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
傅杳想了想,道:“剩下的,那就盡量晚上別出門吧。” 胖瘦夫妻立即應了下來。 就這樣,江掌柜之前住的房間,又迎來了新的夫妻。 對于這,趙興泰挺高興,至少以后他干活也有人搭把手,不用再讓他一個人當三個人用。 把胖瘦夫妻安頓下來后沒多久,天就黑了。 與此同時,秦淮河的小月樓后院,今秋看著燈下的紙鶴眼里全是掙扎。 今天白天她又去尋了幾位大夫,那些大夫一開始只診出了小問題,可她將所有的大夫所診治的結果放在一起看后,卻又發現他們的結果都對不上。 最后把那幾位大夫湊一起了,她身上的病情才漸漸浮出水面。 “你這病,我們這些人都看不出全貌。這要么是問題不大,要么就問題大發了,總之你心里有個準備。” 想到白天大夫們的話,今秋眼淚一直掉個不停。每一次都是這樣,明明都有希望了,總會有個噩耗將她打入塵埃里。 “老天你真是待我不公。”她心說著,含淚點燃了那只紙鶴。 青色的火焰一點點將紙鶴吞噬,但是說會出現的人并沒有來。 今秋等了會兒,沒見到什么東西出現,她自嘲地笑了笑,覺得自己真是瘋了,竟然還抱有這樣的幻想。 回到床上,她靜靜地躺在那,半點睡意都沒。回想她的生平,她的人生好像就是一場悲劇,一直都被捉弄著,生不如死。 大約是在淚快流干了的時候,她一睜開眼,突然發現自己來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 這里周圍陰風陣陣,黑暗中還有什么東西在嘰咕嘰咕地笑著,十分滲人。好在腳下的山道還能看得見,而山道的盡頭,是一間燈火通明的道觀。 人本能的趨向光明,待今秋走近那道觀一看,只見上面寫著三個大字——青松觀。 …… 后房,瘦男人躡手躡腳地起來了,他有些尿急。房間里雖然有馬桶,但是味道不好聞,他輕輕地出了門,去茅廁解決了人生大事之后,不小心瞥見道觀大門口站著個年輕的姑娘。 “奇怪,這大晚上的怎么還會有人來?”瘦男人嘀咕了一句,有些好奇地朝著門口走去。 這位從少林寺還俗的俗家弟子,仗著藝高人膽大,這會兒根本就沒懷疑什么。 “姑娘,你怎么在這?”他湊近了道。 “她是來找我的。”傅杳不知何時出現在甬道上,對門外的今秋道,“進來說話吧。” 今秋見到傅杳,有些疑惑地進了道觀大門,道:“我怎么會在這?” “哦,我自己懶得去金陵,就讓你過來找我了。”傅杳道,“你燒了紙鶴,這是想好了?” 今秋垂下了頭,低低“嗯”了聲。 她們兩個一問一答,朝著道觀里走去。 瘦男子摸了摸腦袋,發現好像沒他啥事,正準備回去睡覺的時候,卻猛然發現有什么不對,他不由朝著觀主身后那個姑娘看去,頓時驚起背后一陣白毛——那個姑娘竟然是踮著腳尖走路的。 有些脊背發涼地回到后房,他快速鉆進了妻子懷里。 雖然他武藝高強,誰都不怕,但是這種東西除外。 前面主觀,今秋這會兒也差不多明白了自己究竟是到了什么地方。 “沒想到這個世間竟然有如此神奇的存在,只可惜,我發現太晚。”今秋苦笑道。 “現在知道也不遲。”傅杳道。 “確實。”今秋認可地點點頭,“您之前說,可以滿足讓我的聲音恢復。那請問,我可以提其他的要求嗎?” 傅杳示意她說,“比如?” “比如,讓紅珠的聲音變得難聽,又讓她面容再丑陋一些,不需要像現在這么出色。” 第39章 “這真是個讓人意外的要求。”傅杳手里的玉折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擊著桌面,“把這樣一個機會用在這上面,不覺得浪費嗎?” 