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唐忱搞這一套著實讓她始料未及。 什么朝廷貢品,什么需親自押送, 聽著冠冕堂皇, 可唬得了別人唬不住姜檸。她甚至都不肖細想,也知道是那鬼人隨口扯的幌子罷了。 長睫上掀, 抬了抬眼皮,細長纖指靈巧地玩轉著手里的地圖畫軸。她半蹲在馬車之上, 舌尖輕抵唇角內側, 反復勾蹭幾下,淺瞇著眸子望向斜前方身形峻拔的少年,泛隱萬潮思索。 她在睇視, 在忖量, 在仔細琢磨他這是唱的哪出兒戲。 少年自然輕易感受到馬車上投來的灼烈目光。他向來這般敏銳,對萬事萬物,亦或只對她。 微微側偏了下頭, 淡淡挑眉, 薄唇噙掛了絲笑,足夠撩人, 也夠玩味。 他不語,持續不語,連那份似有若無的笑也一并斂回, 毫無憐惜地。須臾又散了點滴清冷出來, 儼然是來時的那副矜貴公子模樣。 目光對弈,倒算是離經叛道的較量。 姜檸最終還是在這場較量里先敗了陣,她也好像從未贏過。從未看得透過, 從未窺探得到過。 那便作罷。 “怎么,想抗令不成?”氣氛僵持下,到底是衛喆提高音色,厲聲敦促,將表面戲份做得充足。 盡管底氣不足。 面對眼前這位半路殺出來的程咬金——不對,是戰神將軍,鏢師們個個面面相覷。這些個高大塊頭的爺們兒是江湖悍痞,卻也是性情漢子,對跟前兒難能一遇的少年戰神暗生崇敬自不必說。 只是拿人錢財,理當依律行事。 數個彪野錚錚的爺們兒相互對視無果后,只好瞅瞅唐忱,又瞧瞧馬車上那位姑娘的臉色,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委實好不為難。 “既然有人想以權謀私,那我們就成人之美。” 末了,幽幽涼涼地柔聲驀然飄來,是馬車上的姑娘發了話。 姜檸懶懶地倚靠了身后馬車橫梁上,削瘦指尖抵著畫軸撥轉一圈兒,語調不痛不癢的,含了三分諷意,輕笑:“不過,想必將軍樂善好施眼高于頂,此番路途也不會要我們一個字兒的辛苦費。” 說著,不冷不淡地睨了少年一眼,指間的畫軸又轉回一圈兒。她在等他的答復。 就在方才的這會子功夫,姜檸斂下心思,認真而飛快地在腦子里算了筆賬: 從西涼往京城走的這趟鏢,路途雖不算遠,可所經地帶常年有不要命的匪賊盤踞,吉兇難測。且載運的貨物極其稀貴,價值不菲,若有閃失,等同于折了鋪子近小半年的盈潤。 因而姜檸特扔了筆款子,額外多聘了數名鏢師押車。 即便如此,她心里也明鏡兒著,再多的江湖武夫,在廝殺于橫尸戰場的唐忱面前,都太脆,脆得不值一提。 倘若得了少年戰神的名號庇護,既保下貨物,又省了鏢費,姜檸何樂而不為。何況是那鬼人主動找上門兒來的,她順水推個舟又有何難。 唐忱接過她的目光,嘴角扯了抹笑,輕吞慢吐了兩個字出來:“自然”。 他如何會不知她的小心思,她再古靈精怪,在他這里也是了若指掌,一目了然。 語畢,他視線未移,依舊停留在姜檸身上。 她今日似是為了行動方便,并未襲著逶迤襦裙,而是選了身銀月白錯青紋纏枝交領長衫,外罩冷縵淺綠錦鍛紗,盤繡凌霄花紋刻絲圖騰。 云紋黑帶裹束纖腰,勾勒了曼妙款款的身量。細軟墨發并無繁復發髻配飾,半梳半披,覆以銀鑲玉冠,風姿綽約間又透了幾分颯氣出來。 冥冥中,兩人的衣著竟隱隱有些相配,仿佛事先約好一般。 不知是哪里討了那少年的歡心,引得他唇角笑意更甚,前赴后繼地漫涌入深眸間,全然褪了那股子冷峭疏涼之氣。 他總是在笑。 姜檸忍不住打了個哆嗦,暗罵這鬼人陰晴不定。 她決定不再與他做對視戰。揚手將那份地圖畫軸甩將出去,唐忱微微抬手,只見畫軸穩穩地落入他筋骨分明的手掌中。 隨后姜檸起身,優雅地撣了撣衣衫,轉身輕掀車簾兒,下令道:“出發。” ———————————————— 去往西涼約莫行了三日的腳程,抵至城中,已是二更天。 街上黑得濃郁,好在有零星的兩三家客棧尚未打烊。唐忱領著鏢車緩緩行進,終是選了「弄里客棧」門口歇停下來。 這一路上,姜檸自始至終也未多瞧著唐忱一眼,更無甚言語交流,全程當他是個透明的。 反倒是與衛喆搭了幾句話。 唐忱為幾人開的房間皆是上房,挨上塊兒。上樓前,姜檸故意打唐忱跟前兒略過,完全將他忽視,而后挪著步子經過衛喆身邊,柔聲細語地瞥下一句: “這幾日趕路辛苦你了,早些歇息。”話落,還挑了挑唇角,似笑非笑。 衛喆一時傻不愣地怔在原地,瞬間直覺身后一道炙戾的目光逼仄著自己。 事實上,這道目光大概是逼仄了他一路。 他從未如此煎熬過。姜檸與他說話,他不敢不應聲,可再瞅瞅自家將軍的神色,他又不敢應聲。