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他的臉離臨子初的脖頸處更近了,近到即使屏住呼吸,也有體溫涌向對方。 千晴歪頭看了一會兒,覺那藍色光芒的圖案似樹非樹,似龍非龍。若說是樹,似乎多了一絲遒勁,若說是龍,似乎少了一份靈氣。 他怎么看怎么不對勁,正要湊得更近,一看究竟時。 臨子初喉結猛地做出吞咽的動作,肌rou顫動。他赫然睜開眼睛,雙眼中哪有絲毫倦意?臨子初右手抬起,輕輕推千晴的肩膀,自己也像相反的方向挪了挪。他啞聲問:“……現在是幾時了?” 第31章 這一聲問得極其突然,千晴還尚未反應過來,就愣愣地回答:“不知,大約是寅時。” 而后才驚訝地問:“大哥,你沒睡著嗎?” 臨子初仿若無聞,他披上月牙色長袍,穿上鞋子,道:“那也差不多該起身了。” “什么?現在還早啊。” “不,我……出去看看。” 在千晴愕然的注視下,臨子初頭也不回的向外走。他情不自禁地回想方才千晴湊近時,少年人那炙熱的體溫。 兩人當時得那么近,如果千晴呼吸,那么對方的氣息自然而然會噴到自己的脖子上。那種箭在弦上的緊迫,盡管沒有任何身體直接的接觸,光是想到千晴在靠近,便逼得臨子初心神不寧。 那么千晴為何要在半夜忽然……忽然靠得這樣近? 臨子初呼吸快了兩吸,右手不由自主抬起,想要摸摸脖頸。 只是手還沒放上去,就聽到身后千晴喊道:“大哥,等等,我也要出去透氣。” 臨子初放下右手,回頭看向千晴,眼神復雜又隱忍。 越是靠近擎天之柱,越是修士聚集之地。人多的地方顯得熱鬧,修士多了,更是熱鬧非凡。 最初幾天,千晴還有心思同趕車的馬夫閑聊,到了后來,幾乎不怎么說話,只掀開簾子,樂此不疲地看外面同他們一起趕路的修士。 看修士從小小的錦囊中,掏出大把渾圓翠綠、光暈靈動的靈石,少年心中著實感覺有趣。 千晴想,這翠綠的靈石,倒是和臨子初腰間掛著的剛卯顏色相近。 有心想看看臨子初懸掛的剛卯,與這靈石究竟有何差別。 然而也只能是想想罷了。按照正梧洲風俗習慣,男子一旦佩戴剛卯,此物就與性命無二,便是親友也不會開口詢問,更不敢隨便觸碰,以免惹怒對方。 車馬向前行了六七日,離擎天之柱,只有一半左右的距離了。 這日正午太陽毒辣,一行人為躲烈日,將馬車停靠在路旁,浩浩蕩蕩走進客棧。 那客棧門可羅雀,賓客稀少,大堂采光不好。即便是正午,陳舊的酒樓里還是一片昏暗。 一位筑基修士鼓足氣,轟雷般洪亮地喊道:“要一間最好的雅座,大堂都包了。小二,快快過來倒茶。” 叫了許久,也沒有人過來。 第32章 再多喊了幾聲,一位白發蒼蒼的老婆婆顫顫巍巍地從二樓走下,她口中不斷做出咀嚼的動作,含糊著說: “我聽得有人的聲音,又不是那么真切。原來真的有人上門。要喝茶嗎?很好,很好。” 眼見來的是個身體孱弱的婆婆,眾人等待良久的怒意也就消了。張人致走上前去,對婆婆說:“喂,你這老太婆,手還能拿得住茶壺嗎?讓你家里的男人過來接待。” 婆婆眼瞇成縫,側耳問:“什么?小兄弟,你聲音太小,老身我聽不清啊。” 張人致一窘,湊到她耳邊,大吼幾聲。 那婆婆這才聽清,她說:“可是老身家里的男人……都死光了啊!” 言畢,眾人臉上都露出為難的表情,覺得這間店未免太不吉利,怪不得賓客稀少。 