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一片笙歌鼎沸里,眾人皆喜笑歡顏。宋嬤行到薛盈身后耳語催問:“貴妃娘娘,太后的金喜并蒂何時送到,切莫耽擱了。” 薛盈命白湘與江媛去看。 宴上秦王妃笑:“咱們還真是沾上太后的福,才能在炎熱酷暑里藏身于這等清涼之地,這些菊幽香雅致,今日真是舒坦極了。” 眾人都開口言是。 忽有一宮人來至薛盈身后,朝她悄聲道:“娘娘,那金喜并蒂摔了!” 薛盈怔住:“我已安排了多人護送,為何會摔?” “奴婢也不知,白jiejie與江jiejie拿不定主意,花枝上只余下兩朵花苞,不知是要換盆送來,還是再行辦法。娘娘您去看看吧。” 薛盈起身朝許太后行禮往外離去。 宮人領她拐過幾曲回廊,穿過幾座殿宇,薛盈忽然停下:“這是去往何處?” 領路的宮人是個年輕婢女,薛盈沒有印象。宮女焦急道:“白jiejie與江jiejie行事妥善,她們說不能將那菊留在前殿,所以在這里等娘娘。再有片刻就到了。” 薛盈心里的警惕這才放下。 她跟隨而去,卻在走了片刻后忽然再生出不妥。她身邊沒有帶其他宮人,這般緊急之下,這個宮女說的是實情么? “去帶幾名護衛過來,再去溶洞叫上侍奉本宮茶水的那名宮女。” 宮女愣了片刻,似在猶豫。 薛盈猛地轉身離開。 “娘娘,您這是去哪里……” 她未回,今日宴會改在景北別院本就突然,她需要見到白湘與江媛才能確認這個宮女所言都是實情。 可下一瞬,眼前驟然一黑,脖頸被一雙手緊緊扼住。 有人要殺她! 頭上的布罩遮住了視線,薛盈呼吸苦難,手指死死摳住脖子上那雙手。這般殺人的力氣,這宮女會功夫,恐怕是在昨日就潛入進來的!就在她快要窒息時,那雙手陡然間松開,一聲骨頭斷裂的聲音隨之響起,布罩被取下,她眼前豁然明朗,望見了一個陌生男人。 男人高,皮膚黝黑,如此高大的身形似乎只在昨日夜宴上瞥見過一回。那名帶路的宮女已經躺在地面,脖頸錯位身亡。身前的人還什么都沒有做,可這一瞬間薛盈的反應竟無比靈敏,她不動聲色脫下手上的戒指丟落在草叢里,高呼:“來人——” 下一瞬她已暈厥。 再睜眼,頭頂華蓋流蘇搖曳,側眼是一面車壁,而鼻端……是似曾熟悉的藿香草氣息。 她偏過頭,對上一雙沉靜無波的黑眸,和那一抹青色。 “醒了,有感到哪里不適么。” 是封恒在問她。 薛盈僵硬了許久。封恒端坐在她對面,這是一輛在行走的馬車,她猛地掀開車簾要下車去。 駕車的兩人橫過長刀擋下了路,薛盈回首凝望封恒:“你想做什么。”她嗓音已啞,這才感覺喉嚨與脖頸都泛著痛。 “有人取你性命,我救了你。” 薛盈聲音僵硬:“多謝。” 兩人之間陷入沉默,薛盈道:“請豫王殿下把我送到安全的地方吧,我是周朝的貴妃,多謝。” 封恒的眼安靜落于她身上,他只問:“若我帶你走呢。” 薛盈一僵:“東朝乃小國,不敵周朝國力昌盛,豫王怎敢冒犯周朝貴妃……” “若我帶你走呢。”他還是這樣問。 薛盈失笑:“真心付流水,水去無復返。薛盈的情,三年前便已是這流水。” 馬車忽然一陣顛簸,薛盈搖晃的身體被封恒扶住,他的手掌握住了她的手。 薛盈要抽回,卻不敵他的力氣。 “這是我第一次執你手。”封恒問,“薛盈,你是恨我的吧。” 薛盈搖頭,終于抽回了手:“已割舍,不再恨。” 她的目光落在封恒雙腿上,那雙腿紋絲不動,她心底竟生出一絲不忍。 “還請豫王把我送至安全的地方,您此次來是為維系兩國友好,為了我失大統,不值得。” 馬車外忽然傳來江媛的呼喊聲,薛盈驚喜地去掀車簾,手腕再次被封恒握住。 他力氣只用了三分,似乎怕傷到她,也似乎,根本不屑她吧。 “周朝秦王深不可測,此次你被害恐與此人有關聯。”車內空間狹小,這聲音傳入薛盈耳內,竟那樣震耳顫心。 薛盈抬眸凝望封恒,她望著那雙巋然不動的腿,終于還是問出:“你的腿為何不能走路了……” 封恒只是問:“盛俞待你可好。” 馬車外響起喧嘩,江媛發現這是封恒的隊伍,竭力要親眼求見到封恒。 “一切,都好。” 封恒凝望她,挺拔鼻梁下的雙唇抿成了直線。他的目光深邃,仿若要深深將她烙刻在眼底。他望了她許久,不顧及車外江媛的嘶喊,仿佛一切都是靜止的。 他道:“盈盈,下次再見。” 第20章 薛盈不明所以,車簾忽然被掀起,眼前是江媛帶著侍衛如釋重負地站成了排。江媛想上前,卻被士兵控制住。 薛盈下了馬車,士兵這才松開江媛,江媛沖到她身前緊張端詳她:“貴妃娘娘,您可有受傷!” 薛盈回頭,長滿繁茂樹木的大道上,車簾已落,華蓋的流蘇在風里搖曳,她鼻端還有淺淡的藿香。