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里靜了片刻，過了這么長時間，雖然他們都知道有一個看不見的名叫千引的畫靈跟著鐘留風，不過這個畫靈卻極為安靜，從未有過什么舉動，今天這動作卻是第一次出現。

    鐘留風接過筷子，唇角無法抑制的微揚。

    畫靈似乎害羞了，舉了筷子之后就沒了其他反應，再次無聲無息。

    鐘留風輕咳一聲，詢問冷卿的看法。“我們還要找掌握花繡技法的人嗎？”

    冷卿掀開一只螃蟹放到兔良面前的盤子里，兔良低頭看著螃蟹，盯……

    “阿兔已經化形，可以吃rou食的，試試其他的食物，除了瓜子，世上還有許多珍饈美味。”

    兔良伸爪子撥了撥螃蟹，低頭嗅了嗅，然后小屁股往后挪了挪。“有沒有綠色的螃蟹，也許會好吃點。”

    冷卿“……”

    眾人“……”

    最后螃蟹還是讓冷卿吃了。

    步月鈞給素衣倒了一杯清茶，九溯則摸了摸頭頂的囚龍草，阿丑默默吃完了剩余的所有螃蟹。

    想要將兔良的注意力從瓜子轉移開的舉動失敗了，冷卿一本正經的開始分析目前的情況。

    “一百多年之前，留蝶村掌握花繡之法，引來無數彩蝶停留，從而引來蝴蝶妖，導致留蝶村毀滅，這是目前最直接的傳聞主線，由此主線演化出了無數版本。但是可以確定的是，留蝶村是花繡的發源地，而花繡成就了錦繡城，此事無論版本如何變化，最初的發源地和結局地是相同的，即起于留蝶村的毀滅，終于錦繡城的崛起。”

    兔良聽此眼睛一亮。“留蝶村是事件的起點，錦繡城是事件的終點，起點和終點之間連接的是花繡。我們只要從這三方面入口，哪怕只破解其中之一，就可以很快明晰其余兩者，并且梳理清楚從起點到終點之間發生的一切。”

    步月鈞點點頭，有些意外事情突然簡單化了，剛剛那人講述了諸多傳聞，雖然也透露了更多的線索，卻如同一團亂麻，有無數線頭，卻無從梳理，現在經兔良一說，似乎一切都迎刃而解了。

    鐘留風也十分贊同。“確實，單從這三方面入手，事情會更容易理順，而那些傳聞，只是事件發生過程中的演變，沒有必要太過執著，不過可以作為參考，例如尋找更多如同之前那個男子一樣，祖上掌握花繡卻又被禁止的人，找到其中的共同點，應該會有所發現。”

    著力點的不同往往意味著不同的效率和結果，決定好調查方向后，一行人吃完飯，就分頭行動了。

    按照最初的打算，他們本不欲在錦繡城多做停留，而是將重點放在那個未知的留蝶村，不過正午剛過，天色迅速陰沉了下來，傍晚時候，天空下起了雪，隨著這場雪，錦繡城突然熱鬧了起來，原來是到了一年一度的錦繡節。

    錦繡節最初的舉辦時間在夏季，不過也許是畏懼蝴蝶妖的傳聞，后來將舉辦時間推遲到了冬季，如此便不會有蝴蝶到訪。每年的錦繡節時間均在入冬后雪落梅開的時候，然后在錦繡城的錦繡園中一邊賞梅，一邊賞繡，一邊賞雪，一邊吟詩品酒，可以說極盡雅興。

    當然，錦繡園最初三天的入場需要繳納昂貴的費用，但縱然如此，仍舊有諸多人趨之若鶩。三天之后，進入錦繡園則無需繳費，但同時錦繡園將不再展示珍貴繡品。錦繡節持續七天時間，七天之后，錦繡園中的繡品開始對外銷售，歷年中，不乏因為錦繡節一躍成名的繡娘，也不缺賣出天價的繡品。

    今天的這場雪一落，今夜錦繡園的梅花就要開了。

    街道之中，錦繡城的百姓欣喜的迎接這一場冬雪，興致勃勃的討論關于錦繡節的相關，有人好奇今年的繡品中會出現多少花繡，有人期盼在錦繡節中喜結良緣，有人則幻想著白雪紅梅花繡的唯美景象。

    街道延伸向城門，錦繡城外，大雪紛紛揚揚如羽毛分撒而下，靜靜落在一臉絕望的難民身上，他們或麻木或不安的仰望白茫茫的天空，看不到一絲光亮。

    夜色逐漸籠罩大地，錦繡城慢慢亮起了燈火，城中熱鬧鬧，城外一地凄清。

    客棧里，兔良站在窗沿上望著外面的大雪，小小的一團堆在窗子上，如同一個雪球。“阿卿，這雪短時間是不會停了。”

