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
他捏著手里的金匣子示意了兩下,“來恭喜你。”繼而深意凝了她一眼,又笑著添了一句: “順便,來探探你的‘病’。” 劉清洵的話音未落,姜檸明顯察覺出唐忱身上的氣息驟降,寒意更甚。 “殿下,臣女有些話想說。”姜檸沒由來地突然道了這樣一句,反倒讓劉清洵愣了一下。 眾人皆愣了一番,唐忱尤其是。 他神色突變,漆黑的深眸再不像方才那般的古井無波,眉頭緊蹙,牙根冷冷地狠咬了幾下。 劉清洵目光存疑,但還是耐性良好地靜等著她的下文,卻不料接下來,姜檸徒然又拋了兩個字出來,讓他再次愣住。 “單獨。”她紅唇闔動,凝望著他,音輕卻擲地有聲。 “好。” 劉清洵應下了。雖不知姜檸想對他說什么,但他應下了。 或者說,他又一次在面前小姑娘的那雙水眸里,選擇妥協。 他抬手,凈余忙上前接下了他手里的金匣子,“走吧。”溫潤自持,輕笑說道。 姜檸抿了抿唇,深喘了口氣,便要在一屋子人的震驚眼神里,跟在劉清洵身后朝外走去。 可腳下剛邁了半步—— 手腕倏然被人一把扯住。霎時,腕間灼熱覆裹,guntang容承。 微滯,她垂眸睨了一眼被少年緊緊扣住的手腕,眼睫輕掀,不動聲色地對視上他的雙眼。 這場景多熟悉,唐忱不過幾日前才剛經歷過一次。 他都根本不肖仔細回想: 那日虹橋上同著墨藍色系的兩道身影,清疏皎月,風姿綽約,一前一后相繼離去的場景,早已一輪又一輪地迸遁入夢。 每每在反側難眠之際便要躍然襲來,侵蝕他的心智,惑亂思緒,擾礙人眼。 唐忱呼吸不穩,胸口起伏略顯急促,他似乎欲言又止,躊躇半晌到頭來只冷悶憋了三個字出來: “去哪兒?” 開口之言卻哪里是心之所想。 少年桎梏在女孩兒細腕處的力道不小,觸感豐膩而軟涼。 他掌間紋理深刻,敷著溫熱的掌溫,悄然浸滲她薄透柔嫩的肌膚下,緩釋著她香腕上的冰冷與消寒。 明明是在一種極其尷尬又沉默的境況下,也明明是唐忱在無聲宣泄著慍怒,無關風月悱惻。 可肌膚交疊處,竟無法遏制地生生蔓燒出了幾絲微蟄感,那感覺蜿蜒又繾纏,甚至滋生著細細癢癢地酥.麻。 讓她一瞬貪戀。 被他掌控的感覺總是舒適,總是好,被他醋意跌宕著強勢掌控的感覺最是好。 嘖,她近來都被唐忱那廝帶壞了,總想些勞什子靡靡艷艷的羞人歡事,姜檸有些恨得牙癢癢。 劉清洵尚在耐著性子,駐足等她,一屋子的人也都僵愣在原地,屏息凝神地望著她。 “今日我這鋪子里著實繁忙了些,招待不周之處,萬望宣祁侯大人見諒。”姜檸伸手一把拉住唐忱的手背,泠泠柔軟的素指覆纏了上去,乍然幽涼。 不知是姜檸指骨間的用力,還是唐忱舍不得她去用力。 總之,僵持不過須臾,他便率先敗陣,手掌一松,將她嫩白手腕自掌控間釋.放出來。 少年手掌抽離的剎那,纖細腕骨的一圈暖熱亦跟著猛然散撤。 姜檸未再說什么,眼梢的余光連過多的一眼都未再分給他,只徑自轉身跟著劉清洵離去。 她當然知曉唐忱所想,只是當下,她有更為重要的事情要做。 鼻端溢綻的柑橘香氣隱褪了去,連同唐忱眸里的光華也一并消逝黯淡。 少年修若梅骨的長指緊緊攥著那方墨玉錦盒,大力到幾乎要將棱角捏碎,眼底更有稀微的血絲彌蒙上來。 他凝睇著小姑娘身量翩躚的背影,自在豐盈,風華無限。 又是那份灼人眼的“鮮活”,似沙似曇花,如霧如輕煙。 讓他抓不住,收不緊,握不牢,讓他在這一刻明白這份認知的時候,方覺為時已晚。 ———————————————— 廊庭外,雪層絨絨,見光透影,活像是泛著淡金色的浮流錦云。 冬日里這樣的晴天兒不多見,熠朗的光暈披灑下來,投下剪影。恍若蒼穹之巔,闃然驟落了大片剔透晶瑩的碎珠子,雪粒反耀,脆嫩質細。 風清冷,旭薄綿。 “想對我說什么,讓你這樣難以啟齒?” 