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果然,下一刻,姜檸終于舍得抬眸掃她一眼,“好meimei,聽jiejie一句勸,那寶昌商行掌柜的陸紹人,最是個流連溫柔鄉的裙下鬼,風流浪蕩,品行不端,可莫要信了他那勞什子八抬大轎,一屋子貂的渾話。” 杜家小姐似是狠狠被人敲了一棍子,震驚不已,一臉錯愕地不可置信道:“你是如何知——” “我若是你,不會跑去他府邸門口,死乞白賴地上趕著讓他娶,若你真這般恨嫁,”姜檸嘴角一翹,對凈余吩咐道:“去將咱們府門口那些姑子婆子都打發了杜府去,讓她們給從京中各世家公子哥兒里尋摸尋摸,畢竟這好事兒也不能讓咱們都占了去。” 凈余憋笑應是。 三盞茶一一倒滿,姜檸慢悠悠地給自己倒了杯,纖長的手指捏著盞沿兒把玩著,懶懶道:“你們一個兩個,人生閱歷既如此豐富精彩,還花甚冤枉錢特來此處聽戲,自己個兒上去扮一出兒,怕是不日便要譽滿京城了。” 她以一當十,逐一擊破,卻又始終氣定神閑,淡然自若,不動一絲惱意,像是柔軟的白綾將青白凌劍挨個卷了折斷。 李氏三人被她這樣好一通酸諷,自覺羞辱到了極點,再也坐不住,個個悻悻然地起身離去。 耳邊終是清靜下來,姜檸瞧著寧康一身綠緞繡并蒂蓮花金線勾絲,笑吟吟道:“郡主可能有所不知,我們這里的規矩是,看戲者不穿花衣,以免亂了老祖宗的眼,不知誰是看客,誰是戲子。” 她故意頓了頓,唇角笑意加深:“京中規矩多,不比塞外。郡主初來乍到,難免犯了忌諱而不自知,不若姜檸尋個禮教嬤嬤給您?” 寧康環胸而坐,巧笑嫣然道:“不勞煩jiejie,我若需要,定會自己去找灃哥哥的。”話畢,她若無其事地起身,搭了婢子手離去。 …… 臺上【嬌紅記】早已下了幕,換之秦腔名曲兒【背媳婦】,丑角插科打諢,洋洋作滑稽之態,惹得眾人紛紛鼓掌,捧腹軒渠,哄堂大笑。 “誒小姐、小姐你快看!你瞧那角兒多好笑!”凈余看得十分入神,精彩之處大笑著拍手叫好。 姜檸瞧著臺上,咿呀聲婉轉,尾音綿長。她亦跟著嗤嗤嬌笑起來,水亮的桃花眸半瞇,纖薄瘦削的肩膀輕輕顫著,唇角上翹,眉目彎彎,幾欲迷醉了旁人的眼。 …… 姜檸好像極開心的樣子,與一旁婢子嬉笑鬧著。唐仍目不轉睛地坐了斜后方,望著她的側臉。 只見小姑娘微微仰面,盈盈美目笑成了好看的弧度,溫柔地不像話。她長睫卷翹如扇,纖弱地打著顫兒,瞇起的眼角似染了春水濕靄,隱隱泛著亮閃的水澤,隨著她的顰笑之間,眼波流轉,嬈嬈楚楚而爍。 像是,笑出了眼淚一般。 唐忱深眸微瞇,又細看了兩眼,敏銳覺察到她雋挺小巧的鼻尖兒上,淺透著微紅。 方知曉,她哪里是笑出了淚。 她分明是真的哭了。 周遭觀客笑聲震天,她卻那樣委屈地,怕人覺察地,強顏歡笑地哭了。 唐忱只覺得心里咯噔一下,驚詫的一瞬,緊隨而來地是灼悶的痛感,壓得讓他瞬間喘不動氣。他竟又把她惹哭了。 氣氛凝住,他冷冷咬牙,呼吸都促了下,聲線透著無比森寒,浸著蝕骨地凌厲:“看來,京中的日子太過安逸了。” 身后從流猛地打了個顫栗,忙躬身靜等著吩咐。 “李圣培區區史吏,于煙花之地出手便是萬兩黃金,通曉大理寺徹查李家賬目,不準延誤。” “聽聞陳家男子在禁軍中皆享官銜厚祿,卻少有作為。從現在起,即刻將陳昊璋等人遣派北塞,無有立功不得調回。” 從流背后直冒冷汗,低聲應是。 “至于杜家……”唐忱瞇緊了眸,目光仍落了前方小姑娘身上,“身為督查使卻任由其女公然糾纏男子,敗壞朝綱,看來杜老不中用了。