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 出了武安侯府,蕭蘿一路走進對著武安侯府的深巷,寬袖遮面,片刻那易容的藥物化去,露出了萬俟燮俊秀的臉龐。 褪去那一身蕭蘿的偽裝,萬俟燮吐了一口氣才繞路折回了溫府。 聞說顏姝中毒一事,溫羨捏緊了手里的茶杯,問他,「那丫頭與蕭蘿相識?」 萬俟燮點了點頭,從那叫翠微的丫頭一進門的反應他就看出了不對,跟去柴房本想再套些話,可惜… 「時慕,恰如你之前猜想,顏四姑娘身邊的那丫頭的確有問題,她也的確認識這蕭蘿,可二人似乎有些過節,更多的我也沒問出來。」萬俟燮手摸下巴,覺得有些想不通,「看起來那丫頭跟在顏四姑娘身邊時日不短,顏四姑娘又不是苛待下人的主子,這丫頭做什么要大費周章地下毒害人?如果讓顏四姑娘病逝對她又有什么好處?這里面怕不是另有文章?」 溫羨的眼底劃過一抹暗色,是不是另有文章,也正是他想知道的事情。 第30章 姑娘,是翠微對不住您 薄暮時分,在兵部掛職的顏桁一回府就聽說了府里發生的事,得知女兒體弱竟是被人下毒所致,先是一驚,隨即心里就升騰起了沖天怒火。 女兒生下來時就小小的一團,像只小奶貓兒一樣,平州城的大夫說女兒先天不足,他就著人悉心照料,眼瞧著也有了起色,之后女兒后來漸漸長大,身子骨反而愈發弱了,每逢秋春都離不開湯藥。從前他未曾深思,如今得知女兒身邊的翠微可疑,他心里且驚且怒且愧。 派人將關押在柴房里的翠微提了出來,顏桁就著一身官服端坐在廳堂,端肅著臉,看著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翠微,冷聲問道︰「阿姝究竟有哪里對你不住,你竟然對朝夕相處的主子都下得去手?」 此時的翠微發絲凌亂,身上的衣服也沾滿了塵土,整個人看上去狼狽不堪。她跪在那兒,聽著顏桁的呵問,卻只是咬著唇不說話。 她嘴硬不開口,顏桁自然有手段撬她開口,當即讓人將她拖下去杖刑。 顏桁一回來就大動肝火地審問翠微,這事很快就傳到了云落居。彼時才喝了藥的顏姝立即就坐不住了,起身就要往前面廳堂去。 翠喜攔住她,「翠微她作出那樣的事情來,姑娘何苦為了她折騰自己呢?」 起初香囊和少了劑量的藥湯相克一事被揭了出來,翠喜和顏姝一樣都不相信那是出自翠微手筆。畢竟和翠微相處的這幾個月以來,翠喜能看出她對顏姝的照顧,覺得她不至于對自己伺候了八年的主子下這樣的陰招。 然而隨即蘇氏身邊的陳嬤嬤卻從翠微的房間里搜出了一個小包裹,里面放著一本醫書、一瓶毒藥和幾封信。 信是別人寫給翠微的,沒有署名,信上的內容也就寥寥幾個字,但就是那寥寥幾個字徹底寒了顏姝的心,也讓翠喜對翠微的好感消失殆盡。 藥入食,早動手。 有人一直在催翠微行動。 顏姝看著忿忿不平的翠喜,扯了扯唇,「我只是想弄明白為什么罷了。」 八年來朝夕相處,她自覺翠微對自己的體貼與照顧不假,可如今所謂的證據被搜了出來,她只想聽聽翠微是如何說的,也想知道這一切如果真是翠微做的,那她的目的究竟何在? 翠喜聞此言,想繼續阻攔,但又不知從何勸起,最終也只能讓了路,扶著顏姝往前面廳堂去。 廳堂在前院,主仆倆甫一踏進前院,就看見趴在前院虎凳上的翠微被打得奄奄一息,下身的裙子上沾滿了嫣紅的血跡,頗有些觸目驚心。 「住手。」 喊停了杖刑,顏姝移步走了過去,看著額發全部打濕、臉色刷白的翠微,她目露不忍。 翠微幾乎將下唇咬爛,眼角的余光瞥到一抹杏色的繡梅花的裙擺,她緩緩地抬起頭,迎上顏姝的目光,扯出一絲微弱的笑容,「姑娘,別看。」 她一身狼狽,那后面的情狀不用看都可怖,姑娘怎么能看呢? 「姑娘,是翠微對不住您。」 她可以對著蘇氏和顏桁辯駁,但面對顏姝,此時的翠微說不出違心的話。 