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怯怯的問他。“我能叫千引嗎？”

    鐘留風說好。

    少女又悄悄的問他。“你能為我提一段時間的燈嗎？”

    鐘留風說好。

    鐘留風問她。“我能為你提一輩子燈嗎？”

    少女怯怯的說。“好。”

    縱使看不見少女的模樣，鐘留風卻可以想象得出，少女低頭羞怯的模樣，似乎百年來所有的堅硬在這一刻被少女灼紅的臉頰所融化。

    鐘留風顯然并不是一個擅長講故事的人，至少本來應該跌宕起伏的故事被他用一個語調講了下來，甚至從中聽不出什么濃烈的情感波動。

    但是兔良卻莫名的感覺，鐘留風不是一個輕易許諾之人，他所說的每一句話，所做的每一件事，都經過深思熟慮，甚至百般琢磨，所以這看似平淡的故事，其中必然蘊含著諸多變故。

    九溯和步月鈞則明白，這錯過的百年時光里，他們每個人都有著不同的經歷，卻必然有著相同的悲痛。鐘留風和千引之間，不會如鐘留風所講的那般簡單，其中的風風雨雨，也只有他們二人知曉。

    一行人一邊說著話，一邊向著西南方向而去，凜冬時節，呼嘯北風刮過，卷起殘雪和枯葉，略過中洲大地。

    冷卿一行人的身影也逐漸縮小，消失在白色的蒼茫山野間。

    點墨成靈，只隨你而行。

    你見過墨靈嗎？一個害羞的，不愛說話的，提著燈的姑娘。

    我，見過她的腳印，就印在一行寬大的厚重的腳印之中，一步步，一寸寸，走的認真。

    第101章 山清水秀

    離開中洲城之后, 冷卿一行又陸續經過了一些城池和村鎮, 情況有好有壞，有與世隔絕的村落安然無恙，絲毫沒有受到外界的動蕩, 也有遭受妖邪侵入嚴重的，還有如同中洲城一般堅守城池的。

    雖然有心相助，但是如今這樣的局面根本就是大勢所趨，并不是單純力量可以逆轉。天地浩劫將至，妖靈也想求一線生機，為了能夠活下去, 急于提升自身實力，這不是靠唇舌可以輕易說服的。偶爾遇到尚有堅守和原則的，兔良等人也會樂意點播，但這樣不受蠱惑的，實數少見。

    再一次路過一個荒蕪的小村落, 村中房屋大多破損，依稀還能看到殘存的腳印。

    在村中探索之后，發現村中沒有人煙, 也沒有妖邪蹤影，天色已經暗了下來，連續趕了幾天路的眾人決定在這個殘破的小村子落腳。

    阿丑在村中找了一處空地升起篝火，一邊說著。“村中路徑上沒有積雪, 腳印還有殘留, 看來村中的百姓剛剛離開不久, 最多不會超過七天，村中仿佛破損嚴重，顯然遭到了妖邪攻擊，應該死了不少人，村中幸存下來的百姓才不得不離開家園。”

    去周圍布陣的步月鈞也循著火光走到了營地，不過他的身后還跟著一個人，顯然是步月鈞在探索村莊時發現的，隔著老遠，步月鈞的聲音就傳了過來。“這亂世，流離失所實屬常見，只能希望離開的百姓能順利找到安身立命之所。”

    走近火堆，跟在步月鈞身后的人影也就清晰了起來。

    兔良正蹲在火堆旁邊烤紅薯，拿著小木棍不時給紅薯翻個身，這些紅薯也是在一個沒有人的小村子發現的，兔良用了一刻鐘就將紅薯地翻了一遍，收獲了一小堆甘甜的紅薯。

    沒想到本來還畏畏縮縮跟著步月鈞的人一看到吃的，竟然直接撲了上來，動作十分兇猛，差點把自己撲進火堆。

    兔良嚇了一跳，輕盈的蹦開。

    那人抓起紅薯，將半生不熟的紅薯往嘴里塞。一邊吃，一邊嚎啕大哭，聲音悲慟，讓人聽之不由傷感。

    兔良默默又掏了兩個紅薯放到那人身邊，而且是烤好的，還散發著熱氣的紅薯。那人一愣，低低的說了聲謝謝，狼吞虎咽的吃了四個紅薯，這才穩定下來，拿著最后一個紅薯慢慢啃著。