有一人上前朝她道:“拜見貴妃娘娘,豫王命我護送您回宮,您且等候片刻,我這就去牽馬車來。” 封恒的馬車重新啟程,薛盈坐上士兵找來的車,她目光里,封恒的隊伍漸行漸遠,漸漸無蹤。 江媛見薛盈脖頸的傷痕不禁劃下淚來:“都是奴婢無用,是奴婢們發現太晚了!” “太后是否安全,別院其他人呢?” 江媛忙說一切都好,道出后來的始末。江媛與白湘二人回到宴上沒有發現薛盈,宮人說薛盈與一個宮女離開了兩刻鐘,兩人都覺得不尋常,一同尋去才在后山殿宇檐下發現了那具宮女尸體,侍衛也找到了薛盈丟下的戒指。江媛曾經跟戲班子跑過江湖,瞧見檐下留下的男子腳印。 “那腳印憑空就消失了,奴婢與侍衛們踩梯上屋檐,才知此人是飛檐走壁離開的別院。那腳印太大,與昨日里白jiejie笑話的那東朝侍衛的腳印像極了,奴婢才與侍衛尋到這里。娘娘,咱們快回去吧,白jiejie去稟報陛下了。” “難為你思慮周全。” 江媛猶豫問起:“娘娘,那馬車里真是東朝的豫王么?他為何要在別院帶走娘娘……”江媛的眼落在薛盈脖頸,那里紫紅一圈,蔓延著手指印。 薛盈道:“是有人要殺我,被豫王所救。” 江媛震驚:“景北別院是皇家別院,守衛森嚴,是誰敢這般大膽?” 薛盈道了不知,她剛剛撿回一條命,又險些被封恒帶走,已有疲累。薛盈道:“我想歇會兒。” 江媛不再說話,只是等了許久,她見薛盈睜眼挑起車簾望了外邊一眼,才將心口憋了很久的話問出:“娘娘,奴婢思來想去還是不明白,為何豫王會在別院里?如果他誠心救娘娘,怎么會將娘娘帶到此處?這是通往城門的南大道,是離開長京的地方……” “此事不得向陛下提起,知道么。” 江媛一愣,滿腦子疑惑只能咽了回去。她按薛盈的吩咐命令了侍衛不得提及此事。 回城的途中,薛盈遇上了聞訊趕來的盛俞與薛子成。 盛俞得知此訊時正在宮中與眾武將重肅兵政,他出了武華門便棄車騎馬,一眾禁軍皆被他甩在身后。 城郊道窄,薛盈透過車簾望著道路前的男人,免不了淚光閃爍。盛俞躍下馬,他穿過兩側跪拜的侍衛疾步而來。 東朝的護衛朝盛俞行禮道:“拜見周朝陛下,我已將貴妃平安護送,就此告辭。” “替朕謝過豫王之恩。”他已坐上馬車,目光落在薛盈脖頸那道手指印上,“疼不疼?” 薛盈搖頭,眼里水霧氳盈:“當時,我真怕見不到你了。” 盛俞緊握住薛盈的手,她閉上眼靠在了他懷里。 江媛識趣下了馬車,正巧迎面撞上薛子成。 薛子成問:“貴妃可有受傷?” 江媛如實答來,薛子成皺起眉:“你說是豫王救了貴妃?”他見江媛點頭,問,“東朝豫王怎會在別院?” 江媛被望得不自在,搖頭道“不知其中來龍去脈”,薛子成盯著她望了許久,她亦還是垂首不言。隊伍啟程返宮,薛子成朝江媛伸出手掌:“上馬。” 江媛一愣,忙道:“奴婢走回去……” “上馬。” 為不耽擱隊伍,江媛只得別扭地坐到了薛子成身后。馬背顛簸,她手抓著馬腹太吃力,薛子成道:“抓我腰即可。” 江媛只得憋紅臉道“多謝薛少卿”,薛子成知曉薛盈與封恒那段過去,是有意想避開旁人想在江媛這問清楚來龍去脈。可江媛謹記主子的命令,一直沒有開口。 薛子成道:“我是貴妃的親弟弟,你難道不想如實告訴我,而讓貴妃涉險么。” “奴婢……”江媛左右為難,“貴妃娘娘是奴婢的主子,奴婢答應了她,真的不能說。” 薛子成終于不再問。 馬車內,盛俞也同樣問起了為什么封恒會在景北別院救下薛盈。 他望著她,薛盈也迎著他的視線。她之前便打算過一套說詞,說宮人將她劫持在別院外,只是巧遇見封恒才被他搭救。可她望著眼前之人,終于還是覺得她不能欺騙他。 “我被宮女謀害之際,是豫王身邊的侍衛出現救了我。而后我睜眼便見到了豫王,片刻江媛帶著護衛已趕來。” 盛俞問:“他為何會出現在別院?” “臣妾不得而知。” “他與你說了什么?” “他言臣妾所遇恐與秦王有關。” 盛俞望著薛盈的眼,他似在咀嚼她說的話,她面上的安然讓他放下心。他輕撫上她脖頸白皙處的紅印:“朕會替你把公道討回來。” 薛盈的目光第一次如此深邃,她沉思著:“為什么太后會突然將宴會改在別院,昨日便有人提及了想去別院賞菊,太后明明是否定的,今早卻突然告訴臣妾改了宴址。” “盈盈是想到了什么。” 薛盈道:“只要查清楚太后是受何人提議,便可順著查到些蛛絲馬跡。昨日,寧國公之女魏錦嵐提到過景北別院的溶洞清涼;太保之女崔書玲說到宮里菊少,屢次拂了太后臉面;秦王妃……昨夜款待外邦的夜宴上,她與太后私下里談了許久。” 盛俞唇微揚:“盈盈是朕的軍師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