    冷卿知道兔良在擔心什么，卻無法阻止。“亂世災年，氣候異常頻繁，大雪還只是相對溫和的天災，更多的天崩地裂還未發生。”

    兔良捋了一遍耳朵。“人類真是奇怪，災年里寧愿抱著不能吃的金銀，也不愿儲藏糧食。”

    聽此冷卿不禁一笑，知道小兔子的儲存癖好又發作了，尤其是入冬之后，雖然他們一行大部分時間都在趕路，但只要路過之處有糧食，兔良就會飛奔過去，動作極快的將糧食藏入自己的小包裹里，然后心滿意足的拍拍小行囊，背在身上。

    “因為在人類的認知里，金銀可以讓他們獲得更多的糧食或者其他物資，金銀的多少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定義他們在群體中的地位和能力，就像我們努力修行，吸收靈力，提升自身修為，獲得更穩定更高的地位一樣。”冷卿耐心講解，兔良歪著小腦袋聽得認真。

    最后，兔良面露了然。“所以人類攢銀子就像我們吸收靈力一樣。”

    “可以這么理解。”

    兩人望著窗外，看著紛紛揚揚的大雪，兔良輕嘆一聲。“如果大雪只下在城里就好了。”

    冷卿抱起兔良，關上窗，揉著懷里軟乎乎的一團，聲音帶著幾分無奈和寵溺。“睡吧。”

    兔良乖乖蹦跶到床鋪上，將自己團成一顆球窩在枕頭上，睡覺前還不忘捋了一遍耳朵，然后伸著小爪子拍了拍自己身邊的枕頭。“阿卿也睡。”

    冷卿唇角勾起，吹熄了燭火，躺在床上，臉頰處還能感覺絨絨的觸感，躺了沒多久，毛茸茸的觸感越發明顯，最后團子一咕嚕，軟軟的小肚子就貼在了臉上，溫熱的小身子規律的一起一伏，顯然睡熟了。

    夜色漸深，客棧的燭火也陸續熄滅了。

    冷卿睜開了眼睛，給枕頭上睡得四仰八叉的兔良蓋好被子，起身離開了房間。冷卿在二樓等了片刻，阿丑，九溯，步月鈞和鐘留風也陸續出了房間，幾人沒有說話，默契的向著城外而去。

    幾人無聲走過街道，向著城外而去。

    漫天飛舞的白雪將錦繡城鋪上了銀裝，整座錦繡城仿佛成了一段無暇白綢，只等人來執彩線銀針在其上繡出點點色彩，艷麗顏色逐漸擴散，直至成為一幅驚艷絕倫的繡品鋪展在大地之上。

    錦繡城中，萬籟無聲，百姓已經帶著期盼安穩入眠，期盼明日雪過天晴，期盼紅梅綻放枝頭，期盼在錦繡園中掛起一幅幅繡品。

    錦繡城外，死寂一片，無數難民聚集在一起，為了躲避冰冷的土地，他們甚至都沒有躺下，就一個挨著一個擠坐在一起，任由白雪靜落，落在大地，落在肩頭，落在頭頂。所有人都仰頭望著夜空，不敢睡去，害怕在這漫漫白雪之中，一旦睡去，就是永眠，而他們還想用盡最后一點點希望掙扎，希望活下去。

    就在城外難民麻木靜坐，感受體溫漸漸流失的時候，突然自冰凍的土壤中，白雪之下冒出一顆顆稚嫩的青草芽，青草迅速抽長，延伸生長，一顆顆糾纏在一起，轉瞬間就組成了一座簡單的小窩，一個個綠色的小窩如雪后青色的果實，一顆顆冒了出來。

    每一個綠色的草窩都可以容納七八人，零散點綴在錦繡城外。

    擠在一起的難民呆呆的望著崛地而起的綠色草殼，這由青草編制而成的草殼是一個個簡單的橢圓球狀，只在斜下方留有一個容納一個人通過的入口。

    有人經受不住嚴寒，在失去知覺的前一秒，掙扎著爬進了青草窩中，身體逐漸回暖，意識再次回歸。

    有了第一個人，就很快有其他人效仿。

    最終，聚集在城外的難民均鉆進了草窩之中。大雪依舊在下，青草窩中卻格外溫暖，隔絕了嚴寒，如同一個蛋殼，在他們家破人亡，四散流離多日后，給了他們一層薄薄的，卻珍貴無比的保護罩。