婆婆扶著拐杖,一步一步往樓上走,邊走邊說:“放心,放心,茶壺老身還是提得動的。” 張人致問臨子初:“少莊主,要不我們再向前走走,換一家店吧?” 臨子初閉口不言,卻輕輕搖了搖頭。 少莊主自幼寡言少語,若不是對著千晴,一天也說不了一句話。 張人致不敢違背少莊主的意志,更何況,這客棧也確實是方圓內最近的一間客棧,再向前走,恐怕要走到晚上,才能碰見下一間客棧。張人致用衣袖在桌椅上使勁擦,讓臨子初坐在看上去最干凈的主座。 隨后其他人分別入座,很快把大堂塞得滿滿當當,有些人沒有座位,就席地而坐。 千晴猶豫了一下,剛要坐到其他地方,臨子初就朝他招手,示意讓他過來。 百余修士在此處等了很長時間,也沒聽到婆婆自二樓走下,張人致等得著急,有心想上樓去喊,然而在少莊主面前,他不敢放肆,只好忍氣吞聲地坐著,用手做扇狀,來回扇動。 又過了好一會兒,那老太婆才下來,她手里端著一個巴掌大的小茶壺。怪不得她說能提得動。 張人致脾氣暴躁,一見茶壺大小,額頭登時涌現青筋。 那婆婆一步一顫地走到臨子初那桌,拿出兩個茶碗,終于開始倒茶。 然而他竟然先給千晴斟茶,而后再走到臨子初面前。茶壺里裝不了多少水,倒了兩杯,茶壺就空了。 張人致本來還在忍耐,可他好生敬重臨子初,雖然待千晴客氣,當然只是看在少莊主的份上,心中實則看他不起。見老太婆竟然先給千晴倒水,后給臨子初倒水,張人致登時大怒,抬腳一腳踹去,罵道:“這老太婆,分不清主次嗎?” 第33章 幸而他看這女子年紀太大, 只想輕輕踹在她的臀部, 力道使得很輕。可那一腳還沒碰到老太婆的屁股,張人致的右臀先感到一陣劇痛, 整個人被一股大力推到左邊, 不可遏制地摔到地上。 這樣摔倒便是五體投地, 姿勢未免太過難看,張人致雙手用力在空中一揮, 變為臀部著地。盡管如此, 仍舊眼冒金星,面紅耳赤。 大堂里百余修士, 除了臨子初與千晴, 同時站起, 怒聲而罵。有脾氣暴躁的,就要提袖去打。 臨子初右手抬起,手背對著眾人,示意不要輕舉妄動。 臨家莊的侍衛各個對臨子初唯命是從, 盡管心中憤怒, 都不再動彈, 只惡狠狠盯著那衣衫破舊的老太婆。 便見那老太婆慢悠悠地將茶壺放到桌上,看著雙目通紅、恨恨望向自己的張人致,她笑了兩聲,聲音嘶啞蒼老,道:“算你小子有良心,踢得力道不重, 否則老身登時要了你的小命。一條賤命,也絲毫不打緊。” 張人致乃筑基修士,被她說得猶如棄犬。眾人此時深知,這老婆婆恐怕沒她看上去那般簡單。 是以眾人心中憤怒,卻沒人敢說話。 千晴右手拿著茶杯,用食指摸索茶杯上的紋路,過了一會兒,仰頭飲盡,在一片寂靜中,千晴陰測測地開口:“婆婆,我們幾個過來討碗茶水,你拿這馬尿似得東西敷衍,還傷了我的朋友,這可不太像話了。” 那婆婆道:“小娃娃膽子不小,嘻嘻,你以為誰都配讓婆婆我為他斟茶倒水嗎?” 千晴一拍桌子,豁然長身站起,道:“老太婆,既然如此,為何要開客棧,我等替你拆了,豈不是更好!” 張人致聽千晴為他說話,心中好生感激,只是恐怕惹禍,忙道:“兄弟,別說了。” 千晴只當未聞。要不是考慮不要給大哥添麻煩,依千晴的脾氣,估計說第一句話就與對方打了起來。 婆婆那雙無神的眼中忽然暴射精芒,說:“你要拆我的客棧,不怕我宰了你這小兔崽子嗎?” 