今晚備好奏章,明日早朝,” 他牙關微動,一字一頓咬重道: “一、個、一、個、彈、劾。” 作者有話要說: 啊啊啊啊更晚了更晚了!【跪地認錯 唐母:我這波助攻打得如何?【得意臉 第23章 啥香 日暮,長香琳瑯閣。 姜檸的心情一天都不太好。 昨日【鄲水舫】里李氏等人嘲弄詆毀的嘴臉, 傷心談不上, 原也不是多深摯的關系,她也不是多脆弱不堪的人。但憤惱總還是有的, 不為別的,單是寧康兩句話不到的挑撥, 就能讓她們臨陣倒戈, 想想都覺得不忿。 加上,洗塵宴之后,她便再未尋得適當的機會和由頭去撩撥唐忱。 算算與陸紹人的賭約, 還剩不到一個月。再瞧瞧唐忱那鬼人, 依舊雷打不動,軟硬不吃。 越想越心煩。 姜檸索性將錦帕往臉上一搭,遮蓋住那張盈白剔透的小臉兒。身子順勢往下滑了滑, 斜著身子半躺半倚在鋪了水貂毛絨毯的貴妃椅上。 庭院里, 云雀鶯鶯啼,風軟融融亂游絲。殘陽擦著迤漸染粉的流云, 疊疊幢幢,仿似密密簇簇的棉疙瘩。偶有大片瀲滟之光滲出,浮繪出蜃樓海市的鬧景兒, 勾勒著鎏金邊兒, 琳瑯易碎。 她一手支在椅子扶手上,撐著鬢額,美眸閉闔, 晃晃悠悠地假寐著。稀微光影掠過,投了剪影下來,映鋪在青帕上,掩去帕下那方絕世出塵的嫵艷。 思緒繾綣,綿綿緋長,一不留神兒便鉆了空子,入侵在記憶回潮的縫隙里。 …… “你想我嗎?” 宮門前,姜檸靜靜地望著面前英姿挺拔的少年,眸光坦然,眉柔聲細地問道。 唐忱不說話,只看著她,深眸里似浸泡著化不開的墨汁般,濃稠陰邃。 姜檸像是早就料到他的沉默,也不見惱,只是嬌笑了一下,“或者,我換過一種問法。”她略微一頓,輕咽了下口水,斂了斂眸,語調溫柔地重新問道:“你是真心要退婚的嗎?” 唐忱呼吸一滯,身子猛然跟著僵直了下。 “退婚的緣由我現在并不想問。”她垂眸,凝著他腰間玉絳,緩緩道:“這個問題,你也不必現在就回答我,如果退婚,并非是你真心的話,到時我自會問你緣由。” “但如果你是真心想退婚,那么往后,我再不會歪纏于你。”長睫上掀,斑斑點點的光影襯下,只聽她聲色輕柔卻堅定道:“所以我要你想清楚,再作答復。” 以退為進,還是兒時師承于他。 …… 端緒尚在游離翻涌,面前徒然罩了一抹陰影下來,姜檸扯了扯嘴角,帕子都懶得拽下來,“陸掌柜,信不信我一把火點了你這鋪子?” 因為蒙著帕子在臉上,她說話聲音都有些悶悶的鼻音,格外軟糯。 陸紹人妖魅地“喲”了一聲,斜挑起一側的眉峰,捏過錦帕微掀了個角兒,露出她色澤嫣紅的唇,“我小心肝兒,這么大火氣呢?” 他雙手撐在姜檸兩側,將身子壓得更低,勾唇邪笑了下,“鋪子點了,你也當不上掌柜了。” 姜檸一把將臉上的帕子扯下,突如其來的光線逼迫得她半閉了閉眼。就在這時,面前的男人驀然一把攥住她撐著頭的皓腕,“嘖,這般花朝月夕的美景兒,” 他手上一用力,將她扯近了些:“不親一下,太浪費了。”說著,陸紹人竟真笑著低下頭來。 姜檸迅速抬手,牢牢地一把摁在他肩頭,撐開兩人間的距離。 睜開眸子,余光瞥過一抹匆匆跑開的黃色纖影兒,微微一笑,“好了,戲散了。”她幾乎習以為常,不見一點兒驚慌,甚至連頭都未曾偏開一下。 用姜檸的話來說,陸紹人就是個處處拈花惹草的下流胚子,看似多情,實則最是無情。往往勾了人家姑娘到手,不出三天就不合心了,又懶得費口舌跟人家解釋自己的下流習性,遂直接拎了姜檸來演演戲,將那些花紅柳綠都索性氣跑。 就像剛剛跑開的那抹黃色纖影兒一般。