發現是無意義的,他總是怕我們陷入死胡同,也是要讓你以后學會舍棄亂碼,及時調整方向。我們這一行大部分時間都是在瞎貓碰死耗子,小到密碼破譯,大到指數級別的異常數據排查,我們得學會甄選。” “可是就算是亂碼,也會有其中的意義。”林水程說,“統計學家調查人們敲擊鍵盤每個字母的頻率,二戰時的數據分析師通過其中打出了密碼戰爭。有人會偏愛7,認為7是自己的幸運數字,他的數據中會透露出這一點;有的程序員會有特殊的編程習慣……一個人死了,與他相關的數據會產生波動,因為這個世界中有關他的那一部分數據消失了,浩如煙海的數據中缺失了他那一天打電話給戀人的通訊波段,缺失了他本該在那天確認收貨的與之相關的編碼,他看到了什么信息導致他做出這個決定?現在是信息時代,每個人都能直接被分解為數據。如果是意外,一只蝴蝶偶然扇動翅膀引發了一場巨大的風暴,那么蝴蝶振翅的頻率會留下來,我們可以找到那只蝴蝶。” “他好會說……”師姐和其他幾個同學呆住了。 林水程今天一大早來實驗室,基本沒有說過話,有也只是簡單的日常交流。這個漂亮的新晉數據師寡言而冷淡,像是對一切都漠不關心。 王品緣看了他一眼:“你說的有道理,這就是我們的工作,從亂象中找到規律,在被抹除的痕跡下挖出傷口……許多做假賬的人會恨死我們。那么你認為該如何解釋我選擇的這串亂碼呢?” 林水程說:“您橫向選取了我屏幕字段正中偏上的字段,視線距離和桌椅高度可以透露您的身高,這是物理上的分析。您的閱讀順序是從左向右,瞬間讀取范圍是二十四個字符以內,您偏好7、4等有棱角的數字,可以從數字心理學上進行側寫,您是……” 王品緣笑著打斷他:“完了,再這樣分析下去,你連我晚上想吃哪道菜都得知道了。你很敏銳,林水程。這個世界上的確沒有意外,災禍降臨都是有征兆的,幫大家剔除災禍也是我們工作的一部分。” 林水程低聲說:“是,老師。” “你在江南分部的課題給我看一下,結課之后愿意的話,直接跟你師姐進研二的項目組吧。”王品緣說。“早點下班,你男朋友在外面等你呢。” 師姐在后面暗暗心驚——剛入學就直接跟研二的項目組,王品緣親自帶,那是可以跟聯盟軍方直接接洽的機會! 如果能被蕭氏、傅氏這些軍工集團看中,說不定以后一輩子都不用愁了,王品緣對這個學生的重視程度可見一斑。 “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