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
月光澄靜如水,她置身在一片花簇中,在他的貫穿里十指緊摳住他后背。她聞見了花香和他的氣息,睜眼,圓月就在頭頂。 風拂過宮墻而來,他輕輕說了一句話。 “盈盈一笑,朕心歡喜。” 像是那個新婚夜,他穿著紅衣,凝威含笑。明明初初相見,卻早已經忍不住眸底柔情。 他吻住她唇,闖入她牙關。 繾綣濃情后,他咬住她耳垂道:“我愛你。” “我心,與君同。” …… 昌平五年,后誕下一女,帝大喜。 昌平七年,后誕下龍鳳雙生子,帝大悅。 昌平十年,周興一夫一妻,東朝女子羨慕不已,請求效仿此制。同年,周朝女子科舉猶盛,朝堂女官漸起。 昌平二十三年,帝后交由太子輔政臨朝,縱情山水間。 勤政殿中,那身穿黃袍的年輕太子眉目英俊,五官肖似帝后二人。他修長的五指翻閱一封信箋,那上頭常有好看的字跡寫著同一句話。 春花開遍,這一路青川陌上都是好風光。 <正文完> 第71章 一個晴好的天氣里, 宮中發生了一件不太尋常的事,待在周朝多年的四皇子封恒回朝了。 我叫云歸, 是伺候在四皇子身邊的近身宮婢。我第一次見著四皇子, 他面容英俊,卻神情冷淡, 不喜與人多言。 我雖不知主子的性子,可我知道回國后的四皇子并不怎么快樂。 作為東朝不受寵的皇子, 好像所有王室的人都可以欺負他, 可是我從來沒有見他有過還擊。惠妃是四殿下的生母,因相貌出眾, 又因母族不得勢被皇后用祈福的名義隔絕在了香林寺中。惠妃千辛萬苦傳回信, 囑咐四殿下不要與任何人沖突, 這一生平安便好。 我只是婢女, 從來不知四殿下政務上的事,可我知這個皇子是有抱負的。 事實如此,他僅僅用了兩年時間便救出了惠妃, 登上了高位,被封為攝政王,成為新繼任的小皇帝身邊最受寵的人。 一個冬日,攝政王消失了一個月。我算不得是他的心腹, 并不知他去了何處。 一個月后, 我再次見到了攝政王。 他雋昳的容顏已變得蒼白,他坐在一把輪椅上,雙腿蓋著厚厚的貂毯, 那雙沉淡如水的眸光里宛如死灰。 我愕然了許久,隨著一眾宮人跪在其中,我心惴惴,攝政王的腿怎么了?他消失一個月去了哪里?他被偷襲受傷了? 我無從得知原因,我只知道從此后,哪怕攝政王手中的權力越來越大,可他的笑容已不復在了。 有一次,我端著熱水來到寢殿,太醫正在為攝政王施針,我瞧見那往昔鎮定的人咬破了下唇。他很痛苦,仿佛不是腿疼,而是心傷。 后來,我被調到惠妃身邊伺候,再也不知攝政王的任何事。 我只記得成安五年,帝崩,攝政王拿出圣旨繼位,成為一代新皇。 惠妃被封為太后,我也在宮中受人尊敬,但我事事小心,不敢讓主子不快。我伺候了太后多年,直到有一日,皇上叫我去華章宮伺候新主子。 我有些詫異,但是不敢違逆。我請示著太后,太后目中慈悲,點點頭讓我去。 那一日,我見到了一個很美的女子。 她梳著婦人髻,穿著普通的素衣,不施粉黛,可容顏冠絕,氣質溫婉,是我在這后宮見過的最美的女子。 可她不太說話,對我冷淡,我不知她的身份,只敢小心侍奉著。 皇上來了。 他在宮門外,凝望她許久才掀起珠簾。我正想提點新主子需朝皇上請安時,皇上竟在她身前自稱“我”。 我嚇了一跳,俯首不敢言,心中在這瞬間得知,也許皇上多年的不開心,都是因為眼前之人。 我漸漸知道了新主子的身份,她叫薛盈,是周朝的皇后,生過一子,與我們的皇上有過……一段情。 皇上還念著那段情,可是新主子心中只有她的丈夫與孩子。 我許多次瞧見皇上對月沉默,許多次瞧見皇上在新主子睡著后來到她寢宮外。 我第一次見一個皇帝寵愛一個女子可以做到這種地步,事事委屈求全,事事順如她意,甚至放下帝王的身份,只甘愿求得一點情意。 新主子想住在宮外,皇上在宮中日理萬機,忙著掃清朝中的反派勢力,可他還是同意了。 我跟隨在新主子身側,來到宮外一處幽靜的小院。院子里花草開遍,主子歡喜,皇上更歡喜。 我親眼見到皇上親手種植那些觀音掌,他手心里都扎了刺,卻不曾說過疼。我無法理解那種感情,因為我只是一個婢女,我不曾愛過,我不是皇上,我體會不了他沉默時的心痛,也體會不了他歡喜時唇邊的笑。 我覺得,如果新主子對皇上敞開心扉,她與皇上一定可以做一對恩愛夫妻吧! 我終于替皇上感到欣慰,因為新主子待他有了好臉色,因為皇上笑的次數也變多了。 可是好景不長。 太后被劫走,皇上帶著新主子去救太后。 我與宮人們奉命守在小院,每日精心打理院中花草和那些觀音掌。一個月后,我與宮人被召回皇宮。 我滿心期待,覺得新主子與皇上的好事將成。可我在偌大的華章宮只見到皇上一人,他唇色蒼白,眉目冷厲,再也不像那穿著青衫的俊逸青年,身上只有九五至尊的帝王威嚴。 