    眾人圍坐在篝火堆旁，村中寂靜無聲，只有遙遠的村外偶爾能聽到野獸或者夜貓子的叫聲。

    吃完紅薯的男人又恢復了那副畏畏縮縮的模樣，蓬頭垢面，雙手相互插在袖口取暖，穿著一身灰色的破棉襖，整個人如同蒙著一層灰。

    男人還不算愚鈍，知道兔良等人救他自然有目的，而如今，他唯一有價值的，大概就是他知道的信息。“你們想知道什么？”

    出人意料的，蓬頭垢面的男人聲音聽起來倒是十分干凈清爽，聽聲音年齡最多二十三四。

    步月鈞遞了一壺水給男子。“你為什么沒跟著離開？”

    男子的聲音帶著幾分自嘲。“哪里都一樣，我們逃不掉。”

    “中洲這么大，總有落腳之處，至少中洲城防備森嚴，沒有妖邪入侵。”

    男人一聲不吭，顯然無聲的反駁了步月鈞的話。

    這一下，其他人也意識到有點不對勁，這個人的情緒太過悲觀，而且末世的浩劫應該鮮少有人能相信或者知曉，為什么這個人如此頹廢，好像等死一般。

    步月鈞拍了拍男子的肩膀，結果拍起一陣煙塵，在篝火凌亂的熱氣中翻騰飛舞，場面頓時有些尷尬。步月鈞輕咳一聲。“小兄弟，想開點，天下之大，啟無容身之處，我們來的路上就遇到過幾個小村子，與世隔絕，山清水秀，宛如人間仙境，你若是愿意，我們可以……”

    步月鈞忽悠人的本事一向不錯，但是這一次，步月鈞話還沒說完，男子就猛地后退了一步，動作突然，毫無預兆，男子跌坐在地上，臉色奇差，似乎聽到了極為恐怖的事，然后哆哆嗦嗦的念叨著。“山清水秀，人間仙境，哈哈哈……山清水秀，人間仙境，呵呵呵……”

    兔良悄悄向后挪了挪小屁股，這男子之前雖然滿身塵土，狼狽不堪，但至少還算正常，怎么突然宛如瘋癲？實在有些詭異。

    男子一邊重復著山清水秀，人間仙境八個字，一邊哈哈大笑著，然后轉身沖向了黑夜之中，跑出去很遠，眾人還能聽到那癲狂的笑聲，笑聲中摻雜了太多情緒，有狂喜，有驚恐，有向往，有悔恨，但更多的，還是瘋癲。

    步月鈞目瞪口呆，估計是自己第一次忽悠人的時候把人忽悠瘋了。“什么毛病這是？難道是恐懼太久，突然聽說有容身之處高興瘋了？”

    鐘留風望著那個男子離開的方向，低聲說道。“他的樣子看起來可不像高興，倒像是驚嚇。”

    所有人均是一頭霧水，因為哪怕是高興瘋了，也比嚇瘋了好理解。

    步月鈞百思不得其解。“我說了什么恐怖的事嗎？怎么就嚇瘋了？”

    冷卿起身，向著男子消失的方向而去。“我去看看，很快就回。”

    兔良啪嗒跳到冷卿的懷里，顯然打算一起去，冷卿也沒有拒絕，抱著兔良離開了，其他人留在原地，討論剛剛突然瘋掉的男子。

    正談論之際，素衣卻突然開口。“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或者巧合，我們這一路走來，似乎有許多蓬頭垢面的人，畏畏縮縮，獨立獨行，恐懼周圍，排斥其他人的接近。”

