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語氣里帶著幾分自得與炫耀。 我一天能見你家小姑娘好幾回,看看你就只能在這兒喝涼茶。 溫羨淡淡地抬起眼簾瞥了一下他,之后卻看向顏桁,道,「我送侯爺。」絲毫不理會萬俟燮。 萬俟燮易容成蕭蘿的時候,早已弄明白了顏姝的病因,因此到了武安侯府后,只是例行公事般地診了一下脈,等到準備著手治病時卻犯了難。 那叫翠微下的毒并不稀罕,即便日子久了些,徹底消除麻煩些,可于他而言不過小菜一碟。 這難是難在施針上。 他是治病救人行大夫之責,可這顏四姑娘一是未出閣的女兒家,二是溫羨那家伙的心上人,男女大防,他不得不謹而慎之。 見萬俟燮手捏銀針皺了眉,一旁的顏桁和蘇氏覺得奇怪,轉念也似想到了什么,知這萬俟先生是在避諱,他們便想起了蕭蘿。 那蕭姑娘既然精通醫術,未若請了來,由萬俟先生指導著下針也是一樣。 蘇氏當即又吩咐陳嬤嬤去再請蕭蘿,萬俟燮想要阻攔,話卻梗在喉頭吐不出。 他在這兒,還往哪兒再去尋那「蕭蘿」去? 然而,陳嬤嬤卻很快就領了人回來。 萬俟燮看到那一襲藍衣的蕭蘿,默默地扭過頭去,掩面。 這下真是熱包子流湯,露餡了。 蕭蘿淡淡地看了一眼坐在那兒的萬俟燮,出其意料地沒有說別的,只對蘇氏與顏桁道︰「侯爺與夫人是已經請到了萬俟先生?」 蘇氏點了點頭,「萬俟先生給了解毒的法子,只是還需要小姑娘幫幫忙。」 萬俟燮輕咳了一聲,接了蘇氏的話,開口︰「姑娘會行針?」 蕭蘿頷首,「先生在屏風外告知我如何做就行。」 因為有蕭蘿相助,針灸治療進行得十分順利,等到了時辰,蕭蘿取下銀針后,萬俟燮方又替顏姝摸了脈。 「如今在下只是暫時替四姑娘壓制住了體內的毒素,若想徹底清除了去,還是要慢慢地調養。」此刻的萬俟燮神情格外認真,他一邊鋪開信紙提筆,一邊道,「在下先開一方,慢火細熬,煎用三服,隔三日,在下會再來請脈。」 顏桁和蘇氏接過萬俟燮遞過來的藥方,細細地看了,提著的一顆心稍稍落下些許。 萬俟燮收起自己的藥箱,又叮囑了一句,「久悶屋里,實則不利于養病,平日四姑娘該出去多走動走動。」 見紗帳倚在軟枕的顏姝輕輕地點了點頭,他方瞇著桃花眼露出笑容,卻在看到一旁俏臉冷凝的蕭蘿時,心里「咯」一下,顧不得別的,直接向顏桁與蘇氏請辭。 這貨真價實的蕭蘿看起來有些怪怪的,他還是三十六計走為上計吧。 然而他的話音才落,蕭蘿就跟著一起請辭,只說有些醫術上的事要與他請教。 當著顏桁與蘇氏的面,萬俟燮說不得拒絕的話,只能認命地和蕭蘿一起離開。 … 直到月上柳梢,門上小廝才到竹里館告知溫羨,萬俟先生回府了。 一整個下午無心于公事的溫羨聽說后,立即放下了手里的公文,起身去尋萬俟燮,甫一進摘星居就看到某人正急急忙忙地收拾著行李,不由皺起了眉。 「你,這是在做什么?」 「跑路。」萬俟燮將一個小木匣放在迭好的衣衫上,一邊扎好包裹,一邊道,「信陵呆不得了,我先出去躲躲,等那丫頭走了,我就回來。」 之前溫羨說他曾托常信尋蕭蘿時,他還沒記起來是怎么回事。可今兒那蕭蘿拿出那樣東西來的時候,他才終于想起自己的確托常信拿著一幅畫像尋人,尋的是漠北賀家的女兒,那個與他有婚約的丫頭。 畫像是他老爹給的,他沒細看過,托常信打聽,只想著以后繞著她走,又豈料那賀家丫頭就是傳聞中妙手娘子蕭纖依的女兒蕭蘿,還好巧不巧在他偽裝成她的時候被抓到。 想到蕭蘿面無表情地說要與他成親的話,萬俟燮不由打了一個寒顫。 他可是深深地記得,小時候蕭蘿曾把一只毒蝎塞進他褲子里,差點兒害得他失了寶貝的事。 成親,太驚悚了。 吃不消,吃不消。 將包袱往身上一甩,萬俟燮將一迭紙塞進溫羨的手里,道「給四姑娘調養的方子我已經都準備好了,按著方子慢慢調養,四姑娘會沒事的,我也會盡快趕回來喝你的喜酒。」 