「為什么要這么做?」顏姝輕輕地問道,見翠微別開了目光,她又問道,「如果你真的想傷害我,有那么多的機會,為何偏偏選擇這一樣?」 不說她們朝夕相處,她不對翠微設防,那個包裹里還有一瓶毒藥不是嗎? 既然有那么多干脆利落地方式,為什么她偏要選擇這一種最浪費時間的,偏偏還將那么明顯的證據隨意放在屋子里? 翠微笑了兩聲,牽動身上的傷口,她道,「因為這樣最不容易讓人發覺不是嗎,如果不是蕭蘿,根本不會有人知道的。」頓了頓,又道,「姑娘,我知道您心軟,但事實就是這樣,我,背,叛,了,你。」 后面幾個字她一字一頓地說,說完便笑了,笑聲里帶著幾分解脫。 笑著笑著她忽然抬起了頭,越過顏姝纖弱的身子,看向從廳堂里走出來的顏桁,眼里迸出恨意來,幽幽地道,「姑娘問我為什么,我也想問老爺一句為什么,為什么當年不辨是非,任由部下滅我族人?」 顏桁一怔,「你,你是羌平人?」 行軍打仗這么多年,顏桁手上沾了不少血,但最令他耿耿于懷的是十年前領軍擊退南蠻時,手下一副將中了南蠻子的算計,誤害了雁歸山下的羌平一族,導致血染雁歸山。 翠微咬著牙︰「是。」 「你既為報仇而來,該尋的是我與手下部將。」顏桁雖生愧意,但怒氣不減。 翠微卻不再開口,顏桁此時知她是羌平一族的幸存者,縱使意難平,卻難以下令再要翠微小命,可她險些就害了他的掌上明珠,他又怎能輕易饒恕? 此時,顏姝走到顏桁的身旁,抬頭道︰「爹,放她走吧。」 見顏桁震驚,她緩緩開口道,「我與她有八年的主仆情誼,她雖下了毒,其實并沒有要我的命,如今,她也得了懲戒,就放了她去罷。」 顏桁猶疑半晌,才吩咐人將翠微打了出去。 他不會放過暗害女兒的人,但不想女兒知道得太多。 「阿姝,是爹不好。」羌平一族被滅罪魁禍首是南蠻,然而他與部將也逃不脫干系,如今白白連累女兒被傷,顏桁頗有些自責。 顏姝搖了搖頭,只道,「爹,派人跟著翠微。」 顏桁愣了一下,「為何?」 「我怕翠微有危險。」不知為何,顏姝總覺得今日翠微看似坦誠,其實還有隱瞞,她自始至終都沒有解釋那封信的來由。 在顏姝看來,翠微在她的藥和香囊里動手腳,的確令她寒心。但是,若說翠微可惡,那么站在翠微身后的人其實更可怖不是嗎? 顏桁看了一眼女兒,半晌才道︰「這事兒交給為父,你且安心調養身子。」 … 傷痕累累的翠微被扔出侯府后,扶著侯府的墻折進一條狹窄的小巷,艱難地走到侯府后院的院墻外,方朝著云落居的方向跪了下去,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 「姑娘,對不起。」她有她的不得已,如今雖恨蕭蘿壞了她的計劃,但或許這樣才是最好的辦法。 她起身,緩緩地往小巷的另一端走,走著走著,只覺眼前一黑,整個人向前栽去。 一道黑影接住了翠微,打橫抱起她,深深地看了一眼永安侯府的方向,腳下輕點,迅速離開。 自打翠微離開以后,顏姝便大病了一場,信陵城里的大夫過府瞧了以后,只說她是郁結在心,開了藥方調理。 可幾服藥吃了下去,顏姝的病情仍然不見好轉,蘇氏和顏桁都急了。 先前的藥和香囊都被銷毀了,翠微也不見了,怎么好端端的女兒還是病了? 蘇氏憂心翠微還有所隱瞞,便想起了那一日來為顏姝診治的蕭蘿,當即就讓陳嬤嬤去客棧尋人。 當時那蕭蘿離開時,曾說她會暫時留在信陵,若有需要,可以派人去知會一聲。 萬俟燮本在尚書府的客房里酣眠,突然就被常信拎了起來,他迷迷糊糊地得知又要偽裝去隔壁的武安侯府,整個人都蔫了。 他不是有說讓他們去尋自己嗎,怎么還是來找「蕭蘿」?妙手娘子蕭纖依的女兒難道比他這個萬俟先生還靈? 然而縱使他再不情愿,還是得乖乖地易容喬裝隨著陳嬤嬤去武安侯府為那個小姑娘治病。 看著床榻上病容憔悴的小姑娘,萬俟燮心下一凜,診了脈,知道這解毒一事是拖不得了。 