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臨子初點點頭。 既然是這處疼痛,顯然不是筋脈出了問題。 然而臨子初年紀尚幼,見識不如何廣博,也說不出千晴到底是有什么毛病。他將千晴放到床上后,自己也跟著坐到床上,閉目凝神。 千晴只覺得那種要將他撕碎的疼痛逐漸緩解,不知過了多久,千晴深吸兩口氣,活動一下麻木酸痛的脖頸,方才感覺活了過來。 他四處張望,看委陵閣的修飾裝潢。只見屋內光線昏暗,沒有燭火照明,也不知是幾更了。 千晴很快失去了興趣,他將目光落在臨子初身上,清了清嗓子后,他道:“多謝幫忙,請你幫我解開手腳吧?” 臨子初睜開眼,卻一動不動。 千晴問:“你是什么人?” 臨子初也不回答。 若是旁人這般無視千晴,他心中定然有氣,會想辦法報復一番。然而剛剛臨子初替他緩解疼痛,千晴心中十分感激,于是他笑了笑,道: “你不說,我也知道。” 臨子初一雙圓眼掃了過來,盯著千晴,似乎是要聽他說出個什么花樣來。 千晴道:“你這里偏僻無人,裝飾簡陋,連我此時居住的寢宮都不如。那么你定然是臨家莊東界的奴仆了。卻不知是跟著哪位貴人?” “……” 臨子初冷冷看著他,張口一陣猛咳,問:“那你又是什么人,為何無故闖入這里?” “我來此處,自是為了三日后的開脈大典。只因夜里無聊,外出逛逛,誰想突然……”千晴頓了頓,抬起頭說,“我叫千晴,你呢?” 臨子初心道果然。他斷斷續續說:“無可奉告。你回去吧。” 千晴笑著側躺在床上,雙腿彎曲,一副弱勢姿態,說:“我被你綁得這般嚴實,如何回去?你過來,給我解開。” 臨子初一雙眸子沉靜如古井寒冰,他抬起手,鏤火冰心登時散出更多寒意。若是有旁人靠近,定會凍得瑟瑟發抖。 臨子初咳著,冷冷道:“你已掙脫,又何必多言?” 原來他早已發現,千晴身后窸窸窣窣替他解綁的阿毛。 千晴一怔,旋即起身,盤坐在床上。他邊重新系上腰帶,邊笑著說:“這位兄臺耳力果然厲害。你這床也很有意思,為何我躺在上面,頭就不如何疼了呢?” 臨子初道:“我觀你痛時少因此處寒氣發抖,似是三陰經脈受損。后見你痛在額心,雖不知何故,但想是陽氣太盛,難以調和。此處陰寒,是以能減輕你的痛楚。” 千晴說:“厲害,真了不起。卻不知兄臺為何說話時咳得這樣厲害?若是感冒傷寒,何不搬個住處,別再住這樣陰森森的地方了吧。” 臨子初只當沒有聽見。 千晴被他冷了幾次,也覺無趣,于是翻身下床,欲朝外走去。 臨子初對千晴好奇,見他要走,咳嗽著問: “你多長時間頭痛一次?” 千晴頭也不回的說:“多長時間——啊呀……” 只聽得他痛呼一聲,跌跌撞撞地向前走了幾步,隨后再也支撐不住,倒在了地上。 臨子初猛然從床上躍下,俯身蹲在千晴身體右側,問:“怎么……” 話音未落,臨子初右臂忽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牽扯住。那力量來自凡人,自然無法與開脈后的臨子初相比。 可這一下猝不及防,臨子初不及防備,竟然被千晴硬生生拽了下去,險些跪在地上。 臨子初竭力穩住身體,咳道:“你……!” 千晴的手如同鋼筋般握住臨子初的小臂,原本呼痛的慘狀登時化為須有,他直起身,離臨子初鼻尖之近,幾有一拳之隔。 “我說為何無論怎樣引你過來,你都不靠近我身旁,替我松綁。” 千晴閉上眼,湊到臨子初耳側,勾起嘴角,笑容張狂輕佻,深深吸了口氣。 “原來,你身上這么香!” 第5章 試問何人膽敢抓住臨子初的手臂,將他扯到地上? 又有何人敢湊到他身側,輕佻吸氣,夸他身帶異香? 臨子初聽到千晴說的話后,只覺得額頭上有處青筋暴起,他右手一扭,掙脫千晴的束縛后,臨子初抬起拳頭,朝千晴面上打去,怒道: “荒謬!” 臨子初見千晴是凡人,再見千晴資質不凡,起了惺惺相惜之感,因此這一擊沒有動用仙力,讓千晴偏身躲了過去。 千晴從地上翻身而起,道:“你何必動氣?還要打我的臉,這般不留情面。” 臨子初咳道:“你需謹言慎行,若有下次,我絕不饒你。” 臨子初雙目如電般望向千晴,眉宇間有股凜然之威,令人不敢冒犯。 “……你怎樣不饒我?”千晴心中生惱,面上掛著陰測測的笑容,道:“看在你剛剛沒有落井下石的份上,我且讓你一次。好,我收回剛剛的話。你身上一點都不香,簡直臭不可聞,就是瘦喜一月不洗頭也沒有你……” 話音未落,臨子初右指勾曲向前,氣勢如虹,攻了過來。 