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新婚之夜,說什么責罰?!?/br> 薛盈愣。 這聲音溫和含笑,新帝沒有責怪她? 眼前在這時多出一雙手,手掌寬厚,指節修長,很好看。 薛盈袖中的手痙攣般握了又松,終于伸出手輕輕落在那只手掌上。 她被拉起身,新帝的手指扣住了她的五指,她垂著頭不敢抬起。 新帝道:“你要朕與你的腦袋頂說話么?” 薛盈被這話漲得臉頰通紅,只得緩緩抬起了頭。 凝威含笑的一雙眼睛落在了她眼底,年輕的新帝正笑望著她,那挺拔鼻梁下的一雙薄唇漾著溫情,薛盈一時傻了。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新帝盛俞,可是為什么新帝唇邊含笑,眼中含情,像是重逢了一個久違的故人般,似是久違欣喜? 薛盈不明白,可是站在她跟前的盛俞卻十分清楚這是為了什么。 他的目光從進殿到現在一直都落在薛盈身上,他與她相見已不是第一次了。但這卻是他第一次聞見她身上的芳香,真真實實地聽見她的心跳與呼吸聲。是第一次,她與他都是活的,她的手掌是有溫度的。 是了,他見過她無數次,從薛盈七歲那年起。薛盈就坐在他“身”前了,他便是她閨房里的那塊銅鏡。他并不知道為什么自己的靈魂會藏在一面鏡中,藏在溫氏為薛盈在長寧寺求到的那塊菱花鏡中。沒錯,他當了薛盈十二年的鏡子。 他從薛盈還是個娃娃起就每日與她“坦誠相見”,哦不對,是薛盈與他坦誠相見。她的樣子,她的身體,包括她的秘密他都再熟悉不過。 薛盈陪伴了他十二年,他習慣了她的聲音,她的容貌,她的笑。薛盈哭時,他也不愿意這樣嬌滴滴的美人傷心難過。 盛俞并不知道自己哪天能有個真實的rou身,他為這天不知道期盼了多少次,當銅鏡碎裂后,他終于擁有了一個真實的身體,做回了真正的人。 紅燭搖曳里,盛俞凝視薛盈:“盈盈會飲酒么?” 薛盈搖頭,盛俞松開她的手,他未喚宮人,親自端起案頭的合巹酒遞給她。 薛盈遲緩地接過,盛俞的手臂跟她纏繞,他凝望她,“記住今夜,這是你我飲的合巹酒。共飲合巹,同好百年?!?/br> 一瞬間,滯神的薛盈莫名想要掉淚。 無人能知,她幻想過無數次她的新婚夜,可是那些幻想憧憬里的男主角都是封恒。她從來沒有想過生命里會出現此刻眼前這樣一個男子,他是她的天了,從此后,她再也不能留戀從前那段過往了。 “陛下,臣妾……受不起這合巹酒,龍鳳燭,紅嫁衣?!?/br> 盛俞已經舉杯飲下了酒,他握住薛盈的手,從她手中拿過了她的那杯。 他笑:“女子柔弱,愛妃的酒朕幫你喝?!彼e杯一飲而下。 薛盈還是傻傻不明白。這一切發生太快,怎么突然她就變成了新帝的妃子? “盈盈在想什么?!?/br> 薛盈望住眼前的新帝,搖頭。 盛俞問:“知道朕的名字么?” 薛盈還未回答,盛俞已轉身拿起那盤百棗花生蓮子。 他在朱色衾被上用這些香糖果子拼串出了他的名諱:盛俞。 薛盈的氣息急促,她到現在還是忐忑和緊張的,于她而言,她對于眼前這個新帝的一切行為都感到詫異。 古往今來為帝者,皆無不是殺伐果斷的鐵面君王。但是新帝……盛俞不一樣,他從方才到現在一直對她溫聲含笑,這到底是因什么? 盛俞放下手中的棗干,偏頭問她:“記住了么。” “記住了。” “‘人’字旁那幾顆棗和花生可拼得好?” 皇帝問好,那便自然是好,薛盈頷首:“甚好。” “那你吃了。” 薛盈微怔,轉瞬明白溫氏也跟她說過,新婚夜吃這些香糖果子寓意著多子多福。她伸出手,抓起那幾顆花生和棗,抬袖半掩著臉吃了下去。 等咽完放下手,盛俞立在她身前笑:“吃了朕的花生和棗,那就是朕的人了。” 薛盈一時呆住,原來他說的人字旁是這個意思! 她沒敢說話,抬起的頭在這越發旖旎的空氣里漸漸埋下,安靜里,殿門處步入幾人,是白湘領著宮人入殿來安排就寢。 她與盛俞各自被伺候著寬衣,眨眼間,在薛盈再也控制不住的窘迫里,她身上只剩下那件蜜合色水云合歡花褻衣,肩披了一件薄如蟬翼的香云紗。紗薄至半遮半掩,令尷尬窘迫的她整個腦袋都快深深埋到了心口。 宮人悄聲又退了下去,薛盈大氣不敢出,她聽見了自己噗通通的心跳聲。 這鴉雀無聲里,只穿一身寢衣的盛俞立于床榻前,被身前的一團蜜合色羅綢微耀著眼。 那軟綢穿在薛盈身上,襯她的玉骨冰肌,也似團花中嬌蕊盛放在他跟前。 他問:“與朕初見,盈盈可有何想問的?!彼姥τ欢ㄓ屑{悶的地方。 只是薛盈仍埋著腦袋,未出聲,只搖頭。 