然他有言在先,此時不好以「蕭蘿」的身份出手,只得婉轉告知顏桁與蘇氏自己的下落。 「小女曾聽家母言及,那萬俟先生雖好獨來獨往,卻與信陵中一位姓溫的大人相熟,侯爺和夫人或許可以去尋那溫大人打聽打聽。」 溫大人? 蘇氏與顏桁對視一眼,想起隔壁正好住著一個姓溫的大人。 只是不知道蕭蘿口中的溫大人是隔壁的溫羨,還是那位定國公府里的溫恢了。 萬俟燮收拾好藥囊離開侯府,循著舊例繞路準備回溫府,才走了兩步,就皺起了眉。 他改了腳下的方向,往筇華街的另一頭走去,一時顧不得先洗去面上的易容之物。 筇華街的盡頭臨著平湖,萬俟燮在湖邊住了腳,驟然回身,見身后的長街空空蕩蕩的,他挑了挑眉,道,「跟了一路,出來吧。」 他的話音才落,就聽到不遠處的一棵粗壯柳樹后傳來一聲輕笑,「閣下機敏,偽裝時怎就忘了聲音呢?」 那是清冷如山澗泉水的聲音,落入萬俟燮的耳中教他心弦一震。 他看向柳樹的方向,見一個身穿藍色衣裙的女子從樹后轉了出來后,頓時拿衣袖擋住了自己的臉… 第31章 這下真是熱包子流湯,露餡了 曾經有人說,最尷尬的事莫過于你在背后說道別人被當事人聽了去。然而,萬俟燮只想說,當你易容頂著別人的「臉」最后撞上了當事人時,你才會真正明白,什么叫「尷尬」。 看著迎面走來的女子,目光落在那不算陌生的桃花眼柳葉眉以及眉心痣上,萬俟燮不由往后退了一步,被袖子遮住的臉露了出來。 一模一樣的兩張臉相對,一個從容淡定如天山雪蓮,一個心虛慌張如平湖黃魚,立在湖邊,一時相對無語。 萬俟燮暗暗在心中吐槽自己這回被坑得有點兒傷,面對真正的蕭蘿時卻努力擠出一抹笑來,「蕭姑娘,這事兒你得聽我跟你解釋。」 不論如何,易容成人家,還被逮個正著,總得給個說法。 「別笑了。」冷著一張俏生生的臉,蕭蘿眼神不悅地看向面前的人。 萬俟燮立馬收了笑,也學著她端肅了語氣,道︰「姑娘你別惱,我可沒頂著你的臉干什么缺德的壞事兒。」他有心將偽裝卸去,轉念一想,若是教這蕭蘿知道了他的身份,日后傳將出去,他的名聲還往哪兒擱,故此便只道,「你放心,只此一次,絕對不會有下一回了。」 蕭蘿柳眉輕挑,想起自己往武安侯府來的緣由,冷笑了一聲,「就這一回?」見萬俟燮眼神飄忽不定,她上前一步,出手動作極快地往他臉上抓去,沒有意料中的假面,她目光一冷,「你究竟是何人?」 萬俟燮險險地避開了蕭蘿,退到平湖岸邊,一手拍心口,一手摸臉,唏噓道,「你這姑娘出手怎么這么狠,小爺的臉險些都要被你抓花了。」 眼見蕭蘿柳眉皺起,萬俟燮深覺不能與這姑娘繼續糾纏下去,眼珠子一轉,他指著蕭蘿身后的方向,大喊了一聲,「你看那是什么!」 蕭蘿不防,下意識地回頭,只看見長街空空蕩蕩,等她意識到自己上了那人的當時,就聽到身后傳來「噗通」一聲落水的響聲。她迅速地回過身,只看到原本平靜無波的平湖里濺起了一片水花,之后便只有一圈一圈的波紋蕩漾開去,而萬俟燮也早沒了蹤跡。 站在方才萬俟燮站過的地方,蕭蘿低頭看向清澈的湖水,半晌突然勾了一下嘴角,露出一絲笑來。 不是冷笑,而是愉悅的笑。 這種脫身的方式,還真是像極了那家伙。 萬俟燮渾身濕漉漉地從尚書府的邊門溜了進去,回到院子才換過衣裳,就聽見屋外傳來一個小廝的聲音,說是他們家大人有請。 他輕輕地哼了一聲,猜到定是武安侯夫婦求上了門,若不是為了那顏家小姑娘,溫羨請他的方式應該是直接讓常信來拎人吧?也不對,今兒一早他也是被拎出去的… 萬俟燮慢吞吞地走到前廳,果然看見了顏桁,桃花眼里閃過一絲了然的笑意,配合著演了一出,方應下隨顏桁往武安侯府出診。 他支使常信跑腿取了藥箱,才看向坐在一旁淡定喝茶的溫羨,笑嘻嘻地道︰「那我走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