    無垠大地，純白的綢緞之上，有人在穿針引線，在白綢上落下了第一針，繡上一點一點綠色圖案，給白色大地來帶一抹生機。

    第105章 花繡

    夜色之中, 城外幾乎喜極而泣的難民紛紛跪地, 對著空無的天地跪拜，也不知跪的是誰，只是雙眼寫滿了虔誠。紛紛揚揚的大雪擾亂了他們的視線, 因為無人看到，錦繡城城墻之上，有幾道身影佇立片刻，又悄無聲息的消息。

    確定青草窩的數量足夠之后，冷卿和阿丑幾人也再次回了客棧。

    房間里，兔良依舊睡得很香, 小小的一只已經完全扎進了被子中，一眼望過去，只能看到被子鼓起的一個小包。

    冷卿驅散身上的寒氣，這才躺會床上，撥了撥兔良的姿勢, 讓小兔子就睡在自己旁邊。

    睡著的兔良還不知道冷卿幾人的所作所為，直到第二天清晨，天色還未亮, 城中已經嘈雜一片，兔良拉著耳朵睡了片刻，嘈雜聲卻越發響亮，兔良這才一咕嚕爬了起來。最初兔良以為是錦繡節的緣故, 不過很快, 兔良就知道事情并非如此。

    冷卿不在屋內, 兔良啪嗒跳上窗子，推開木窗，首先涌入眼睛的就是刺目的白色，哪怕太陽還未升起，無邊無際的白色還是那般醒目。晦暗的光線之中，街道已經人頭攢動，城中百姓起得很早，似乎在不約而同的向著城門的方向而去，兔良側著小耳朵，捕捉到了隱隱約約的談論聲。

    百姓三三兩兩，急匆匆而過，面色帶著nongnong的疑惑。“城外那些是什么東西？不會是什么妖怪設的陷阱吧，那些難民豈不是危險了。”

    “昨天下雪怎么沒見你這么關心難民，不過說起來昨天都沒聽到什么妖邪的動靜，城外安靜的很。”

    “大冬天的哪里來那么多的青草，太詭異了！”

    “那些難民還活著嗎？他們都藏到草窩里去了，就算草窩是陷阱，估計他們也不愿意出來。”

    “出來可就要凍死了，這雪到現在還沒停。”

    “……”

    議論聲漸漸遠去，兔良探著小腦袋，看著行人消失在前方的街巷。恰好身后吱呀一聲，門開了。

    兔良回頭就看到冷卿走了進來，兔良捋了捋耳朵，又簡單的用爪子洗了洗臉。“外面發生了什么嗎？”

    冷卿沒有回答，而是抱起兔良。“我們去看看就知道了。”

    出了客棧，兔良發現大家都醒了，應該均是被嘈雜聲吵醒。兔良一行如同錦繡城的百姓一般向著城門的方向而去。城門附近聚集了大量的百姓，他們正激烈的討論著什么，草窩，大雪，難民等字樣頻繁出現，神色十分復雜，有遲疑，有驚恐，有慶幸，也有迷惑。

    爬上擁擠的城墻，兔良這才看到城外發生了什么。漫天白雪鋪蓋的大地之上，一片雪白的錦繡城外鑲嵌著點點綠意，如同夏月不經意走過冬季，遺落在雪地上的綠葉，清新，旺盛，充滿希望。

    凝神望去，兔良發現那是一個個青草編制而成的橢圓型草窩，從入口隱約還能看到里面難民晃動的身影。兔良一瞬間了然，這是冷卿，阿丑以及其他幾人昨夜做的。

    錦繡城百姓說昨夜沒有妖邪侵襲，錦繡城本身有守護陣法，加上一仙草，一土系仙靈，一上古神龍坐鎮，無妖邪在大雪夜前來作亂。而城外的青草窩自不用說，必然是仙草冷卿和土系仙靈阿丑化出，加上九溯，步月鈞的靈力，還有鐘留風的點墨成靈輔助而成。城外的草窩看似簡單，卻擁有隔絕嚴寒，抵擋妖邪簡單攻擊的功能。

    “阿兔不是希望大雪只下在城中嗎？我現在雖不能逆轉天象，卻可以在城外做些文章。”冷卿的聲音輕輕響起，窩在冷卿懷里的兔良蹭了蹭冷卿的胸膛。

    兔良一時無言，不知該說些什么，只因為自己不經意的一句話，就讓冷卿下了這么大的努力改變城外的景象。看著城外蔓延出很遠很遠的綠色，兔良知道這并不簡單，巨大的靈力消耗就不是一般人能夠承受的。

    許久，兔良的聲音才悶悶在冷卿的胸膛處響起。“謝謝阿卿。”聲音卻沒多少欣喜和高興。

    冷卿低頭看著懷里蔫蔫的小兔子有些不解，不等他詢問，兔良就仿佛知道他疑惑什么，小兔子聲音依舊悶悶的。“但若如此的代價是阿卿受傷，城外難民又與我何干？”聲音停頓，小兔子有幾分迷茫的搓爪爪。“我是不是很自私，我就是一只卑鄙的兔子。”

