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節
那白衣女子個子高挑,身材苗條,眉清目秀的模樣。 乃是白藏仙尊小女,嵐秋桂仙子。 望我東昆輕輕牽住嵐秋桂的手,帶她來到錦鯉潭水前。 曾經手指般纖細柔弱的錦鯉,此時已有手臂大小。 見到故主,數十條錦鯉欣喜雀躍,不住浮出水面,欲用魚唇觸碰東昆手指。 東昆微微一笑,伸出瘦而長的手掌,輕輕一揮。 錦鯉抖尾游動,身體繪成一幅秋山桂樹圖,花團錦簇,好似能聞到桂花香氣。 “哼。” 有一花白頭發的老者從樹上一躍而下。 “臭小子,你還知道回來?” “師父,”東昆仙主攜手嵐秋桂,并肩跪在野嶺仙人面前,“徒兒帶夫人前來,給您請安。” “朱明仙尊何必行此大禮,老夫可受不起!” “師父,你將我養大成人,在徒兒心中,與親父無異。我就要大婚了,大婚時需跪拜父母雙親。你是我的父親,當然要受我夫妻二人一拜。” 說完,兩人齊齊俯身,磕了八個頭。 野嶺仙人直笑得嘴也合不攏,勉強忍耐,沒有出聲。 再開口時,語氣仍是冷冰冰的。 “你們兩個給我磕頭,有什么好看的?什么時候,帶個小徒孫來見我,那才好玩呢。” 東昆道:“師父,這十幾條錦鯉可還聽話嗎?” 野嶺仙人心中一怒。 這十幾條錦鯉何止聽話,簡直是要了人命的調皮,和他手里的三枚銅錢一般,每日都把野嶺仙人氣得死去活來。 東昆笑著說:“您將錦鯉訓好之時,便是我們攜帶兒子來看您之日。” 二十六年前。 正梧洲,孽龍作亂! 野嶺仙人滿臉遍布淚水,他跪在錦鯉潭邊,發出令人心碎的哀嚎聲,聲傳百里,如相附近。 野嶺仙峰,下了一場瓢潑的大雨。 雨勢甚急,直將仙山上所有巨樹挖根掀起。 野嶺仙人的手摳著地面,心痛難言,幾近瀕死。 那一刻,野嶺仙人終于明白,當年卦象最后一句的意思。 “龍臥失明珠。” 他是最好的作品。 是我奪目的明珠。 而這顆明珠,……自己終究是握不住了。 這一切說來話長,但在千晴眼中閃過,卻知花費了短短幾個呼吸的時間。 孽龍之戰后,千晴眼前的畫面逐漸變暗。 被他緊緊抱住,死也不撒手的萬仞蛛,身體軟如水流。 婉娘眼中涌出不舍,卻坦然的神色。 慢慢的,慢慢的,她的身體從千晴手中消失,化為一片清澈的潭水。 在這錦鯉潭中,在這逝去故主的幼年成長之地,婉仙融為其中,與故主永不分離了。 “不……不……” 千晴發瘋了一樣在水中揮舞手臂,可無論他怎么抓,也在碰不到婉娘一寸皮膚,一根手指。 千晴趴在水底,雙手握拳,脊背顫抖,放聲大哭。 他是望我尊族地位崇高的尊主,是演武盛會打破萬萬年記錄,最為年輕的甲首修士。 他擁有補天移海的力量,可他此刻的悲傷卻與凡人一般無二。 便在這時,一個悠遠的聲音自錦鯉潭上傳來。 “好孩子,你哭什么?” 千晴淚眼朦朧,仰起頭向上看去。 便見上方潭水波光粼粼,一束陽光穿破層層冰冷水流,照在千晴身上。 “到我這邊來。” 千晴恍然,他聽出來了,這聲音是野嶺仙人神識外探,傳給他的。 他從地上爬起身來,擦了擦臉,冷靜一會兒后,傳音道: “老……師祖,多謝你幫我渡天雷,幫我愛侶解決體質問題。但我要在這里陪他,先不上去了。” 野嶺仙人沉默良久,似乎對“師祖”二字感慨良多。 半晌,他道:“師祖叫你上來,你便上來。你這臭小子,體質與初兒相克,此刻離他太近,對他不好。” 千晴聞言,忙不迭劃動雙手,朝水面游去。 說來也玄妙,之前千晴再水底,無論怎么掙扎,都不會上浮。 此刻卻如御劍飛行般,眨眼便沖出水面,游到了錦鯉潭岸邊。 