言罷,就匆匆地跑了出去,這一次正門邊門都不走,干脆跳墻溜了。 過了三日,到了萬俟燮說的請脈日子,顏桁和蘇氏一早就在云落居里等著。 依著萬俟燮的藥方連續吃了三日的藥,顏姝的臉色已經好了很多,精神也比以往好上許多,教顏桁和蘇氏都稍稍安下心。 只是等到了約定了時辰,亦不見萬俟燮登門,顏桁正準備派人往溫府去問一聲,就聽見如今身為侯府管家的陳叔在門外道,「侯爺,溫大人來了。」 顏桁立即起身迎了出去,留下的蘇氏和顏姝卻不知溫羨忽然登門是為了何故。 云落居外,溫羨長身玉立,站在一棵槐樹的綠蔭下,目光穿過半弧的月門,落在云落居正屋的方向,眸色深深。 見了顏桁,溫羨隱去萬俟燮與蕭蘿的糾葛,淡淡地將萬俟突然離去的事情解釋了一回,末了,道︰「萬俟離去時,托我將此方轉交與侯爺。」 「勞你辛苦跑一趟了。」顏桁沒有追問萬俟燮的去向,只接了方子,挽留溫羨留下用飯,被婉言拒絕。 親自送走了溫羨,顏桁才拿著藥方回到云落居,與蘇氏解釋了,扭頭見女兒對著窗戶的方向發呆,便笑道︰「等過幾日,阿姝身子好了些,爹領你去山上散散心。」 他的小阿姝悶在屋子里也有半月余,的確該出去走走了。 顏姝回過神,莞爾一笑,「那爹爹回頭可別忘了。」 第32章 撩(1) 萬俟燮留下的藥方一共三種,每一種都細細地注明了用法,連忌口的東西也都一樣一樣列的清清楚楚。 每日里,翠喜仔細地煎好藥,伺候著顏姝服了幾日,見她氣色果然好了起來,才緩緩地將一顆心放下。 七月初二這日一早,顏姝方起身洗漱好,便見顏妙和顏嫣相攜進了門,一時有些喜出望外。 翠微之事,雖然蘇氏命人壓下,但顏妙和顏嫣還是在不經意之間聽說了一些,心里唏噓不已。不過這會兒見到氣色明顯好多了的顏姝,二人十分默契地沒有提起翠微,只說趁著今日天朗氣清又涼快,特意來尋她一起去城外散心。 已經在屋子里悶了半月有余的顏姝聞言眼楮亮了亮,沒有絲毫猶豫就應了下來。 在信陵城的西郊有一座楓林寺,因寺里成片的紅楓得名。彼時才七月初,將將入秋,楓林寺里的楓葉卻已經紅透,連片連片的紅楓恰如那絢爛的朝霞,染紅了半邊天。 楓林深處,立著涼亭一座,溫羨著了一身白色錦衣自斟自飲,半晌聽到腳踩落葉的聲響傳來,他抬頭望向涼亭外,就見一人身披銀甲闊步而來。 那人走進涼亭,徑自在溫羨對面坐定,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飲而盡,方才抹了一把嘴巴,道︰「知道我今日回信陵你就躲到這里來,思量著我找不到你呢?」 男子臉似刀削,劍眉星目,爽朗地笑了一聲,替自己斟了一杯酒,又為溫羨滿上。 溫羨端起那杯酒,不急著喝,只把玩著酒杯,對于他的話置若罔聞,半晌才微微側首看向他,問道︰「不立戰功不歸朝,這次舍得回來了?」 當初賀庭章請命往北塞去,臨行立下不破北戎誓不歸的豪言壯志,這番突然卻突然回了信陵… 溫羨將杯中酒飲盡,低頭的一剎嘴角勾了一絲涼涼的笑意。 賀庭章長嘆了一口氣,似是無奈般開口,「誰教你將那宋仁從丞相的位子上趕下去的事跡都在北塞傳開了呢,如今軍中誰人提起你還不這樣。」他比了個豎起大拇指的動作,挑了挑眉,「過去宋仁身居相位,沒少放縱手下克扣往邊關的餉銀糧草,如今他倒了,軍中兄弟可都感激你呢。」 「慎言。」溫羨皺了皺眉,目光也微微冷了些。 在軍中樹立名聲從來都不是什么好事,溫羨不想平白沾了一身腥。 賀庭章「呵」了一聲,「讀書人就是麻煩。」吐槽了一句,他又轉了話題,問道,「聽說,你與陛下新封的武安侯來往不少?」 「你在北塞,對信陵的事知道得倒不少。」溫羨看向賀庭章,見他面上依舊笑嘻嘻的,不由抿了抿唇,「不過我記得與你說過,我的事,你不必插手。」 賀庭章面上的笑僵住,「時慕,你我也算是打小一處玩大的,怎么就與我越來越生分了呢?」 