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小隊長羅鎮瞪大了眼睛,不自覺想起舊事來。 去年作戰時,他與敵軍廝殺,左臂中箭,眼看著敵人大刀砍來,他當時只剩下一個念頭:“我命休矣!”千鈞一發之際,是紀將軍長.槍挑落敵人大刀,救下他的性命。 紀將軍的身形相貌,他一直記得,絕不會認錯。當時沒發現紀將軍尸首,難道說紀將軍其實并未殞命?! 羅鎮一顆心猛然跳動了幾下:“是紀將軍?紀將軍,你還活著?!我們都以為你已經……” 說著熱淚盈眶。 紀云開唇角輕揚:“不只是你,我也是這么以為的。” 他這條命是吳正業他們撿回來的。 “我帶你去見沈大將軍,大將軍見了你,肯定高興!” 這話倒是沒錯,去歲戰事結束以后,沈小將軍率部回京,沈大將軍則留在了邊關。如今驟然見到紀云開“死而復生”,驚喜交加。 沈大將軍握著紀云開的肩膀,連聲道:“好,好。” 能活著就好。 過了片刻,沈大將軍才問起經歷:“到底怎么回事?這段時間,你去了哪里?” 當時可是不少人親眼看見他墜崖的。他們后來去崖下尋找,并未找到,只找到了一些衣服碎屑。 山中有豺狼,崖下又有深潭。所有人都以為他沒了性命。 紀云開簡單說了自己這一段時日的經歷。 “如此說來,倒真的得多多感謝他們了。”沈大將軍大馬金刀坐下,“之前,你的功績上報給了朝廷,如今你死而復生,我這就上道折子稟明圣上。” “是該如此。”紀云開停頓了一下,問道,“大將軍,現在邊關安定,末將可否先回京一趟?” “當然。”沈大將軍毫不猶豫回答,“前番誤傳死訊,你母親不知該有多傷心。你既然無事,原本也該當面告訴她,教她寬心。” 停頓了一下,沈大將軍臉上露出了笑容:“你還不知道吧?業兒定親了?” 紀云開有些詫異:“是么?那要恭喜他了?不知是誰家姑娘?” 說話之際,不知道為什么,他眼前居然浮現了一幅很奇怪的畫面。 畫面中有四個人,身穿白衣的他,沈業、安遠侯府的表小姐以及卿卿。 他心里有個模模糊糊有個念頭:是薛家姑娘吧? 果然,他聽到沈大將軍回答:“是薛家的姑娘。” 紀云開雙眉緊鎖,勉強回答一句:“挺好。” 沈大將軍看了他一眼,忽的想起似乎聽業兒說過,云開有個愛而不得的姑娘,只當是業兒定親一事,引起了他的傷心事,就岔開了話題。 而這會兒,周月明正在昌平郡主的桃莊里。很巧的是,杜家小姐杜妍也在。 以前兩人在這樣的聚會上也見過數面,但是交情不深。此次留神打量,見杜小姐面若桃花,眉目喜人,也生出幾分親近之意。 可是還沒等她靠近,杜小姐就滿臉笑容沖她打招呼:“周家meimei,你到這邊來。”態度甚是熱情。 第34章 活著 周月明微微一怔。 兩人之前也曾在各種場合打過照面,但也不過是點頭之交。杜小姐待她這般熱情,還是頭一遭。 周月明回想著兄長那日說過的話,心里不自覺又多了幾分親近的念想。她點頭一笑:“杜姑娘。” “叫姑娘多生分。”杜妍笑意盈盈,一雙眼睛亮晶晶的,“我比你年長幾個月,喚你一聲meimei,你不嫌我托大吧?” 周月明回之一笑:“杜jiejie。” 杜妍眸中笑意更濃:“我從小沒有姐妹,見了meimei,就覺得親近。” 周月明笑笑,默認不語。她心說,難怪兄長向她打聽杜小姐,這杜小姐見了她也跟從前不一樣啊。 昌平郡主今日宴請眾人,賞花作詩,好不熱鬧。杜妍始終不離周月明左右,親切柔和,有時也委婉含蓄問起周家兄長。話剛出口,她自己先紅了臉龐,含羞帶怯的模樣。 周月明心中明鏡一般,看杜小姐神色,和先前薛表姐提到沈小將軍時,十分相似,多半是對兄長有意了。再想想兄長當時向她打探杜小姐的情形,未嘗沒有一絲情意。 她對杜小姐了解不多,隱約聽說也是個爽快姑娘。如今對方有意示好,她也樂得與其親近。越接觸,越發現這姑娘還真不錯,談吐見地也都不凡。 晚間,周月明見到兄長周紹元,簡單說了在桃莊的見聞后,笑道:“我今天還見到一個人。” “嗯?”周紹元思緒急轉,沒來由心跳加快了幾分,“什么人?” “杜家小姐。”周月明輕笑道,“她今天見了我很親熱,拉著我說了好一會兒話呢。”停頓了一下,她又道:“挺好的。” 周紹元松一口氣,忽的又想起什么:“你沒跟她說什么吧?” “沒有。”周月明連連擺手,“今天主要是她跟我說話,還說了她小時候的趣事呢。” “什么趣事?”周紹元下意識問,“你來說一說。” 