    場面一下子寂靜了下來。

    亂世之年，如此裝扮的人實在太多了，在此之前，眾人也沒有刻意去關注，如果像今天這樣畏畏縮縮的瘋子還有很多，是否有什么特別的原因呢？

    步月鈞握住素衣的手。“亂世中，這樣的瘋子只會多，不會少。”

    素衣點點頭。“我也并不能肯定，只是突然想起而已。”

    另一邊，瘋瘋癲癲的人并沒有跑出去多遠，也沒有離開村落，畢竟周圍荒無人煙，他跑出去也不過是送死。

    瘋子畏畏縮縮的靠在一處破舊的房屋邊，低著頭，嘴里還呢喃著山清水秀，人間仙境這八個字。

    對于冷卿的靠近，瘋子沒有躲避，卻也沒有反應，似乎還在極大的感情沖擊中回不過神。冷卿見他這副狀態，就知道此人神智已經大亂，應該問不出什么了。

    兔良感覺困惑不已，步月鈞之前忽悠人的那段話沒有任何問題，為什么這個人卻突然嚇瘋了，而且不斷重復山清水秀，人間仙境這八個字。難道這八個字有什么特別的含義嗎？兔良圍著男子轉了兩圈，突然說道。“阿卿，這個人的頭發是不是有點短？”

    冷卿伸手挑了那人一縷頭發，蓬亂的頭發糾纏在一起，根本捋不出來，不過長度確實不對，相對于正常人的頭發，這人的頭發明顯短了許多。

    冷卿似有所感，伸手擋開男子頭頂的頭發，果然在他的頭頂上看到了戒疤。那是佛修剃度之時在頭頂燙下的疤痕，一生無法磨滅。所以面前這個蓬頭垢面，無比邋遢的人，曾經竟然是這中洲城人人敬仰的佛修！

    這個發現實在太讓人驚訝了，佛修生性淡漠，很少有什么執念，心智相對于凡人更為堅定，怎么會落到如此地步，甚至莫名其妙的被嚇瘋了？

    兔良扯了扯冷卿的衣袖。“有辦法讓他恢復嗎？”

    冷卿搖搖頭。“人的神智比人的靈魂更為復雜，他是主動想瘋的，想讓他恢復正常，除非找到根結所在。”

    兔良哦了一聲，也沒有執著。畢竟萍水相逢，兔良還真沒有赴湯蹈火的覺悟，不過在離開之前，兔良還是留了一小堆地瓜。

    那人雖然瘋了，卻還認識吃的，呵呵傻笑著撿地瓜。

    回到篝火堆旁，冷卿將那人曾經是佛修的信息告訴其他人，其他人臉上的茫然更重了。一個疑問未解，另一個疑問又壓了上來。

    思索許久無解，眾人只能暫時放棄了這個詭異的問題，各自準備休息。

    兔良化成人形，此時的兔良人形不過是人類三四歲的模樣，看起來毫無威懾力，小小的一只坐在篝火旁，一本正經。“我來守夜，你們去休息就好了！”

    步月鈞輕笑一聲。“別，讓我有種欺負幼兒的錯覺。”

    兔良一鼓腮幫子。“我還會進階的。”

    “是是是，大小姐，要吃瓜子嗎？”

    “要要要！”

    這段時間里，兔良偶爾會化成人形外表，顯然兔良在努力適應。不過趕路的時候大多會保持兔子形態，以應對突發情況。

    就著火光，兔良認真的一粒一粒剝瓜子，一邊還在碎碎念。“這手指頭感覺沒有爪子好用呢，好多rou。”

    步月鈞差點噴笑，兔良這是嫌棄自己的小胖手rou太多了？那能怪誰呢？于是拍拍小蘿卜頭的小腦袋毫無誠意的安慰。“胖點好，胖點有福氣。”

    兔良抬頭。“我娘親也這么說過。”

    步月鈞點頭。“是吧，所以阿兔長胖點更好。”