他記得,小時候與溫羨同窗讀書、一起戲弄夫子的事,也記得一起在校場上摔跤打滾的日子,可是后來溫羨漸漸地就與他生分疏遠了。 若說前定國公夫人小宋氏之死讓溫羨性子轉冷,他能理解溫羨與那定國公的勢同水火,就是不太明白為何自己也被一同疏遠了。 賀庭章垂下眼簾,面上飛快地劃過一絲異樣,再抬頭時,卻又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我不過是關心你罷了。」 溫羨移開目光看向涼亭外的楓紅,淡淡地道︰「不必了。」 賀庭章攥緊了手,笑容撐不住,半晌才干巴巴地道︰「看你這模樣約莫是心情不大好,我不與你計較。」頓了頓,站起身,「從前明了大師賜了我一枚護身符,這回我正好去尋他還還愿。」 溫羨絲毫不加掩飾的冷淡之色,令賀庭章有稍許不安,理了理身上的銀甲,他看了一眼溫羨后方抬步離了涼亭。 賀庭章沒有去尋什么明了大師,遠離了涼亭后,他召來手下的一個小將,陰著一張臉交給他一張紙條,「去查清楚,動靜小些。」 他看不透溫羨的態度,但為了保險起見,有些事情還是該調查清楚。 見那小將收了紙條離去,賀庭章抬頭看了一眼火紅的楓葉,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握住,許久才松開些。正當他準備離開楓林時,卻被林子里傳來的一陣歡快的笑聲引得頓下步子,移了方向。 滿園的紅葉間,三個小姑娘像是歡快的蝶兒一般嬉鬧著,銀鈴般的笑聲猶如天籟,仿佛能將人心頭的煩悶拂去。 賀庭章的目光落在那身穿月白色襦裙的小姑娘身上,看她柳眉彎彎,杏眼明亮,臉頰微紅,他不由往一旁的楓樹后挪了兩步,將身形掩住。 自打進了楓林,顏妙一直揀著話本子里好玩的事兒來逗顏姝,逗得她笑得險些岔了氣,才心滿意足地道︰「說得我口干舌燥,阿姝總算是笑了。」 本來見到顏姝的氣色好了,顏妙和顏嫣都安了心,可是很快她們安下去的心又揪了起來,只因為她們發現阿姝沒有以前那么愛笑了,眉目之間總是帶著淡淡的黯色。 不愿提起那背主無義的翠微,顏妙只能卯足了勁的逗顏姝開心。 顏姝也知顏妙的一番心意,便扭頭吩咐不遠不近跟著的翠喜去取水,末了才眨了眨眼楮,笑著道,「二jiejie總看那些書,可小心二嬸嬸知曉了,又要罰你了。」 「我可藏得嚴嚴實實呢,只要你們倆不說,我娘才不會發現呢。」顏妙揚了揚下巴,笑得狡黠,「阿姝,你是不知道的話本子的妙處呢…」 她打開話匣子,又要大話一番,顏嫣便立即開口打斷了她的話頭,順帶著將顏姝拉到自己的身后,故意板著一張俏臉瞪自己的jiejie,「你別教壞了阿姝。」 顏妙撇了撇嘴,「又不是yin詞艷曲有什么看不得的,真是…」 她突然呆住,目光直直地看向前方,稍稍回神,就伸手指向顏嫣和顏姝身后的方向,「你們看!」 她的反應奇怪,顏姝和顏嫣不由扭過頭去,恰好看到不遠處一襲白衣如雪、身長如竹的溫羨經過。 顏妙道︰「沒看錯,那就是傳聞中的溫大人吧?」 顏嫣搖了搖頭,她幾次三番想一睹風采,可惜都沒瞧見一回,只有顏姝看著那漸漸走遠的人愣住了。 直到顏妙湊到她跟前喊她的名字時,她才愣愣地回神,「怎么了?」 顏妙瞇著眼,摩挲了一下自己的下巴,笑著打趣她︰「阿姝,你剛剛好像一只小呆雁,看來溫大人是真好看吶。」 顏嫣這回也站在了顏妙的那一邊,笑著附和,「阿姝方才的確是看呆了呢。」 顏姝被打趣得微微紅了耳尖,「慣會胡說八道。」 她沒來由生出羞意,輕輕地跺了跺蓮足,不顧那兩個笑話自己的人,徑自朝著楓林的另一邊走去。 她本是被打趣得羞惱,自顧自走了一會兒,回過頭卻發現身后沒了顏妙和顏嫣的人影,只當二人又聯起手來故意嚇唬自己,便微微揚了聲,「你們別玩了,出來罷。」 試探著喚了兩聲,依舊沒瞧見顏妙和顏嫣,顏姝才有些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