千晴一腳踩在凳上,眼露兇光:“宰了我這小兔崽子,絲毫不打緊,傷了老太婆的脆骨頭,便有些問題了。” 就在這時,臨子初忽然抬起左手,用力抓住千晴的手臂,將他扯到自己身后。 千晴一怔,不知臨子初為何忽然做出這樣滅自己威風的舉動。 便聽得那婆婆嘶啞地笑了兩聲,宛如枯樹的手指,指著千晴,道:“小娃娃無知無懼,性子倒討婆婆喜歡。只是開脈開得太也差勁,否則抓你來陪婆婆我說話,也是好玩。” 臨子初說:“婆婆,我等無心闖入,多有冒犯,還望見諒。” 聲音清朗冷峻,無一絲咳音。 婆婆道:“你這小孩也很不錯,寒龍臥雪體,嗯,果真名不虛傳。你小小年紀,能習得‘天青地白掌’,要來打老身,了不起,了不起啊!” 臨子初如臨大敵,那婆婆眼中也有忌憚。 這般僵持了一會兒,婆婆說道:“你們喝了我一杯茶水,按理說是要付一塊下品靈石的……” 眾人都是一驚。須知擎天之柱靈氣聚集,盛產靈脈。然而擎天之柱以外的地方,靈氣稀薄,靈石罕見。 臨家莊家大業大,此次前往擎天之柱,也只讓臨子初拿了百余塊下品靈石。其他筑基修士每人手中有不到十塊,那婆婆說要一塊下品靈石換一杯茶,委實貴得嚇人。 又聽她道:“……不過看在你們無心闖入,老身且放過一馬。剛剛要踹我的那個小子,你出來。” 張人致眼看少莊主與這老婆婆說話都畢恭畢敬,早已知道她不同尋常,說不定是隱藏極深的大能。他對臨家莊忠心耿耿,為了不讓臨子初為難,搶先一步踏出,說:“就是我了。” 婆婆看他一臉視死如歸的表情,桀桀笑兩聲,道:“別怕,老身方才說你有良心,你便是有良心。老身年紀大了,積福積善,好心要提醒你幾句話。” 張人致一愣,問:“什么?” “你們自西而來,想來是要東行前往擎天之柱。自此之后,路途越發艱險,不可再乘馬車。否則引人注意不說,還容易招引妖魔。” 眾人嘩然,眼看這穿著破破爛爛的老太婆,輕而易舉點明他們的目的地,心中愕然,難以言表。 她又道:“老身觀你近日有血光之災,不出一月,性命難存。老身提點你兩句,萬事不可太過死心塌地,有些事乃上天注定,嗯,什么事尚且不明,總之,你這條臭命搭進去也是沒有半點轉圜余地,還不如茍且活著,日后再做他圖。” 這老婆婆說了一串不知所云的話,張人致聽不太懂,卻聽得她連罵自己命賤、臭,直氣得面色通紅,雙拳緊握。 婆婆說完,再也不看張人致,而是扭頭看著千晴,連聲道:“這小娃娃……這小娃娃好生奇怪……你把袖子里的小東西拿出來給婆婆瞧瞧……” 雙眼精光閃閃,仿若貪婪的商人,見到滿箱的珠寶。 臨子初上前一步,擋住婆婆的視線,說:“多謝婆婆指點,我等這就離去,告辭了。” 那老太婆頓了頓,長長‘嗯’了一聲,她心中也是暗暗戒備臨子初,不愿與他交手,眼看百余人如過街老鼠般自客棧涌出,沒有阻擋。 幾人進來時,太陽毒辣。此刻出來,方才發現已是夜晚,天幕上繁星點綴。 這種時候實在不適宜趕路,但他們都想盡快離開客棧,于是忙到馬廄趕馬。 忽聽前方馬廄有人驚呼: “咦……我們……我們的馬車都不見了。” 馬廄里只剩下幾十匹駿馬,而馬身后的馬車,已經不見蹤影。 想也知道,一定是方才客棧里的古怪婆婆搞的鬼。然而沒人敢再進去與她理論,只好兩人乘一匹馬,向前行去。 千晴與臨子初共乘一匹,千晴個子稍矮,坐在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