    兔良接著說。“然后爹爹說吃兔子的人都是這么想的！”

    步月鈞“……”我不是，我沒有，我冤枉！

    第102章 人間仙境

    吃兔子的人都是這么想的步月鈞遭到了眾人“譴責”目光的注目, 然后委屈巴巴的去休息了。兔良則依舊對著火光剝瓜子, 剝好之后，捧著瓜子仁走到冷卿旁邊，用小胖手捏著瓜子仁送進冷卿的嘴里。

    冷卿自然欣喜萬分, 兔良眨著大眼睛問。“阿卿，瓜子好吃嗎？”

    冷卿笑。“好吃。”

    兔良心滿意足。“那我們明年把仙果嶺全種上瓜子好不好？”

    冷卿笑。“好。”

    眾人不忍直視冷卿犯蠢，紛紛轉頭，視而不見。

    一夜平安，并沒有妖邪侵擾，周圍的妖邪似乎也隨著村中百姓的離開而離開了。清晨時分, 兔子形態的兔良從冷卿的懷里鉆出腦袋，一瞬間的冷風讓兔良打了個噴嚏，兔良伸著瓜子揉了揉小鼻子，發現篝火已經熄滅，其他人也已經醒來, 正準備離開。

    離開荒蕪小村子時，兔良隱約還看到了那個瘋瘋癲癲的人，那人畏縮在一棟破損的只剩一個角落的木屋里, 不知在想什么，不過想來應該還在念著：山清水秀，人間仙境這八個字。

    一天之后，冷卿一行到達了一座大型城池, 城門緊閉, 戒備森嚴。城門之內悄無聲息, 城門之外則圍著許多災民，哭聲一片，災民圈之外，則是堆積的尸骸。

    這樣的場景一路走來，冷卿一行已經見過很多了。防御不足的城池，鄉鎮，村落被破壞之后，百姓只能離開家園尋找新的庇護場所。大型城池的防御相對更為完善，但是資源有限，接收不了全部的難民，為了穩定城池內部本身的運轉，只能將難民拒之城外，有心善的會設立粥棚，定時施粥。有厭惡的，就視而不見，任其自生自滅。

    難民圈中，有人因為失去親人嚎啕大哭，有人在默默垂淚，有人在發呆，有人在四處詢問著什么……

    人生百態，人性百態。兔良老老實實的窩在冷卿的懷里，不再大搖大擺的坐在冷卿的肩膀上，就連小仙鶴都一動不動的藏在鐘留風的衣襟里。是的，自從找到鐘留風之后，小仙鶴就無情的拋棄了阿丑，投入鐘留風的懷抱，當然，是在不能挨著兔良的時候。

    穿過難民圈，百姓的目光打量著冷卿一行，在看到兔良時，眼睛無不一亮，不過隨后看到冷卿一行的衣著，又打消了念頭。

    繳納了高昂的入城費用，冷卿一行進入了這座城池，城池名為錦繡，很秀雅的名字，以各種刺繡綢緞而聞名中洲大陸。更有一項絕技至今其他城池都無法效仿，花繡。將鮮花經過特殊秘制，制成絲線，刺于綢緞之上，所成花繡不但顏色絕美，而且自帶花香，甚至引來蝴蝶翩躚，可想而知，這花繡的驚艷絕倫。

    不過一副花繡耗時巨大，每成一件都是極為難得，乃世上少有的珍品，可謂千金難求，因此能見到這花繡的人也是少之又少。

    錦繡城中，隨處可見綢緞鋪子，倒是十分有特色。城中景象與城外天差地別，雖然也有難民窩在街角，卻總歸有幾分生機。城中各個商鋪都在正常營業，街道中人流絡繹不絕，神色中雖有凝重，卻還沒有慌亂。

    街巷中幾乎所有的討論都與如今的境況有關，有人在談論那些圍在城外的難民，擔心引來更多的妖邪，造成更多的傷亡。有人在猜測佛修何時到來救援，有人在猜疑為什么會發生這樣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