今秋道:“雖然不想承認,但我的確在嫉妒她。我已經什么都沒有了,不想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東西還被輕易的取代。”說到這,她略有些無力地笑了下,“剛才只是玩笑話,您別當真。” “就算我當真你也換不了。”傅杳道,“改變與我交易者的人的命運很容易,但改變別的人,所牽連的因果更復雜。你所能拿出的東西,不值得我冒那么大的風險。你想要改變什么,還得自己去動手才行。” “是這樣嗎?”今秋似懂非懂,“那就請您恢復我的歌喉,再給我更漂亮的美貌吧。至于我所擁有的一切,您盡管予取予求。” “是個爽快人,”傅杳用扇子在她臉蛋上劃了一下,“看在你這么爽快的份上,我送你個小禮物。在你死前,你的容顏聲音都不會受任何的影響,你會一直美到你生命終結的那一刻。” “多謝。” 兩人交易完,今秋很快消失在道觀里。 翌日。 早上醒來后,瘦男人將昨晚上看到的事告訴了妻子,胖女人是認為丈夫眼花。兩人爭執不下,于是最后共同向伙房小哥求證。 趙興泰聽后,對女子的身份反而有些好奇,“你們說是個年輕的女子?” “對,年紀估計也就十七八歲,聲音怪好聽的。”瘦男人道,“看她的模樣,似乎不太像良家女子。” 聽到這,趙興泰大概就猜到是誰了,他道:“這事大叔你們心里有數就行。待日后習慣了也就好了。” “習慣?”瘦男人跳了起來,“不是,你把話說清楚。我為什么要習慣這種事情?” 趙興泰拍了拍他的肩膀,沒忍心告訴他,現在主觀里就有一個。 “大清早觀里就這么熱鬧?”江掌柜的聲音從大門口傳來,趙興泰一看,果真是江掌柜回來了。 “怎么就您一個,楊師父沒來?” “酒樓還要他掌廚呢,他脫不開身。”江掌柜說著,看了眼旁邊陌生的胖瘦夫妻,道:“這兩位是……” “這是暫時借住在道觀養胎的沈家大叔大嬸。”趙興泰介紹道。 “養胎啊,這里確實是個養胎的好地方。”江掌柜笑著和胖瘦夫妻寒暄了幾句,然后把手里挎著的籃子遞給了趙興泰,“這里面是海螃蟹,新得來的,想來觀主應該沒嘗過,趕著大早給送了來。你幫忙做著,我先去見見觀主。” “行,這東西交給我,中午您也留下來吃飯吧。” “這沒問題,你手藝可我比那當家的好多了。”江掌柜笑著應道。 胖瘦夫妻就見江掌柜點了香燭進去了,不多會,跟著觀主一同出了主觀,她們的身后還跟這個沒見過的白衣女子。 此時太陽還未出山,六個人圍在伙房門口的石桌上用著朝食。 瘦男人剛剛沒從趙興泰那里問出個所以然來,這會見到觀主本人,少不得繼續打聽:“怎么不見昨晚上那位姑娘?” 傅杳一邊吃著煎包,一邊道:“你不都看到了,踮著腳尖走路的,來得快自然也去得快。” “那也就是說……昨晚上來的真是那種東西?”瘦男人覺得自己需要再好好消化下。 旁邊,江掌柜卻問道:“昨天來了誰?” 三娘回道:“是小月樓里的今秋姑娘,她得了不治之癥。”想到今秋,三娘憐憫嘆道:“才十七歲呢。” 這個年紀,人生正剛剛開始。父母寶貝些的,都還捧在掌心里。可是今秋,卻即將走到盡頭。 “才十七啊,確實有些可惜。”江掌柜也跟著嘆了一聲,“這就是我們的命。基本上那里出來的姑娘,哪個不是一身病痛。不說其他人,就說還算走運的我,也是調理了這么多年,身體才好了些。但就算是這樣,依舊生不了孩子,吃飯都得吃軟爛的。你別看那種地方光鮮,實際上有好下場的沒幾個,大多都年紀輕輕沒了。有些死了,可能還有個名字;更多的是死了,一把草席裹著,送去亂葬崗隨便埋了。” 這個是三娘和趙興泰他們都不知道的事。 