我奉太醫之令為皇上換藥,我瞧見他胸口處深深的一道傷疤。我手顫抖,低頭不敢言。我似乎在瞬間懂了,這傷,是新主子給的。哦不,她如今已經回到周朝,她是周朝的皇后。 我與曾經在小院里服侍的宮人都不再提及那位主子半字,這皇宮里仿佛從未有人知道過那件事,那個人,和皇上的那份心意。 東朝的一切如舊,戰爭結束,典客卿在宮中開設慶功宴,也歡慶我朝擴充了疆土。可是我沒有在皇上眼里看見笑容,我抬頭,透過殿上眾人的歡顏,望見夜空懸掛的那輪明月。我轉身為皇上斟酒,無意撞見他眺望那輪明月的目光。 玄衣寂寥,他眸中似有哀傷。 從那后,一年,兩年,三年,五年。皇上每一日都過得一樣,早朝,批閱奏折,宣召臣子。 我只在每逢周朝傳來喜訊時會看見他眼底的波動,那仿佛像是喜悅,也像是一份牽掛。 周朝新添了一位公主,他命使臣送去奇珍異寶祝賀。 群臣也在此時再次奏請皇上立后選妃,可是皇上駁回了。有一日,我在殿門外聽見太后與皇上的爭執,那話語聽不真切,但我知道太后是來勸皇上的。 一向慈悲的太后摔門離去,皇上坐在龍椅上,沉默著一言不發。 幾日后,宗正在籌備皇帝的大婚。 皇上沒有反對,他依舊埋首批閱奏疏,好像一切都仍是那般的隨意與平淡。 我想,皇上終于放下了吧! 新婚夜里,我與宮人托著合巹酒候在帝后身旁。端坐在床沿的皇后身姿婉約,皇上沒有喝合巹酒,也沒有挑過皇后的蓋頭。他淡淡地:“朕忙于朝政,稍后會去紫祿殿處理政務,皇后不必等朕。一入宮門,高處不勝寒,望皇后今后自持,恪守孝義,朕自會厚待你母族。” “臣妾謹記皇上教誨,定不負君意。” 我瞥見,皇上的身影顫了顫。他不再留戀,轉身離開。 滿殿華貴璀璨,皇后頓了頓,掀起蓋頭,我瞧見一張秀麗端莊的臉。皇后笑了笑,吩咐我們不必守著,各自回去休息。皇后以為等皇上忙完政務便會來這鳳華宮了。我也這么以為。 可是皇上的那句話原來真的只是一句承諾而已。 他厚待著皇后的母族,但從未親近過皇后,從未正眼看過一回皇后。 一日,皇上批閱奏折到夜里,他擱下筆起身去了御花園散步。宮人一路掌燈,我躬身候在一側。我忽聽見前處有女子嬉鬧聲,一道女聲笑著喚起“盈盈”。 我怔住,再抬頭時已見皇上疾步走去。 他走得那樣急,我忙與宮人們跟上。 皇后在與人散步,她竟踩空臺階,眼見便要滑到。 皇上沖上前,一把摟住了皇后。 皇后與那名玩鬧的女子忙跪地行禮,皇上望著皇后問:“你是誰。” 我屏息,內侍官忙回:“皇上,這是皇后娘娘。” 皇后微有黯然,但今日遇見皇上卻是高興的,她抬頭望著皇上:“臣妾入宮半載,只遠遠見過皇上幾回,皇上自大婚那夜一直不曾見過臣妾。帝后也是夫妻,此乃臣妾失德……” “你叫什么名字。” “回皇上,臣妾閨名許盈盈。方才是臣妾與家妹放肆了,請皇上恕罪……” “盈盈。” 皇后一愣,她面容羞赧,忙回:“臣妾在。” 我仍屏息,規矩候在一側。我眼角余光里,皇上已經負手離開,不曾再說過任何話。 我在這一刻懂了,這是太后強硬賜的婚,這也是太后為皇上挑選的人。我不明白,這么多年過去了,皇上還沒有忘記周朝的那位皇后么? 帝后甚少碰面,除了祭祀大典,他們幾乎從來沒有交談過半句。 皇后時常帶著參湯來探望皇上,可是皇上讓宮人接下參湯,不曾召見過皇后。 我雖只是婢女,可我心里有些焦急,我想,這樣下去會不會出事! 終于,一載后,皇上自太后處離去,我與宮人受太后命令送帝后回宮。在皇上踏入鳳華宮的瞬間,身后殿門緊緊閉上。我與幾名太后信任的婢女被一同關在殿內,太后身邊的宋姑囑咐我們:“懂太后的心意么,今日好好服侍帝后。” 我察覺不對,沖入寢殿時見皇上面頰潮紅,甚至脖子與耳根都已紅透。皇后同樣呼吸急促,坐在榻上寬衣說熱。 我終于明白過來,為了皇室后裔,太后怎么可能坐視不理! 我上前跪在皇上跟前:“皇上,您身體不適,奴婢扶您回宮吧!” “放肆——”宋姑拽起我,將我扯出寢殿,揚手給了我一個巴掌,“太后說你們幾人都是聰明的宮人,你怎這般糊涂。你守在殿外,由她們幾人服侍。” 我不知自己離開是對是錯,我不愿皇上再念舊情,可我也怕皇上明日清醒后會追悔莫及。 我僵硬地守在殿外徹夜,耳朵里傳來一聲聲皇上眷戀的呼喊。 他喊著盈盈。 第二日,天還未明,我眼前出現一雙繡著飛龍的革履。 我不敢抬頭,等眼前的人走遠后,我才抬起頭來。 皇上疾步走在風里,他身上只搭著一件寢衣。初陽自他頭頂升起,明明陽光落在了我身上,我卻覺得從此以后,這個皇宮會更加冰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