這一擊來勢奇疾。 千晴早有預料,見臨子初伸指向前,凝神后退。 然而臨子初這一擊甚是玄妙,千晴分明躲了過去,但不知怎么的,下一瞬間就被那人的手指狠狠擊中下頜,高仰起頭。 千晴吃痛,連連向后跳躍,喝道:“好小子,這樣對待客人嗎?我若不讓你幾下,日后被柳管家知曉,又要罵我不知謙讓。” “少廢話,”臨子初道,“我若用你讓一下子,就……” 話沒說完,便是一陣猛咳。千晴見臨子初鼻腔處吐氣凝成兩道透明的氣柱,似人處于寒冬季節一般,十分奇特。他上前一步,問:“你很冷嗎?” 臨子初閉口不言,忽然傾身靠近千晴,在他背心一推。千晴抵抗不住,撲在地上。 臨子初向前一躍,跨在千晴脊背凹陷處,右手勾起,箍住千晴的脖子,狠狠向后一勒,道: “現在是誰讓誰?” 千晴沒想到這小子說推就推。他對臨子初心存感激,本不欲與他打斗,臨子初若懂些仁義,也不該對千晴出手。 誰知臨子初這樣不講情面,初時就用這等手段,勒住千晴要處。要知千晴在外摸爬滾打,存活艱難,卻從未在一開始時就落入如此下風,登時心中大怒,意圖翻身將臨子初掀起,可如此姿勢,怎能得手? 千晴將阿毛攥在左手掌心中,不讓它為自己助陣。右手切臨子初的手腕,然而那人忍痛能力極強,力氣也大,毫不放手。 臨子初略松開千晴的喉結,留給他說話的空隙,問:“服了嗎?” 千晴從喉嚨間擠出聲音,道:“你放手,我們重新打過。” “好,”臨子初干脆地松手,咳得斷斷續續著說,“今日讓你輸個心服口服。” 千晴從地上站起,心中大怒,道:“小龜奴,就請你來賜教幾招。” 臨子初怒咳一聲,悍然沖上前去。 初夏多雨。 委陵閣內昏暗無光,忽聽幾聲悶雷從天滾過,狂風吹得紙窗抖動。 閣內有兩個同穿白衣的少年,此時正在近身搏斗。兩人身高相仿,其中一人相貌清俊,眉眼間卻隱含煞氣。另一人容貌高雅,一臉堅毅肅穆之色。 與專攻體術的修士相比,年幼的臨子初體術攻勢稍弱。 再加上他身患咳疾,盡管修煉天賦驚人,可如不動用仙力,兩人一時間還真是分不出高下。 時間拖得越長,臨子初就不由在心中暗贊一聲厲害。 千晴能與臨子初打得不分上下,這等戰績若是被外人知道,一定會被嚇得目瞪口呆。 兩人你來我往,腿腳相接,房間內,兩人急促的呼吸聲逐漸粗重。 不一會兒,只聽得暴雨磅礴,窗外松聲如濤。 數十道閃電同時劃過蒼穹,近要將夜幕點亮。 窗外幾聲焦雷響起,仿若劈在人耳側,振聾發聵。 臨子初右手疾向千晴胸前探去。閃電照亮昏暗的房間,千晴接住那人的拳頭,用力向后一推,便見這人手臂皮膚奇白,如同透明一般。 這一推之下,心中好奇,千晴忽然手上用力,調轉方向,將這人反朝自己這邊拉了過來。 臨子初這一拳本是向前的力量,與千晴的推力相抗。誰知對方突然幫助敵人,向前狠拉。臨子初出拳時下盤不穩,不由狠狠向前跌去,眼看要從千晴頭上沖出,被他摔到身后。臨子初反應極快,猛然沉身下墜,反手抓住千晴的肩膀,兩人雙雙滾落在地。 千晴在臨子初撲上來時就勾起雙腿,用力一扭,壓在對方身上。然而對方也不罷休,兩人在地上翻了不知多少個滾,最后臨子初雙手將千晴的手腕按在他的頭頂上,咳得幾乎斷氣: “你……咳咳……這回服了嗎?還敢罵我嗎?” 千晴也喘得上不來氣,他冷哼一聲,道:“不服!我今日發病,痛得厲害,不然……” 話沒說完,就住了口。 因為千晴早知臨子初也是身體抱恙,兩人近身搏斗,他呼吸間咳得連身子都直不起來。 千晴想到此節,只覺羞愧至極,臉頰登時漲得通紅。然而他這樣的年紀,怎肯在人面前示弱,很快恢復,狠狠瞪著臨子初。 然而臨子初卻看到了千晴尷尬的神情,他不由一愣,情不自禁松開這人的手腕,從他身上起來。 千晴猛地從地上跳起,拱手道: “多謝賜教。告辭了。” 說完頭也不回地朝外走去。 臨子初起了愛才之心,本想告知對方實情,譬如自己不是臨家莊的奴仆。如果千晴知道自己是臨子初,興許敗落對他來說就沒有那么難以接受。 然而千晴走得那樣迅速,臨子初剛一張口,肺腑間的寒氣陡然沖向喉嚨,他不由咳了兩聲。再要喚千晴留下,那人已經沖出委陵閣的閣門了。 門外天黑風盛,電閃雷鳴,下了好大一場凄凄密雨。 一朵綿云自莊內飄向遠方。 飄然間,來到正梧洲界壁。 此處到處是嵯峨高聳的怪山,不知自天地生成后,在這里矗立了多少億萬年。 千峰排戟,萬仞開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