周月明視線在兄長臉上停留了一瞬,故意道:“這不太好吧?人家姑娘的事……” 周紹元“嘖”了一聲,有些急了:“卿卿!” 周月明忍著笑:“好了好了,我給你說就是。”她將杜妍今日告訴她的幼時看書的趣事講給兄長聽,同時留心看兄長神色。 周紹元神色淡淡,眸中卻有極淺的笑意,他沉吟:“嗯,看來她從小就活潑膽大。” 周月明聽兄長語氣不像是不喜,反倒像是欣賞,她微微一笑,說道:“活潑歸活潑,人前也是端莊大方的姑娘啊。” 周紹元“嗯”了一聲,沒再說話。 他不再問,周月明自然也就不再提了。她今日出門赴宴,頗覺疲憊。與兄長作別后,就回去休息了。 許是今日賞了桃花的緣故,她夜里竟也夢到一大片一大片的桃花。她獨自一人在桃花林中穿行。 不知怎么畫面急轉,竟是紀云開一身白衣向她告別,說是自己已投胎轉世到某地某姓人家…… 次日醒來時,如論如何也想不起來他在夢里說的到底是何處何家了。 周月明擁著被子在床上坐了好一會兒,悵然若失。 —— 紀云開沒有在軍營久待,他掛念京城人等,早早踏上歸程。 沈大將軍不放心,又特意派人一小隊人馬隨行。 紀云開先拐回去接桑桑。 他這一行人剛到木屋外,吳正業就推著桑桑走了出來。 桑桑眼睛紅紅的,背著一個藍色粗布包裹,站在原地不肯動。 吳正業皺眉:“桑桑,不要任性!”他又對紀云開拱了拱手:“小紀,這一路要辛苦你了。” 紀云開回之以禮:“應該的。” “小紀,我信得過,也希望你別辜負我的信任。”吳正業認真道,“一定要把她平安送到她父親那兒。” 紀云開點頭,緩緩說道:“你放心。” 因為有桑桑,所以回去的隊伍里,有一輛簡單的青布馬車。 桑桑已經很清楚這會兒不可能讓吳正業改變主意,她一聲不吭,自行抱著包袱爬上馬車,看也不看吳正業一眼。 只是,等到了車馬前行了許久以后,桑桑忽然掀開了車簾,望著越來越遠的人影,以手為喇叭,高聲喊:“吳正業——” 聲音悠長,卻不知他能否聽到。 剛出發時,桑桑甚乖巧,然而遠離雁鳴山之后,她開始使起性子,一時鬧著要喝水,一時鬧著要騎馬,總之不肯老老實實待在車里。 紀云開吩咐了兩個士兵照看她。這兩人也缺少同小姑娘打交道的經驗,一時手忙腳亂。 桑桑一點都不開心,她原本以為她隨著小紀的人進京,吳正業會不放心,會悄悄追上來。 然而并沒有。 在木屋,吳正業會由著她胡鬧,回京路上紀云開卻不肯由著她的性子來。 桑桑不想放棄,她想耽擱一些時間,好讓吳正業追上來。 但他們已經離雁鳴山越來越遠了。 “小紀,小紀,你教我騎馬吧!”桑桑掀開簾子,沖騎在馬上的紀云開擺手。 馬車行駛的同時,紀云開也在驅馬前行。他目視前方,聲音淡淡:“李姑娘如果想學的話,等到了京城,我請師傅教你。當務之急是回京。” “你真不教我?”桑桑深吸了一口氣,壓抑著怒火。 紀云開瞧了她一眼,神色不變:“到京城以后,會有人教你。” 桑桑重重地哼了一聲,摔了一下簾子,小聲道:“你真討厭!” 紀云開神情微微一變,眸子像寒夜里的清潭。他雙唇緊抿,腦海里不自覺浮現出周月明的面容來。 少女發間玉釵微微擺動,“你知道嗎?我最討厭的人就是你了……” 她的聲音一遍又一遍在耳畔回響,刺得他心里發痛。 紀云開緩緩合上了眼睛。 他忍不住想,真有那么討厭么? 晚間,他們一行人就地安營扎寨休息。 桑桑心煩意亂,基本已經確定吳正業不可能追上來,她瞥了一眼旁邊拿著水囊喝水的紀云開,向他湊近了一些,臉上帶點討好的笑意:“小紀,你明天給我一匹馬,讓我自己回去吧?然后就說你把我弄丟了,吳正業也怪不到我頭上去。” “這附近并不安全。”紀云開放下水囊,“而且,你也不會騎馬。我答應把你送到你父親身邊,不會丟下你的。” 桑桑氣急:“你是不是聽不懂話?我沒讓你不丟下我!”她雙手抱臂,難道真要先去京城,再賺他來么? 可是,她根本就不想進京啊。 她不高興,也想讓別人不高興。于是,她故意問道:“小紀,我聽吳正業說,你昏迷不醒的時候,一直叫著一個姑娘的名字?” 紀云開微瞇起眼,沒有回答。他站起身,向他晚間休息的帳篷走去。 “喂,你急著回去,是不是怕她嫁給別人啊?” 桑桑撇了撇嘴,她記得,吳正業曾問紀云開,那是他妻子么?他眼神黯淡,搖了搖頭。當時她就知道,肯定是他一頭熱。 紀云開腳步微微一頓,卻并沒有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