    兔良其實內心很矛盾，不過兔良清楚的知道，若讓自己再冷卿和城外難民之間做抉擇，兔良根本不會有絲毫猶豫，小兔子幽幽的嘆了口氣。“我是一只偽善的兔子。”

    冷卿聽后卻很想抱起兔子親上兩口，告訴她自己愛死了她的自私和偽善，不過最終，冷卿還是一本正經的開解兔良。“阿兔不必糾結此事，其實也不全是因為阿兔的話，也因為仙靈大陸要經受不住了，若生靈大量死亡，陰靈的數量就會急劇增加，天地輪回崩塌，陰靈無法轉化成生靈，這只會加速仙靈大陸的陰陽失衡。”

    隨著冷卿慢慢的講解，兔良糾結的小臉終于緩解。根據冷卿的分析，若昨夜不出手，城外的難民瀕死之際很可能會攻擊錦繡城，若再加上妖邪相助，錦繡城也岌岌可危，一旦城破，將是血流成河，一城死地，并且死亡的陰影會迅速在中洲大陸蔓延。

    下了一整夜的大雪漸漸停歇，遙遠的陰沉天空裂開一道縫隙，明亮天光劈開云層，蜂擁而下，陰沉了一整天的天空，終于微微放晴了。

    城里城外一片熱鬧之景，城中人討論城外的神跡，城外人慶幸活過了雪夜。

    粥棚施粥之際，難民的臉上掛上了久違的笑容，因為天亮了，雪停了，青草窩卻沒有消失，也沒有枯萎，就如同他們在絕望夾縫中發芽的希望，有了成長的可能，

    吃過早飯不久，錦繡園的錦繡節開始了，昂貴的入場費也沒能阻止人們的熱情。無數達官貴人穿著華美的冬裝進入錦繡園中，準備一賞錦繡節的美景。

    冷卿幾人自然也在其中，交了入場費之后，隨著人流進入錦繡園中。

    錦繡園的面積極為廣闊，即使乘坐馬車徑直穿行，也需要半個時辰。穿過入口長廊，走過兩個拱形院門之后，一片綻放的紅梅就出現在眼前，紅梅殷紅似血，有似冬季里熱烈燃燒的火焰，在極為純凈的白雪映襯下幾乎滴下紅色的花汁。

    紅梅林錯落有致，看不清盡頭，林中小徑交錯，蜿蜒向梅林深處。

    “這里還只是梅林的外圍，繼續向里才是正題。”

    “怎么不見繡品？”

    “在向里走，繡品都懸在梅樹上，也有在雪里屏風之上，還有掛在梅林亭子中的，位置不定，想要看到更多繡品，還需自己尋找，還有一些繡品藏了起來，有緣人若是尋到，可以根據尋到繡品的珍貴程度獲得不同的獎勵。”

    “這真是有趣。”

    “……”

    不需要冷卿幾人特意詢問，行走途中，自然有其他客人自帶幾分得意的向著不熟悉的介紹錦繡園的情況。

    行走途中，兔良還看到一些女子坐在亭子中笑語聲聲，女子有年輕少女，也有蒼老婦人，而且看她們的衣著，十分統一，看起來并不是前來游玩之人。也有其他人注意到那些女子，不禁好奇詢問。

    “那些都是繡女，而且是極為出色的繡女，才會出現在錦繡園中。這里的繡女有大部分都是掌握花繡技法之人。”

    聽此，四下里不由得響起贊嘆和羨慕之音。

    梅林中小徑十分復雜，漸漸的人流便分散開來，各自在林中尋找繡品，欣賞其中的美景，梅林中也逐漸寂靜了下來。

    步月鈞一邊走一邊感嘆錦繡城的人比他還會享樂，雅景，雅人，雅事，難怪錦繡節如此受歡迎。

    走了約兩刻鐘，幾人已經到了梅林深處，花海伴隨白雪，走了這么久難免有些迷亂，沿途之中也確實見到了諸多懸掛在樹上的繡品，或者立在雪中的繡屏風，不知是環境渲染，還是技法確實精湛，幾乎每一幅繡品都讓人流連忘返，嘆為觀止，無愧為錦繡城的錦繡之名。

    而這些還只是普通的繡品，真的難以想象，傳聞中的花繡將會是怎樣的驚艷。不過花繡藏的位置極為隱秘，一行人至今尚未發現花繡的蹤跡。

    “這花繡的位置未免藏得太好了。”步月鈞正抱怨之際，兔良突然抽了抽小鼻子。

    “有花香！蘭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