這樣寡情而粗暴的行徑,非陸紹人莫屬。 “陸掌柜,常在河邊走,小心濕鞋啊。”她撇了撇唇角,笑著揶揄道。 只是往日不曾覺得,此刻卻不知怎的,見姜檸這副一點不害怕的樣子,陸紹人心里莫名就不太舒坦。 “躲都不躲,不怕我真親你?”陸紹人邪痞一笑,語氣里漫著些不太服氣的意味。 “你不敢。”并不習慣兩人間這樣近的距離,姜檸撐在他肩頭的手一用力,將他的身子推離些。 她一雙迤邐的桃眸直望著他,并無挑釁,只是篤定。 “男人激不得。”陸紹人低頭笑了一聲,同時加重了手上的力道,繼而狹長的眸眼瞇起,半威脅道:“不懂嗎?” 姜檸笑哼了聲,纖腕在他掌中猝然狠狠地轉動了下,力道大得陸紹人都怕她傷到,這才松了手。 “不懂。”只見她整個人都懶洋洋地窩在椅子里,“我若懂男人,唐忱現在早該答應娶我了。” 陸紹人忽而就默然了片刻,他唇角仍掛著笑,目光卻緊盯著她。良久,只聽他輕聲喚了句: “檸檸——” “掌柜的,酒都裝好了,可以啟程了。”陸紹人未出口的話,就這樣生生被跑來的管家打斷。 “酒?什么酒?”姜檸好像聽到什么新鮮東西,懨懨了一天的小臉兒突然來了興致。 顯然,她并未聽到陸紹人輕喚的那一聲。抑或是,陸紹人原本就沒打算,讓她聽到。 “去看看?”陸紹人直起身,斂了神色,重又換上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笑問道。 陸家富甲一方,其家族的寶昌商行分轄了眾多產業。大到客棧酒樓、茶館典當,小到胭脂水粉、書鋪藥鋪。姜檸曾研究過,陸家的產業分布的很有規律,幾乎算是織了一張由南往北的大網,將京城的幾大心腹街巷罩得嚴嚴實實。 當然,研究這個,并非是姜檸覬覦陸紹人的財產。而是她衡量過,長香琳瑯閣正好是在這張大網的中心節點。她若真的接手這鋪子,往后行事起來可不只是一星半點的方便。 這是塊不可多得的肥rou,姜檸勢在必得。可她想將這鋪子納入囊中,按照賭約,如今便是死死地卡在了唐忱這里。 話說回來,其中這酒業可以算是寶昌商行的一大分支。陸紹人有自己的酒莊,平日里皆自產自銷。今日便是將酒莊里的部分盛夏涼酒中轉過來,再從這兒一趟腿兒地拉到各個酒樓里去。 “誒,給我兩罐嘗嘗唄。”姜檸好奇地摸了摸光滑的青花瓷罐身,猛地深吸了一大口。 嗯。香得很。 陸紹人一巴掌招呼在她后腦勺上,“一罐三百兩,掏錢。” “我要那個小瓶的就成。”她一眼就看中了一個手掌大小的墨青色玉瓶。 “你莫要小瞧了它。”陸紹人邪邪勾唇,拎過瓶身在手里掂了掂,“這一小瓶,可比那些個大罐都上勁兒大。” 姜檸當他是舍不得,不以為然地翻了個白眼,恨罵了句:“摳搜樣兒!” …… 長香琳瑯閣后院兒,有一片小竹林。 姜檸到底還是將那瓶酒偷了出來。她歪著身子坐在一塊兒石頭上,翹著腿,豐膩的素指捏著瓶口朝下倒了倒,一滴不剩。 “就這么點兒啊……”她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唇,尚有甜甜的味道。 陸紹人并沒有騙她,這酒雖屬花酒,入口并不辛辣,反倒香甜,但后反勁兒。 姜檸盡管酒量不算淺,也架不住后勁兒上來,腦子開始暈暈乎乎地泛沉起來。 她意識有些許渙散,整個人都仿若飄蕩在鴻蒙之間,迷迷糊糊中,她瞧見不遠處一道挺拔修長的身影正朝她走過來。 “陸紹人你這酒不行啊——” “喊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