他們兩個,前者出身富貴,后者家世也不算差,都屬于站在平民百姓上面的人物,又哪里知道真正下九流的生活。 大約是說起了不開心的往事,江掌柜嘆了口氣,不肯再多說,只埋頭喝粥。 傅杳置身事外地繼續用香醋搭配煎包享用著,旁邊胖瘦夫妻兩臉懵圈。 他們好像……誤入了什么了不得的地方。 …… 夜晚,趙興泰繼續在原來的老位置上賣吃的,這時一頂坐轎在他的攤位前停了下來。 紅珠看著他面前架著的粥鍋,道:“你不是賣糕點?怎么換這個了。” 趙興泰看著面前梳著墮馬髻、頭簪著一朵金紅色芍藥的女子,不卑不亢道:“我想著平時忙著沒時間吃飯的人,這個時候喝一碗粥應該會舒服很多,就干脆在這里煮了點粥賣。” “你還真是好心腸。”紅珠說著,從坐轎上下了來,“那給我也來一碗。”她今夜喝了一晚上的酒,現在肚子都是空蕩蕩。 趙興泰盛了一碗粥給她,“這里沒位置,你只能站著喝了。” “沒關系,反正我也不是什么尊貴人。”紅珠說完,又看著粥里的綠葉子道,“這里面放的是什么?” “紫蘇。”道觀周圍長了很多,隨便采都能采一大把,“這東西能行氣寬中,結郁止嘔。你們喝下去應該會更舒服點。” 紅珠點點頭,看著他道:“你確實是個好人。” 趙興泰聳聳肩,“我不這么覺得。這只是廚子該有的心罷了。我也是才發現,吃我做出的食物的人不一定是那些大人物,更多的其實還是普通人。秦淮河兩岸的普通人,或許在這種時候就需要這么一碗粥讓他們舒舒服服的歇上一口氣。” “你們這些人說話,就是這么文縐縐的。”紅珠捧著碗,將碗里已經涼下來的溫粥一口氣喝完,用手帕擦了擦嘴角,才道:“以前我家窮,家里沒多少米,一鍋粥里半鍋是紫蘇葉子。現在我有銀子了,卻再沒吃過那樣的粥。總而言之,謝謝你了,大好人。” 說完,紅珠放下銀子,提著裙擺回了小月樓。 此時已經是深夜,紅珠正準備回自己房間,卻在進后院時,被人給堵住了。 今秋冷眼瞧著她,“偷我的東西偷得開心嗎?” 紅珠看著面前這個已經陌生了一半的女人,心里卻無端的生出一絲氣憤,“我偷你的?你怎么不說是怕我取代你而一直攔著不肯我出頭?我之前想去試聲,是你故意讓我著涼壞了嗓子的吧。每次有客人讓我唱曲,也是你攔著我讓我出去。我從前還感激你愛我護我,現在看來不過都是你的私心而已。” “果然是有人捧了,底氣也起來了。”今秋冷笑一聲,“從前的你可不敢這么跟我說話。不過無所謂了,我的嗓子已經回來了,你如果識相點,以后還是繼續夾著尾巴做人的好。” “呵,”紅珠也笑了,她的眼睛笑看著今秋,眼底卻泛著得意,“你嗓子恢復了又如何,但剛從太守府上回來的人是我。” “你!” “我怎么,我要去歇息了,沒空在這給你費口舌。”紅珠說著,將肩上的披帛一扯,“你要不服,那我們就手下見真章。” 她們兩人的聲音不大不小,不過周圍院落路過的人聽到卻誰都不敢吭聲。 一個是樓里的頭牌,一個是很有可能成為樓里下一任的頭牌,她們之間的較量,其他人也只能是看看熱鬧。 不過自這夜開始,樓里的氣氛就開始不對付起來。原本是紅珠的客人,最后基本上都會變成今秋的;而讓紅珠參加的宴請,最后也都會因為今秋的參加,而紅珠則被趕出宴會之外。甚至于,從前紅珠的恩客,也都變成了今秋的入幕之賓。 聲音重新回來的今秋,容貌上不知為何變得更加迷人。她雖然是歌伎,但是她的一顰一笑,比從前更為勾魂奪魄,令人心動不已。 一直處于被壓制著的紅珠,就像夜里綻放的曇花,迅速的綻開,又迅速的凋零。 而路邊粥生意爆好的趙興泰則成了她心事的傾訴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