盛俞心中好笑,手指挑起了薛盈的下頷。 美貌嫻雅的臉如朵牡丹花盛放在他眼前,她盈滿水霧的桃花眼不敢看他,干凈的瞳孔在眼眶里如小鹿亂撞。 他笑:“朕傾心盈盈,盈盈可傾心朕?” 她身子一凜,睫輕顫,半晌后諾諾:“盈盈……”她手指絞著腰間紗,惶恐,“盈盈,”她驀地打顫半屈下身,急而欲哭,“盈盈不知道?!?/br> 盛俞心笑薛盈這份單純,牽起她,眼含龍威:“那你說,盈盈心悅陛下?!?/br> 薛盈愣住,她這下連肩都在發顫,玉頸下的雪白胸脯急促起伏,呼吸聲明明輕,卻聽到盛俞耳中似瓠巴鼓瑟,沉魚出聽。 他呼吸一促,一把摟住她的腰,手指挑起了她下頷。 “洞房花燭夜,朕想聽你說。” 薛盈的眼落在眼前這雙俊眉下的邃目里,她身心終軟,“盈盈心悅陛下……”雖然欺君也是大罪,但是她此刻更不敢違逆君主吶。 于薛盈而言,這是她第一次見到盛俞,她心想:皇帝面觀威儀俊朗,心,卻染怪疾乎?? 否則怎會待她這般溫情,布置囍房,穿嫁衣,飲合巹酒? 此刻,薛盈在這片安靜里只能聽到盛俞含笑里的呼吸聲。他摟她的手臂收緊,她的手僵硬地只能落在他后脊。如此之近,她聽見了盛俞的心跳聲。沉穩有力,均勻強健。 耳邊被一股guntang的氣息包圍得她身體酥.麻,她太明白今夜會發生什么,但是,她害怕。 盛俞感覺到了,懷里溫軟軟的身體像小白兔可憐地在發抖。 他喉間逸出一道低沉的笑,抱她滾上了床榻。 “盈盈喜歡怎么睡?” 薛盈大氣不敢出,臉憋得通紅。 盛俞褐色的眼眸里滿是笑意,她垂著眼不敢看他,卷翹的睫毛像撲顫的蝶羽,那白皙如玉的臉頰蔓延出更深的酡紅。 盛俞心中越來越想笑,他摟她躺好:“睡吧?!?/br> 溫和二字過后,再無任何她害怕的動作。 薛盈的身體更是一僵,她茫然地望著視線里盛俞的胸膛。 她被他摟在肩側,視線所及只能望見他寢衣胸前處的那道龍紋,新帝就這樣放過她了? 沒錯,是放過她。她心思玲瓏,明明方才垂下頭時清楚地望見了新帝的反應,那是教習女官與溫氏都交待過她的,她知道此刻是新帝對她格外的開恩。 預想中的侍君之夜,怎么會變得這般令她匪夷所思? 但是薛盈不敢再多想,連忙裝睡。 她不平穩的呼吸聲出賣了她,盛俞抿了抿唇,目光里滿足。 給她當了十二年銅鏡,看過她的千姿百媚,他是鐘愛她的。 可是,當他轉醒在太子身體里的那一刻,大腦內有一道聲音清晰地告訴他,不,是命令他:國昌則他昌,國亡則他亡,一夫一妻,天下昌隆。 那個聲音在言,周朝婚姻納妾制度混亂,皇子侯孫、普通黎民皆可多妻多妾,內宅之媚.亂致使匹夫一心只愛紅顏。 王侯愛美人。 三公喜妻妾。 九卿黎民皆想多納一房姬妾。 明明這是一個男權國家,卻似乎女人的社會地位早已在無形中高出了太多。如今的周朝紅妝興盛,脂粉生意火爆,商人紛紛轉行,綾羅刺繡爛大街,士農棄耕賣胭脂,整個周朝銅鐵無人鑄,糧油價飛漲,女子所用之物與生活飲食之間物價天差地別,一切都已變得不再平衡。 美人紅妝長京巷,只聞胭脂無書香。 這是如今的周朝,如果它再不做出改變,要不了幾載,它一定會被如今崛起的東朝所推翻取代。 盛俞斂了笑,目光深邃如炬。他愿意改制,他樂意一夫一妻,他有薛盈就夠了。 這一生一世,一雙人,不枉人間。 第5章 第二日一早,按宮中規矩,云姑與白湘在皇帝走后將許太后身邊的女官宋嬤迎入了披香宮。 宋嬤是來拿初夜紅綢的。云姑在寢殿外朝宋嬤含笑行禮:“宋嬤且等片刻,這等事奴婢入殿拿來呈給您?!?/br> 薛盈在殿內聽著了,早在半個時辰前盛俞早起上朝時,她便已無了睡意。 “云姑不必來拿,我沒有那紅綢?!?/br> 云姑詫異:“娘娘,這是為何?” 薛盈到底不經情.事,仍是羞赧:“昨夜我與陛下,不曾……” 云姑為薛盈著急:“不曾……受圣恩?” 薛盈點頭,云姑急道:“娘娘,是陛下不高興了?” “不是?!毖τ瘬u頭,昨夜盛俞一直朝她凝笑,怎會是不高興?他悄悄給了她一個新婚夜,可是為什么沒有碰她?早聽說圣心難測,她不過才接觸皇帝一晚,便已是這般的一頭霧水。 “云姑,許是陛下初臨朝,國事繁重,所以暫無精力吧。圣心不容你我揣測,你便如實回稟給宋嬤?!彼龁緛戆紫?,“為我綰發,我去給太后請安?!?/br> 朔陽宮,許太后得知此訊比云姑都還驚訝。 這貴妃是她這個兒子硬要冊封的,盛俞病愈后,她便有心讓兩名年輕的女官在身邊服侍,奈何她的兒子大概是病傻了,將兩名女官當空氣一般無視。她這兒子一病就是十二載,一直都是童子身,如今薛盈美人在懷,盛俞又正值年輕氣盛,怎么,就沒動靜?