兩邊兒都是得罪不起的爺,衛喆只得暗自在心里叫苦連天。 哪怕叫他即刻去砍下鄰國國主的頭顱,都好過夾了這兩位主子之間左右為難的強。 衛喆狠咽了幾下口水,愣是不敢回頭去看,只好被迫將求救的目光投向凈余。奈何凈余故作絲毫不懂不清楚的樣子,掩唇憋忍著笑意,火上澆油地添了句:“難得我家小姐記掛著你,還不快去?” 說完,便也緊跟著姜檸身后進房侍候去了。 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這主仆二人,當真一個比一個狠。 木梯廊上,終究是只留下他與唐忱二人。無奈之下,衛喆認命轉身低垂著腦袋,悶聲緩緩地認罪道: “唐少……” “睡馬車上。” “……” …… 姜檸是有些認床。 頭半夜里輾轉反側了好一盼子,方稍作淺寐,多少瞇了會兒。不料后半夜噩夢蠻橫闖來,霎時驚醒過后,生生將睡意掐得干凈,再醞釀不起來。 長吁了口氣,細細涼涼,她自塌上坐了起來。 抬眼看了下外頭的天色,仍是黑,只是不見那般濃郁,隱約摻進幾絲朦朧的青藍。 離天亮還有些時候。 可姜檸卻無論如何也睡不著了,索性掀了被子起身。 懶得穿戴整齊,左右這個時辰也無人跡。她隨手拎了件外衫披著,甚至襦襪也懶得穿,只趿拉了繡花鞋便往外間走去。 然而剛一敞了閨門,倏然望見一抹修長身影佇立在門檻兒處,映襯著蒙蒙天色,獨有番孤清的孑然寡落。 姜檸怔怔地杵在原地,肩上的外衫自長指間悄然滑落,“你、你怎么在這兒?!”她錯愕出聲。 這個時辰,唐忱竟會出現在她的房門口,實在意外。 “去哪兒?” 他眸色間的幾絲不自然很快被掩下,徒留聲線里的喑啞,蘊著不太通透的惑意。 鬼知道他在這里守了多久,也許幾個時辰,也許是整晚。 垂眸,他一瞬不瞬地,將她從頭到腳打量了番。在視線觸及到那雙纖細腳踝時,好看的眉宇瞬即蹙起,似是在對于裸.露在外的豐膩肌膚表達不悅。 姜檸還是沒緩過神兒,只話趕話地愣愣回了句:“出去透透氣。”她尾音間還彌留著慵懶的倦意。 唐忱聞言,又上下打量了她兩眼,眉宇不禁蹙得更深。 彎腰撿起她掉落在地上的衣衫,抖了兩下灰塵,重新披裹在她瘦削的肩頭。 “回房。” 他聲色略微低沉了下,語氣不容置疑。 許是他回絕得太過果斷,反倒引了姜檸的倔脾氣上來。 “你睡你的。” 她置氣一般偏不遂他愿,繼而收回視線,側了身子欲試圖從他身旁繞開往外走。 卻見唐忱往旁側挪了一步,挺拔的身形罩著她,也嚴嚴實實地堵住了她的去路。 姜檸懶得理會他,翻了個白眼朝另一旁走去。 這次唐忱并未堵住她的路,只是她還未來得及邁出門檻兒,只覺腰間一緊,而后整個人隨著外力不受控地跌入他懷中。 下一刻,只聽“砰”地一聲,是唐忱一手摟著她的同時,將閨門踹合上的聲音。 待到姜檸再次反應過來時,她已經被唐忱攬著腰肢緊緊抵在了檀木門梁上。 他離她那樣近,是他從未有過的,主動靠近地距離。他已經控制了她在懷里,可手上的力道卻并未放松,反倒愈發收緊了幾分。 像是唯恐她會跑走,唯恐她會逃脫,唯恐她會,與自己一直這般陌生下去。 是他先怕了。 “唐忱!” 姜檸掙扎著身子要逃離他的身體范圍,秀拳不停地敲打在他精健的胸膛間,卯足了勁兒地反抗著。 卻是徒勞。 面前的少年不動分毫,似乎根本不用費什么力氣般輕易將她桎梏,“我就問一次。”他低眸,凝視著她的眸光晦暗得濃郁,比二更天的夜更濃郁,更沉。 “你睡不睡?”他嗓音變得更為低醇,甚至摻染著絲絲濕啞,疏懶地勾人魂。 姜檸身子不自控地抖了下,險些沉溺在他頗具蠱惑的音色里。 可殘存的理智卻讓她并不肯就此服軟,“我睡不著!”她有些氣急敗壞,繼而仍扭動著身子,幾乎恨不得要下口咬他。 唐忱笑了。 修長的手指驀然抬起,指腹緩緩拂過她柔軟的耳垂,不輕不重地揉捏了兩下。隨后沿著她尖俏的下頜骨一路滑落,停滯在她的下顎間,有一下沒一下地摩挲著那里軟膩的肌理,同時不緊不慢地勾挑著唇角: “我幫你。”他說。 作者有話要說: 嘿北鼻們~ 這章更新的好晚,但總歸還是趕出來啦。 有件事情還是在這里說一下,因為年底結婚,所以這段時間一直都比較忙。之后可能更新時間不能保證特別穩定,會斷斷續續地請假。 但可以保證的是,我會對【掌柜】負責,會對姜檸唐忱負責,會對我敲下的每一個字負責,會對一路追坑到現在的你們負責。 所以再忙都會抽空碼字,盡量趕在年前完結,絕不棄坑,絕不敷衍每一個情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