千晴右手一撐,自潭中爬出。 他身上戰袍本是施加過仙術的,寒暑不侵,水火不入。 可這野嶺仙峰乃是野嶺仙人的地盤,花草樹木,都與尋常修仙界不同。 此時千晴渾身上下都是冷水,他脫下上衣,露出少年精瘦的胸膛。 千晴邊用雙手絞緊擰水,邊問: “ ‘初兒 ’……是什么?太惡心了!” 盤膝坐在千晴對面的野嶺仙人臉一沉,露出不滿的神情。 三枚銅錢大笑道:“是老頭子在喚臨子初啊。” “這都不懂嗎?” “他同意你二人的婚事,不好直說,便改個親昵的稱呼,讓你自己挖掘、體會!” “多謝,”千晴道:“但是這個稱呼我不喜歡,換一個,叫他子初。我外公和師尊都是這么稱呼的。” 野嶺仙人大怒罵道:“你怎么如此囂張,一點也不聽話,一點也不像你父親!” 這話脫口而出后,他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么,野嶺仙人有些尷尬,頓了頓。 卻見千晴毫不在意,似乎對他的評價滿不在乎。 千晴將衣袍穿在身上,道:“我外公說過,我長得像父親,性格卻隨了母親。聽話是肯定沒有先父聽話,不過……哼,看在你同意我二人婚事的份上,若你執意如此,我便應允你喚我愛侶那個名字吧。” 看千晴如此馴順,野嶺仙人微微一怔。 他卻不知,方才婉仙消散之前,曾將有關東昆仙主的記憶交給千晴了。 千晴感念野嶺仙人對先父情誼,所以上岸后,不僅改口尊稱他“師祖”,且再沒有方才針鋒相對的態度。 千晴穿好衣服,猶豫了一下,邁步朝野嶺仙人那邊走去。 他在距離野嶺仙人很近的地方,盤膝坐下。 左手托腮,右手懸空,放到錦鯉潭上,不斷畫圈。 潭中錦鯉連連翻騰,順著千晴手指的方向追逐驅趕。 “師祖,還有多久才能修復我愛侶的體質?” 野嶺仙人搖了搖頭:“寒龍臥雪體,乃是罕見的傳奇體質,用不了兩個月,一個月也是要的。” “一個月……” “他躺在我的八卦陣中,一個月后,修為長進,脈點不再改變。可我還需用伏龍鱗、卻炎血,中和他體內的寒氣,否則大量靈氣涌入,能將他筋脈撐爆,方一踏出錦鯉深潭,便會爆體而亡。” 千晴點了點頭。 這一點,他在凍森荒原時便已知曉。 “卻炎血、伏龍鱗,我都有。將兩者融合的方法我也有。” 千晴道,“但我修為太低,到時恐怕還要請師祖出手。” 聞言,野嶺仙人點了點頭,感嘆道:“你年紀不大,靈寶既多,見識也廣。不過二十幾歲的小孩子,這些臭魚,倒是很聽你的話。” 千晴順著野嶺仙人的目光,望向不遠處,接天蓮葉下,若隱若現的錦鯉群,回憶起先前婉娘給他看的,有關東昆與錦鯉的片段,恍然明白了什么。 為何野嶺仙人最初得知自己的身份時,表現的如此憤怒? 因為實際上,野嶺仙人是一點也不想見到千晴的。 他想見的,掛在心頭的,是和牽著父母的手,與父母一起上山的千晴。 只可惜這個在夢中不知出現過多少次的場景,野嶺仙人注定見不到了。 想到這里,千晴走到錦鯉潭邊蹲下,伸手摸了摸爭先恐后、擠上前來的魚頭。 “師祖,你要不要學讓這些錦鯉聽話的方法?” “怎么,你還想反過來當我的師父嗎?不學。” “先前你求我教你,這會兒……” “哼!臭小子胡說八道!” 眼看野嶺仙人反咬一口,污蔑千晴,錦鯉潭邊無數魚嘴激烈張合吐泡,對著野嶺仙人方向,好似凡人破口大罵。 盡管此時千晴聽不到這些錦鯉說的是什么,卻仍能想象到這些胖魚痛罵的都是些什么不堪入耳的低俗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