劉清洵站在月洞門下,眸眼溫疏地睇視她,像是一眼便洞穿了她的欲說還休,終是忍不住率先開口,音質低柔。 唇上殘存著細微的痛感。 姜檸不自覺地舔了舔唇,經過了深思熟慮的語言組織后,思忖著開口問道:“因是臣女近來只顧著一心忙于鋪里瑣事,今日方才聽聞坊間…的謠言……” “哦?”劉清洵聞言,微微挑眉,饒有興趣地問道:“坊間有何謠言?” “……就是關于…殿下與臣女……”姜檸冥思苦索也想不出該如何措詞,只能將話講一半留一半。 話茬將落,她想了又想仍覺得不妥,遂又語氣堅定地補充道:“不過殿下大可不必系掛于心上,臣女自會想出法子力破謠言,定不給您徒添困擾。” 她言語得體,不輕不重,多一分顯過少一寸欠妥。 聽似善氣迎人,婉婉有儀,可話里話外都透著在劉清洵面前從未缺失過的距離感。 姜檸在極力撇清關系。 這就是她單獨出來要做的最緊要的事,不管劉清洵是何想法,她今日都要將這些想法抹殺扼制。 劉清洵倒只靜靜地聽完她的話,也未有過多反應,沒說可以,也沒說不必,神色始終是不溫不火,叫人喜怒難辨。 沉默良久,就在姜檸覺得這場“單獨”的對話差不多算是結束時,劉清洵倏然開口,音質清晰地扔了兩個字出來: “為何?”他問。 “?”什么為何? 姜檸稍怔,不明所以地疑惑看向他。 劉清洵接住她的疑惑,風輕云淡地將那兩個字延展開,重新問道:“為何你一定要,‘力破謠言’?” 他特意咬重了最后四個字,發出質疑。 “???”姜檸更愣了,絲毫不懂這個問題有何可質疑的。 可還是要耐心解釋:“因為謠言皆是些個渾人以訛傳訛的不實言論,實屬無稽之——” “既然謠言不實,那不如索性將它坐實了,如何?” 他出奇地不等她說完,徑直打斷她的話。 “?????” 姜檸心底攸然上升一絲堂皇的緊張出來,“殿下……此話何意?” 她一緊張,便又在開始撕咬下唇上的軟嫩薄皮兒。 男人清修高大的身形籠進那束清溶溶的光影里,目光低垂,沒有半點兒遮掩: “如你所想的意思。” 他將話說到了這個份兒上,明眸善睞如姜檸,會不懂么? 她當然懂。可就算懂,還是要裝作不懂,還是要揣著明白裝糊涂:“殿下乃天潢貴胄,天之驕子,自當不應與臣女——” 天之驕子啊。 劉清洵不禁在心里微微輕嘆了句。 這姑娘真的很聰明,永遠將“以退為進”的招數信手拈來,永遠“進退”地章法不亂。 輕笑了聲:“可你卻,不滿意我。”他語調平靜,輕描淡寫之中偏又掛著十足的篤定。 話頭略頓,緊跟著劉清洵再次拋了兩個字:“為何?” “為何你就這般肯定,我們不可能?”是方才在香閣里問的問題,他將其拎了出來重又問了一遍。 為何?姜檸在心底里也問了一遍自己。 因為唐忱? 確實。如果一定要嫁人,姜檸只會嫁給唐忱,這是她從小的心愿。不論唐忱喜歡她與否,退婚與否,是否與她秉存著同樣的想法。 她也可以不嫁人,如果最后不能與那位竹馬善終,她總是會接受的。 所以她努力營生,鉚著一股勁兒發掘自己鐘意之事,所以她竭盡全力也要拿下「長香琳瑯閣」的掌柜之位。 這也是她的心愿。 可如果掌柜也做不成呢,也沒關系,往后的日子還這樣長,她當然還會有別的心愿。 但絕不是退而求其次,絕不是嫁給劉清洵。 姜檸在沉默,但她腦子是清醒的。 她在這一刻,比任何時候都要清醒。 她從未這般清醒過。 “你也不必急于答復我。”劉清洵打破了沉默,“再過兩日或許我也逢上喜事,屆時禮尚往來。” 他鮮少這樣話多,“我等你的賀禮。” “殿下我——” “另外。” 姜檸像是捋清了思路,正連忙欲開口,劉清洵卻并沒有給她開口的機會。 “什、什么?”姜檸沒懂他突如其來的這兩個字是何意思。 “你我常在外,這‘殿下’二字總歸是多有不便,就打今日開始,”劉清洵直截了當地奔了主旨:“改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